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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與《四庫全書》

「文治」與「武功」,很多時候都作為衡量一代統治者政權功績的重要標準。我國很早就出現了稱為「三墳、五典、八索、九丘」等名目的典籍,歷朝聚書編書的現象繁盛,作為清朝盛世最後一位君主的乾隆皇帝,對此舉更是花費了相當大的精力,編纂了中國古代最大的官修叢書——《四庫全書》,此書深深打上了乾隆皇帝「稽古右文,聿資治理」[1]的烙印。這項編修工程是中國文化史上的一件大事,歷來褒貶紛呈,讓人感慨萬千。本文試就乾隆纂修之二、三事,進一步探索其為人處事,記一己之陋見。


一、掌控全局,君臨天下定文苑

乾隆是個性格剛強的人,學識淵博而勤奮不輟。《聖武記》卷五記載:「初,上習蒙古語,及平回部、金川,即習回語、西番語,茲因班禪來覲(乾隆四十五年),複習唐古特語,故重譯朝見,告語如一家。」[2]另外他的詩作數量極大,總計約有五萬首,可算是我國詩作最多的詩人。如此種種,為他創造「文治」提供了非常有利的條件。

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十一月,安徽學政朱筠上奏提出搜訪校錄書籍的建議,其中包括輯佚《永樂大典》,此舉迎合了雄心勃勃的乾隆,從而直接導致了《四庫全書》的開館。他不僅意欲從「文治」上超越前人,更想鉗制人心,乾隆本就深諳用人之道,他認為:國家的治亂興衰在於用人是否得當。人存則政舉,人亡則政息。早在即位之前,他就發表過如下的議論:

「創業難而守成亦不易,惟在人君用賢納諫,則天下自安,而國家永固。」[3]

在他登基多年,已有政治經驗之後又說:

「……有治人,無治法,誠探本之論也。」[4]

理所當然的,乾隆成了編纂《四庫全書》名副其實的主持者。從議定,征書,四庫館組織,編纂,繕錄,校訂,內廷四閣與江浙三閣的建制,到最後的復校,都由他一手欽定,前後經歷了整整20年。在此期間,他頒下了一道又一道掌控全局進程的諭旨,「候朕裁定」、「親為評詠」、「詳加批閱」[5]等用語正是其態度嚴謹的表現。以下略從征書與輯校方面稍為說明。

首先,在征書上,三十七年正月初四日乾隆首發諭旨,明確規定了搜書標準範圍,「其歷代流傳舊書,內有闡明性學治法,關係世道人心者,自當首先購覓。至若發揮傳注,考核典章,旁暨九流百家之言,有裨實用者,亦應備為甄擇。又如歷代名人洎本朝士林宿望,向有詩文專集,及近時沉潛經史,原本風雅,如顧棟高、陳祖范、任啟運、沈德潛輩,亦各著成編,並非剿說巵言可比,均應概行查明」[6],還制定了相應的採集方法。但征書工作並不順利,乾隆於是調整方略,恩威並施,直到三十八年大規模征書活動才進入高潮,為此,對獻書有功的藏書家和搜訪儘力的官員,乾隆特意制定了獎勵辦法:一為題詠。進書達百種以上的,皇帝親自為其評詠題識,並先行錄副。二為獎書。著賞鮑士恭等四家《古今圖書集成》,對進呈一百種以上者,則每人賞給《佩文韻府》一部。三為記名。收藏百種以上者,「將其姓名附載於各書提要末」;百種以下者,「將由某省督撫某人採訪所得附載於後」。

其次,在圖書繕錄和校訂勘誤方面,也充分體現了乾隆的把持控馭能力。「乾隆纂修《四庫》時,每書發交館臣,首貼一紙……所載收發、簽收、繕錄等名目。」[7]

第一,繕寫需要大批寫手,在取錄人才上,剛開始實行保舉法,但很多科場失意者以此為終南捷徑,弊端重生,於是改為考查的方法,然而人手仍不充足,乾隆於三十九年又下令從鄉試落第卷內挑取寫手,這樣,擇取方法才慢慢的穩定下來,保證了繕錄質量。

第二,又規定了繕寫的章程與考核方法。《四庫全書》卷帙浩瀚,為保證進度,明確規定:「每人每日寫一千字,每年扣去三十日為赴公所領書交書之暇,計每人每年可寫三十三萬字」,「五年共限寫一百八十萬字」,五年期滿,「繕字二百萬者列為一等,一百六十五萬者列為二等」,「有字畫不甚端楷者,記過一次,罰寫字一萬」[8]等。雖然仍存在不少問題,但還是保證了《四庫全書》的編纂進程。

第三,校訂是編纂過程的關鍵環節,體現著圖書的優劣。乾隆對此十分重視,親自作出去留取捨,不僅諭令制定《功過處分條例》,還親自翻閱進呈書籍。為防止「魯魚貽誤」也為了駕馭臣屬,乾隆常常施展出人意料的手段,或小過重責,罰非其罪,或破格提拔,一月數遷。生殺吊奪,出自朕躬。

早在《四庫全書》開館當年的十月,乾隆在審閱《四庫全書薈要》進呈本時,發現有兩處錯字,便立即諭令總裁「妥立章程,俾各盡心校錄無訛」[9],必須「嚴立功過處分」。著名學者戴震,以舉人身份,破格徵召入館,「館中有奇文疑義,輒就咨訪。震亦思勤修其職,晨夕披檢,無問寒暑,經進圖籍,論此精審」。由於校書成績顯著,戴震被賜以同進士出身,授翰林院庶吉士。隨著書籍纂修完畢,又陸續校閱出不少訛脫錯謬甚至漏寫、抵換之處,乾隆遂下命展開七閣的復校工作。與其降職、罰錢、記過等有損積極性的措施,乾隆想到了「帶罰復校」之法,以充分發揮這些文人學子的長處:乾隆五十二年十月,紀昀帶領應罰令前往熱河校勘文津閣書籍;相同情形,原任總纂的陸錫雄也於五十五年三月罰往盛京校勘文溯閣書籍。陸費墀則可說是乾隆嚴政的犧牲品。開館初期,他即被任命為總校官,兼司武英殿提調,隨著繕寫工作的展開,由於卷帙浩繁,書籍收發出入不清,導致數十種底本遺失,因而受到降級留任的參處。乾隆在五十二年又發現「舛謬叢生,且空白未填者竟至連篇累頁」,不由大為惱火,令陸費墀自己出貲罰賠處理所有面頁裝訂、木匣刻字等事項,為此,陸費墀交了罰銀一萬兩。即使在他於五十五年去世後,乾隆還特諭江浙地方官員查明其原籍現有田房產業,除留下一千兩作為其家屬的養贍之資,其餘均充公。可見乾隆苛查的程度。

二、寓禁於徵,極盡手腕之能事

禁書的展開是在征書之後,可謂曠日持久。剛開始乾隆雖許諾對「違礙妄誕字句」不加罪,但在三十九年即迫不可待的正式發布禁書諭令,直至五十八年才告結束。

《四庫全書》禁毀書也有分級別:全毀,抽毀,篡改。但無一例外的讓人怵目驚心。就查禁書籍的年代而言,從宋元至當時人的著作;再就查禁書籍的內容而言,不僅記載清入關前史實,敘述明末清初史事的著作被列為主要查禁對象,而且宋、元、明、清時期所有具有民族思想以及反清意識的書籍,都在重點查繳範圍。明末清初抗清志士金堡所著之《遍行堂集》,明人陳建所著之《皇明通記》,署名清笑生所著之《喜逢春傳奇》,沈德潛所輯之《國朝詩別裁》,明人袁繼咸所作之《六柳堂集》,雍乾之交陶煊、張燦所輯之《國朝詩的》亦先後被禁,所有書籍通行查繳,連同版片一起解京銷毀。篡改方面也同樣的「費盡心思」,以辛棄疾《永遇樂》(千古江山) 為例,「斜陽草樹, 尋常巷陌, 人道寄奴曾住」, 被改作「人道宋主曾住」,「寄奴」是南宋開國皇帝的小名, 在清朝同樣要忌諱。隨著禁書活動的大規模展開,各地查獲的禁書名目日益增多,為便於查繳,一些省份陸續將此些禁書書目彙輯刊行,作為查繳的依據,一時各種禁書書目通行天下,成為各地督撫查繳的得力工具。有些督撫為了加緊查繳禁書,「無論全書廢卷,俱令呈繳,按書價以倍價。[10]」可謂「不遺餘力」。

據粗略數字,在長達多年的禁書過程中,共禁毀書籍達十五萬部以上,3100多種,其數量和四庫著錄的書籍幾乎相等(收入《四庫全書》中的書籍有3461種)。

由禁書衍生的文字獄,其實在乾隆初年、修書前就一直存在,只是乾隆為了確立自己在全國的統治地位,一度採取了比較寬容的政策,那時的文化界還處在相對短暫的平靜期。乾隆曾說:

「嗣後一切章疏以及考試詩文,務期……獨抒機軸,從前避諱之習,一概掃除。」 [11]

「若以避忌為恭敬,是大謬古人獻潛之意,亦且不知朕兼聽並觀之虛懷。」 [12]

「妄舉悖逆者,即生以所告之罪,」承審官吏「有率行比附成獄者,以故入人罪律論。」[13]

他曾寫過一篇「寬則得眾論」的文章,曰:

「誠能寬以待物。包荒納垢,宥人細故,成己大德,則人亦感其恩而心悅誠服矣!苟為不然……則雖勤於為治,如始皇之程石觀書,隋文之躬親吏治,亦向益哉!」

修書後,文字獄一發不可收拾,使許多文人學者喪命, 還株連無辜,與當初對秦始皇焚毀《詩》《書》的做法大發「非聖無法,不特懲熱羹而吹齏矣」[14]的高論完全背道而馳。據不完全統計,當時比較重要的文字獄案件已不下四十餘起,如「屈大均詩文及雨花台衣冠冢案」,只是時固查繳禁書活動剛開始,才未將屈氏子孫治罪,又兼年代久遠,屈大均衣冠冢舊跡不存,刨墳滅跡一事才未如願以償。

徐述夔的《一柱樓詩》案則被稱為「清代四大文字冤案」之一,讓人談虎色變。在這場文字案中,當初審案的官吏,不是被流放外地,就是服勞役,更有者病死獄中;徐述夔、徐懷祖父子二人被開館戮屍,梟首示眾,徐食田、徐食書、徐首發、沈成濯被判秋後處斬,徐家16歲以上的男子都被處斬,15歲以下的男子及徐家的妻妾姊妹都成了功臣家的奴婢,當地其他徐姓族人同樣被翻箱倒櫃抄家;已經去世的沈德潛也被追奪了一切謚典官職,乾隆撤出了他在鄉賢祠內的牌位,推倒墓碑,磨去墓碑上的御筆文字,再把墓碑搗碎,丟棄荒野。

此案達到了乾隆「一箭雙鵰」的政治目的——既查辦了禁書,藉此將禁書運動熱火朝天地搞起來,也懲治了不盡心儘力查繳禁書的江浙地方官吏,並給其他各省的地方官員起了敲山震虎的威懾作用。乾隆充分玩弄著政治權術,施展一切手腕。

禁毀書籍和文字獄給中國的古籍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損失,還有一個更惡劣的影響,就是禁錮思想,生活在這一時期的兩三代人的思想和精神文化生活極其狹隘,廣大士人為求避禍,除了盲目頌揚天子聖明之外,就是鑽在少得可憐的幾部經史書籍中討生活,搞考證,文化生活極為貧乏,思想也十分閉塞,大大落後於當時的世界潮流。在談到清代文字獄時,魯迅先生曾有一段非常精闢的論述:「大家向來的意見總以為文字之禍是起於笑罵了清朝,其實是不盡然的……有的是鹵莽,有的是發瘋,有的則是鄉曲迂儒真的不識忌諱,有的則是草野愚民實在關心皇家……」他還說:「清人纂修《四庫全書》而古書亡,因為他們變亂舊式,刪改原文。」


三、結束語

唯物辯證法教導我們,要用發展、一分為二的眼光看待事物,事物具有多樣性,主宰者同樣也具有統治的多面性,其性格修養與外部客觀情況,影響著他的抉擇。《四庫全書》歷來被人褒貶不一,也許乾隆及其編纂者才是應該承受此「褒貶」的根本者,乾隆更是首當其衝。

乾隆在編纂當中功過分明,他既是「功魁」,又是「禍首」。功者:他全攬大局,直接決定了《四庫全書》的成貌。過者:大規模征書而絕大部分沒有發還的做法,給私人藏書事業帶來了消極影響,進書最多的馬裕、范懋柱、鮑士恭、汪啟淑四大家,除范氏天一閣幸得保存下來而外,鮑氏從此不再以藏書著稱,而馬、汪兩家更是一落千丈,從此絕無影響;在他手上,沾滿了文人的斑斑血跡;也可能因此書的編纂,而消耗了國庫的多少金銀財寶。但平心而論,我們不能迴避《四庫全書》的集合價值,它保存了大量古代書籍,才有了後來的「四庫學」,它傳承文明,傳播文化,是不可抹殺的文化偉業。正是《四庫全書》的開館,從而使文字、音韻、訓詁、校勘、考證、輯佚的研究成為一時風氣,影響到後世一代又一代的學者。

世界沒有完人,歷來也就沒有乾乾淨淨的統治者。編修《四庫全書》而帶出的禁書、刪毀、文字獄事件,乾隆罵名不斷是不言而喻的,「……而玄燁、弘曆諸酋尤為失德,誅亡之慘,淫暴之禍,誠所謂折南山之竹書罪無窮,磬東海之波流惡難盡矣。」[15]但也許在乾隆看來,他只是執行一個統治者該做的事情,是不能放任就之的問題,就如同他「剿辦大小金川」一樣,可以說,乾隆是雄圖大略的,又是殘暴血腥的,以此來駕馭他的泱泱子民。歷史已矣,時間會有公正的評定,世人應該銘記的或許更應該是一「鑒」字。


參考書目:

[1][5] [清]紀昀總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卷首

[2] 周遠廉.乾隆皇帝大傳[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722

[3] 樂善堂全集定本[M].卷四.東晉總論

[4] 實錄[M].乾隆十五年五月.卷三六五

[6][8] 黃愛平.四庫全書纂修研究[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9年

[7] [清]葉德輝著 李慶西標校.書林清華[M].四庫發館校書之貼式.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年

[9] 金梅.乾隆嚴督《四庫全書》的校勘[J].文學自由談.2007年(1)

[10] 戴逸 李文海主編.清通鑒10[M] 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9年.4256

[11][12] 清高宗實錄[M].卷五.雍正十三年十月下

[13]清高宗實錄[M].卷十三.乾隆元年二月下

[14][清]愛新覺羅·弘曆著.侯德仁譯註.乾隆御批通鑒[M].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61

[15] 劉師培著.汪宇編.劉師培學術文化隨筆[M].與端方書.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9年

作者:馮勁宜,文學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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