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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的「窮講究」精神

《論語·鄉黨篇》素被視為孔子的行狀:也的確勾勒出了一個守禮君子的方方面面。因是可信的「第一手材料」,便一直相當於權威部門的「紀錄片」而傳播著。就這部片子所看到的而言,孔子居然是個「恂恂如」「闇闇如」的小職員,是個迂腐可厭的「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的教條主義者,是個隨時都在有意識地保持自己形象的人。很難相信這一個「窮講究」的人怎麼可能是個「志於道」的理想主義者。這固然是禮教聖人的標準模式,但僅憑這點,他絕對不會成為令後人景行仰止的「至聖先師」。

《史記·孔子世家》才算完整的正傳,司馬遷以《論語》為基本,化議論為敘述,間采其它經傳,突現出一個明確的「素王」形象:孔夫子絕非一個理想主義空談家,而是一個存雄有術、有體有用的「良相」、帝王師;不但是一個善於改造自己的聖賢,還是個能改造世界的英雄:

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攝相事。……於是誅魯大夫亂政者少正卯。三月,粥羔豚者弗飾賈(價),男女行者別於途,途不拾遺。以至於「齊人聞而懼曰:孔子為政,必霸。」

但是,那種「窮講究」精神使他因季恆子「受齊女樂,三日不聽政」而離開魯國;因衛靈公好色勝過好德而離開衛國……。繞樹三匝,無枝可依,終被人譏為「累累若喪家之狗」,更有意思的是,孔子聽後卻「欣然笑曰:形狀末也,而似喪家之狗,然哉,然哉!」

洵棲堂手陶/姜志平

他有宰相之才而終甘當喪家狗,並且當得不怨天不尤人——「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天天如也。」(《論語·述而》)這就是我們要說的孔夫子的脾氣,也是孔子開啟的中國純正儒生的一個傳統:士志於道,行己有恥。

自「禹傳啟,家天下」以來,中國就成了世界最大的「老闆制」的單位,宰相以下皆是「打工仔」。隨著社會變動,士由貴族降而為「四民之首」,開始了「待價而沽」的生涯,形成了「學成文武藝,賃於帝王家」的供銷關係,這些待後面細說。且說要算中國第一士的孔夫子(事實上並不是,只因孔子具代表性,姑且這樣說),為甚麼要在宰相與喪家犬之間選擇後者?簡言之,就是「窮講究」,不肯無恥。

先說這個「窮講究」。他所講究的正是他所志於道的形式——禮,他之「窮講究」正是在「證道」呢。今天,我們已無法感受孔夫子循禮蹈節的體驗了。因為,人性是個開放系統,有千年如一日的內容,也有日新月異的內容。而且我們這裡只說孔夫子的脾氣——他的「窮講究」精神,這份精神已不是「席不正,不坐」等在細節上守紀律的問題了,它超越了具體,上升為一種「以理抗勢」的精神、尊道不尊勢的態度。在道與勢不一致時,出處成了大節。

這裡包含一個糾纏性的難題,跟隨孔夫子多年的子路深有體會:明知道行道是不可能的了,但不出仕又是不符合君臣倫理的(《微子·子路從而後章》)。但事無道之君又遠仁害義。這事實上是禮的形式與內容發生了矛盾(孔子周遊列國以尋求解決,卻不得不退回書齋從理論上來解決了),而且儒家強調弘毅進取,以濟世救民為己任,不出仕,何以兼濟天下?這樣的大節問題不講究就易滑向「苟取」。淪為苟取,手段就異化了目的,到手了也變味了。所以,必須「窮講究」。孔夫子講究出了一個可操作的、落實到做人上的標準:不能無恥,潔身以進,潔身以退。

孔子以國家政治黑暗,還當官領俸祿為士之大恥:

憲問恥。子曰:「邦有道,谷;邦無道,谷,恥也。」(《論語·憲問》)

《論語》裡面,這種意思的話重複多次,也許不是編者不慎,而是孔夫子年年講、月月講的緣故。它如:「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論語·泰伯》)。所以,邦無道,就必須「卷而懷之」。而且孔子為甚麼對顏淵評價那麼高,原因之一就是他看透了,他那一彪人馬中,能夠做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的,只有他和顏淵(《論語·述而》)。惟修養到這種境界,才能居陋巷不改其樂,才能甘當「喪家之狗」,並昂起高貴、智慧的頭顱。

洵棲堂手陶/姜志平

為甚麼邦無道,還當官領俸祿就是無恥呢?這涉及到儒家一項基本原則,即著名的「義利之辨」。如見利忘義、舍道趨勢,便背叛了士的基本質量。《論語》裡面貫穿著一個與「仁」相表裡的「何為士」的主題: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論語·泰伯》曾子語)

以實現仁德於天下為己任,就叫「志於道」,是士的總綱。孔子分別針對不同的學生闡述怎樣才能成為一個響璫璫的士,中間有不少細目,但「行己有恥」是前提性的要件,它如「言必信,行必果」是很次要的(《論語·子路》)。孔子已看透了執政諸公均是既得利益者,見識庸凡、胸襟狹小的「斗筲之人」,他們不入流、不足恃——「何足算也!」真正能夠弘道的社會力量只有不屬於任何特定階級的「憂道不憂貧」、「謀道不謀食」的士了。明白了這一點就能體會孔子聽人家說他是喪家犬那種欣慰的笑意了。明代可入聖徒行列的呂坤頗得其中三昧:

以時勢低昂理者,眾人也;以理低昂時勢者,賢人也;惟理是視,無所低昂者,聖人也。(《呻吟語·應務》)

孔夫子這副倔脾氣本能令後代的「老闆」們尷尬、難堪的,可是卻被利用了去;本能使倡言君尊臣卑的後儒以「形擊」的,卻被歪曲了去;惟給「死守善道」的純儒提供著恆久的啟示。

聖凡之別在於能否將理想堅持到底,孔夫子到了悲慨「將乘桴浮於海」的地步,還「窮講究」:「鳥能擇木,木豈能擇烏乎?」(《史記·孔子世家》)——他要堅守士的「自由身」。

作者系:現代陽明書院創始人、中國傳媒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著有《孔學儒術》《王陽明傳》《儒林外史與中國士文化》《影視藝術哲學》《水滸智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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