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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爾的鴻鵠

泰戈爾的鴻鵠

黎荔

最近「鴻鵠」這個詞好熱啊!不過,中國語境中的「鴻鵠」,可能不方便討論吧?所以,討論印度文化語境中的「鴻鵠」算了。來談談印度文學泰斗、一代詩哲泰戈爾筆下的「鴻鵠」。

多年前,我看過泰戈爾詩集《鴻鵠集》,上海譯文出版社1984年吳岩譯本。泰戈爾的詩歌大多都是娓娓道來的喁語,這部詩集卻多了許多壯士的生氣。吳岩先生的譯筆很用心,很出色,既符合現代風格,字裡行間又充滿了詩歌的韻律之美。既然是上譯出版,品質當然是有保障的。

鴻是指大雁,而鵠則是天鵝。鴻鵠是古人對大雁、天鵝之類飛行極為高遠鳥類的通稱。當然,鴻是大雁,大家意見比較統一,而「鵠」則很複雜(有人連讀音都讀不出來呢!),有可能是天鵝,也有可能是鶴科各種禽類的泛稱。在這方面,我喜歡李時珍的簡潔明快,他面對眾說紛紜,一言以蔽之,做了個簡單粗暴的總結:「鴻鵠通稱天鵝,羽毛潔白,其翔極高而善步,一舉千里,展翅凌雲」(見《本草綱目·禽》)。

泰戈爾筆下的「鴻鵠」主要指什麼呢?我覺得應該是天鵝。首先看當年吳岩譯本的封面,正是一對展翅翱翔的白天鵝掠過群山連綿的景象。其次,泰戈爾先生心中的「天堂」是匈牙利巴拉頓湖,這是中歐最大的湖泊。作為匈牙利著名的旅行聖地,巴拉頓湖以其動人的湖光山色吸引著眾多的遊人,被稱作「匈牙利的大海」。風和日麗的巴拉頓湖,藍色的天空交織著淡綠色的湖面,波光粼粼,水天一色。四望群山,一片蔥籠,雲煙來往,霧靄重疊,成群的白天鵝在湖面上漫舞,優雅的身姿倒映湖面隨波蕩漾。當年泰戈爾曾在此療養,寫下許多優美的詩篇。現在,那裡的湖岸還有一條泰戈爾林蔭道,兩側楓樹鬱郁蒼蒼。在一株枝繁葉茂的大樹下,佇立有一尊泰戈爾的半身青銅雕像,這株大樹是當年詩人親手所栽。塑像旁邊的紀念碑,刻有詩人留在此地的詩句。在泰戈爾雕像旁邊,很多來匈牙利訪問的印度領導人包括英吉拉·甘地等,都在此植樹以紀念他們的偉大詩人。也許有一天,我會去到那片鍾靈毓秀的山水之中,眺望湖邊漂游著的許多白天鵝,吟誦泰戈爾《鴻鵠集》中的句子:「你是綠中的綠,藍上的藍。我的世界在你那兒找到了它的和諧」。

泰戈爾自1913年獲諾貝爾文學獎後,便從自己大量的孟加拉文詩歌中挑選出他最喜歡得意的詩篇,經過再體驗和再創作,譯成洗凈鉛華的、清新、自然、雋永的散文詩,陸續結集奉獻給世界的讀者。這本《鴻鵠集》,就是直接用英語出版的。泰戈爾詩歌的最好譯者,當然是謝冰心、鄭振鐸,但二人都沒有譯全,因為《鴻鵠集》並非泰翁的代表作,所以這二人都沒有譯過。我看到的已故翻譯家吳岩(孫家晉)譯本,是中國1984年的初版初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上海譯文出版社印行過一套泰戈爾詩(及散文詩)集:吳岩譯的《吉檀迦利》、《情人的禮物》、《流螢集》、《園丁集》、《茅廬集》、《鴻鵠集》,鄭振鐸譯的《飛鳥集》,湯永寬譯的《采果集》、《游思集》。這九冊小書,是林林總總泰戈爾譯本里我最心愛的。這套書開本窄小,小巧雅緻,王儉設計的封面,素凈的底色,中間一幅小圖案,清麗而又不驚不喧,甚是可人,與泰戈爾詩歌格調十分相配。每次翻開,心裡都會泛起溫柔而珍憐的輕輕愛意。

在黃昏蒼穹的浩渺空虛里,

我忽然聽到

聲音如電光閃耀,

從遠方散布到遠而又遠的天外。

翱翔的鴻鵠啊,

你的翅膀因風暴的醇酒而陶醉,

撒下洪鐘般歡笑的聲音,

在寧靜的天空掀起奇異的波濤。

這翅膀的音樂,

這天仙的歌唱,

疾飛而過,

攪亂了寂靜中的冥想。

在詩歌的想像中,泰戈爾彷彿羽化成一隻天鵝,振翅在藍天白雲中飛翔,地面上群山巍峨、河流蜿蜒、林木茂盛……那是一羽白色的精靈在飛,那是一團白色的火焰在飛,那是一隻通靈的聖鳥在飛。寒流不能折斷翅膀,高山不能阻止志向,背負青天,披星戴月,飛行,飛行!

孟加拉有一種古老的宗教聯誼會,由波爾歌手們組成。他們拿著單弦豎琴,來往於鄉村之間,唱著對天神的愛情之歌。歌手們稱天神為Maner-Manush,意即『我的心上人』,他們崇拜天神,把天神當作情人和朋友。泰戈爾對這種農民歌手唱的歌謠很感興趣,他自己寫的歌曲里也迴響著他們的情緒。在泰戈爾看來,人及人的靈魂是有限的,因此,人類要依賴於神,人只有把自己的靈魂交給神,與神融為一體,人的價值才具有存在的意義。

飛翔的鴻鵠啊,

今夜你們為我打開了寂靜之門。

在她的面紗後面,在地上、空中、水裡,

我聽到無休止的振翅鼓翼的聲音。

青草在大地的天空里

在大地孵化萬物的幽暗裡,

誰知道有多少萬萌芽的種子

正在展開它們的翅膀?

泰戈爾認為,神也是有生命的,而且人的生命與神的生命是統一的,即無限生命與有限生命是融匯貫通的,而人的有限生命只有統一於「梵」(印度文化中宇宙萬能的統一體),人的靈魂才具有人格價值。對泰戈爾來說,他的詩是他獻給神的禮物,而他本人則是神的求婚者。從小生活在宗教氛圍中,泰戈爾的詩歌體現了印度宗教文化的大宇宙和小宇宙統一的「梵我合一」的觀念。而《鴻鵠集》所表達的宗教主題,就是人的靈魂只要向「梵」靠近,人的信仰就能夠實現。詩中飛翔的「鴻鵠」是一個具有特殊宗教意義的符號,它是人的靈魂飛抵「梵」的世界的象徵。也只有如雪蓮綻放一般的飄逸天鵝,才能代表和象徵著人的靈魂飛抵吧?

晝夜飛翔,

穿越光明和黑暗,

從不知道的海岸到不知道的海岸。

宇宙的虛空里正迴響著翅膀的音樂:

「不是這兒,不是這兒,而是遙遠的天外。」

所謂「遙遠的天外」,就是「梵」的最高境界,而人的靈魂無論經歷多少光明與黑暗的磨難,都應向著「梵」的世界飛奔,只有這樣,人的靈魂才會超於軀體而富有神的宗教意義,而世俗心靈的沉淪負疚也終於得到輕鬆的解脫。泰戈爾追求神人合一的目的是為了實現自我靈魂的神聖崇高,使靈與肉在追蹤「梵」的品格境界時得以羽化登天。當一羽聖潔的白天鵝消融於無盡浩渺的雲天之間,這就是把泰戈爾心中宗教精神的最高境界——梵我合一,也是人性的最後聖化。

其實,不管在印度文明、西方文明還是中華文明中,普遍以天鵝為典雅、高貴、純潔、優美的象徵,人們對這些精靈充滿了敬意,當美麗的天鵝們一展高亢嘹亮的歌喉,引頸展翅、翩躚起舞之時,彷彿在歌唱自然,讚美生命,尤其當天鵝凌雲展翅、一衝千里、飛向遠方,我們這些螻蟻般在生活地面上的人類,只能遙望著那雲端的高潔飄渺而興嘆。一碧如洗的青天,映襯著天際遠去的一羽天鵝,純粹的藍,純粹的白,是多麼純粹的一幅畫面啊!可以定格成為某種永恆。

在遍地燕雀的瑣碎時代,鴻鵠早已遠走高飛了。走在大路上的人們,人人都有著沉重的負擔,罈罈罐罐,名疆利鎖,沒有幾個人自由自在,沒有幾個人仰望星空。好像有一張大網鋪遍世界,誰又能逃避得了?如果他們沒有一顆心靈彷彿空中的旋風,如果他們不能聽到頭頂上翅膀的音樂,並在自己的胸膛里也聽到鳥兒的振翅鼓翼。

看到這山嶺、這森林

展開它們的翅膀,

從這個島飛至那個島,

從不知道的地方翱翔到不知道的地方。

同繁星的鼓翼相配合,

黑暗中光芒的呼聲在跳動。

我聽到人心的無數的聲音,

無影無蹤地飛翔而過,

從朦朧的過去飛至尚未開花的朦朧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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