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的中國人，請慢下來——穆斯林的葬禮
他是個勤勞的穆斯林，每一天都勤勞，每一刻也都閑不住。
跟每個平常的早晨一樣。
二叔餵飽了狗狗，給花花草草們噴了水，施了肥，白色的地板被擦拭的猶如鏡面。
哼著小曲，看著手機里小外孫的嬉鬧的視頻，臉上洋溢著滿滿的幸福。依然井然有序的準備著，需要帶到單位吃的午餐。
蔥姜蒜一樣都不少，油煙向上，糖醋帶魚在油鍋里翻滾，生活的朝氣，連同魚背一同熱炒。
老婆，女兒，寶貝孫子，幹了一輩子的國企工作，二叔認為，他被命運優待，生活如此幸福。
走出家門的瞬間，失去了所有知覺，彷彿靈魂從身體里突然竄出，只剩下肉體。
飯盒裡的湯汁，重重地，一層層，衰落在台階上，發出的聲音悲壯，刺耳。湯汁隨著飯盒溢出，還冒著熱氣，似乎是最後的告別。
魚背此刻慘白向上。
鮮血在流淌。
急救車來了，當場進行搶救，整個過程也就10幾分鐘。
搶救無效，宣布死亡。
離世前，他對生活依然是熱忱與滿足。
那一天是2018年，4月30日，也就是前天。
5月1日，奔喪。
清真寺門口，我的姐姐，二叔唯一的女兒，披著喪服。
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子，白的像雪一樣的肌膚卻攜帶著滄桑，不再是曾經的異域神采，只是蒼涼。
抓緊我的手臂，如同枝幹一般瘦弱的小腿，帶著我奮力奔跑。
我是最後一個來看二叔的人，再晚幾分鐘大概就看不到二叔最後一眼。
清真寺很大，我們在眾人的窺視下，奮力奔跑，似乎恐懼無法到達目的地，嘶喊痛哭。
像是在向真主祈禱，又像是在哭喊絕望，質疑命運。
「能跟的上看最後一眼，能跟的上！」
她強忍哭腔，又異常堅強。
我難過，而她，是悲痛。
她癱坐著，望著前方，絕望與無助。
「你怎麼可以丟下我，你不可以丟下我......」
重複著同樣的話語，似乎說不到盡頭。
我被她的情緒感染著，哭訴著命運的不公，我的二叔，下個月退休，是的，下個月退休。
她明明已經透支無力，卻害怕怠慢了奔喪的我們，收拾好情緒，忙起身靠近我，向我訴說。
我能感受到，其實她是怕我覺得被怠慢，她認為，她需要去撐起，她需要去照顧。因為她的母親，完全接受不住這飛來橫禍，從事發到現在，完全癱倒，不再言語。
她向我訴說：
爸爸其實很寵溺媽媽。儘管媽媽總是任性，總愛爭吵，但是爸爸愛她，也總是叮囑我愛她。
我媽脾氣太差，她不僅常對我爸和我各種發飆，連對龍龍也指手畫腳，覺得他哪哪兒都不對。
真不曉得，對於女婿，他有什麼好吵吵的！
過往
二叔是真的是打心眼裡寵膩二娘。
今年過年，他們來我家看奶奶。
因為二叔的總是不計較與讓利，讓二娘憤慨不已，她斥責，訴說種種不滿。
二叔像個犯了錯的孩子，躲在角落，不敢言語。
用手指用力的揉搓桌子，假裝認真，實則是為了避免尷尬。
二叔看上去愚笨，總是傻笑，終日工作的疲憊，在他的臉上刻畫出歲月的年輪，滿滿的褶子與皺皮，與他的年齡並不相稱，他看上去要比我的父親年歲還大，其實他是爸爸的弟弟。
二娘，本身皮膚白皙，在大家嗨聊的氛圍下，臉色緋紅，與白皮相稱，甚是可人。
我忙轉移話題
「你看起來氣色真好，並不顯老。「
苦抑憤怒，但還是有些許的開心，像個生氣又突然不知所措的少女，微微轉頭，支支吾吾的說道：
「才沒有，我老了。「
二叔瞪著獃滯又樸實地大眼，蠢笨並且急切的附和：對對，我也覺得，這麼多年她沒什麼變化。
他的眼神非常認真，並且真摯，像個孩子，帶著几絲傻氣。
關於二叔：
二叔是鐵路局的一名工作人員。
熬夜通宵，試風檢修，是他這輩子工作的主要任務。
他是個好說話的主兒。
單位有個懶惰的同事，沒人願意搭班，每逢值班，必有滋事。
但是，二叔很是隨著，與他搭班甚是和諧，從未出過什麼幺蛾子。
因為，二叔把懶惰同事的工作也順帶一起都做了，他覺得這並沒有什麼，反而更清凈。
於是，以後的日子，領導便讓二叔與懶惰同事永久搭班，做永遠的parner。
也自此，同事間的工作都變得異常和諧，再也沒有亂世。
他是個勞累命。
前些日子，二娘住院，醫院離家裡有一段距離，他通宵上完夜班，便急匆匆回家做飯，準備給二娘的營養餐。
除了奔波在家裡和醫院之間，還每天還要去帶會兒外孫，還有姐姐家的狗狗，他也總是放心不下。
出事前一天，跑到姐姐家，把所有的花花草草從屋裡搬到陽台，看到馬桶下水不是特別爽快，又去買了各種工具，試圖把馬桶搞得輕便。
他像個機器，似乎一鍵啟動，便可無休止的運行。
沒人要求他這樣，
可是，他就是閑不住，他偏要這樣。
他是個倔強的穆斯林。
他又是個巧匠。
什麼修水管，修家電，甚至做些簡易傢具，樣樣拿手。
記得小時候，我家的電視老出問題，二叔拿著一些小工具把電視的外殼打開，把裡面的各種顏色的線路重新組裝，就真的修好了。
漸漸的，我們家裡的東西壞了，爸爸就總是找二叔來修理，他也總是能夠修好。
在我的印象中，凡是能看到二叔的時候，他總是在幹活，他好像永遠停不下來。
收拾了情緒，準備儀式。
阿訇在清真寺的殿堂上莊嚴肅穆地誦讀古蘭經：
富有的金錢，歸主的時候，你帶不走。最親的家人，歸主的時候他們無法替代你。不起眼的朋友，是畢生的所作所為，即便在你歸主之後人們提到你，都是你的作為。
阿米乃。
宗教的利器是洗腦。
歌頌向善，歌頌無私。
教授人類忍耐。
男人們現在「埋體匣子」面前誦讀詩經，然後跪拜行李，女人們圍在後邊。
我們捧著雙手，念誦《清真言》的頌詞，閉眼，用雙手撫臉。
短短几分鐘，儀式結束。
伊斯蘭教的葬禮，簡約而又快捷。
如同二叔的生命，甚至沒有給予家人任何可以理不清的機會，短暫又迅速。
裊裊炊煙，煙還沒有被風吹散，他便把生命結束在遠方的雲朵里。
我側臉問另外一個姐姐，
「人死了，真的會有靈魂么?」
「沒有。人死了，就是死了，就是什麼也沒有了。」
回答的堅定而悲壯。
結束
夜裡，颳起了狂風，大雨滂潑，附近的郊區甚至下起了冰雹，可是瞬間即逝。
早晨，除了塵土裡瀰漫的露水的氣息，找不到任何雨後的痕迹。
正巧是花季，牡丹花開的艷麗，卻被近來頻繁的大雨鞭撻的了無生機。它們只能這樣衰敗，因為命運賦予他們的是，短暫的花期。
我從未描寫過，如同二叔這般，平凡甚至有些軸的小人物，並無大慾望，也無小志向。
他是真的軸，說的好聽的，也可以是固執。
二叔給奶奶錢的時候，奶奶發自內心的不願意拿，二叔一臉烏青，兩個大眼珠子無神又憤怒的瞪著。
想像一下，街邊賣切糕的新疆大叔模樣長相的人，一臉憤怒的凝視，是多麼的恐怖。
他不懂虛偽與偽裝，你可以認為他是傻，畢竟如今，能真實坦然的面對生活的有幾個？
人性
如今中國人的價值體系里，什麼樣的人，是應該得到好評與讚譽的？
一 情商高
情商高，成了如今社會對於人是否優秀的代名詞。
觀察眾人，對細節敏感，分析出別人的需求，給出對方所需要的回應，讓對方舒服，讓他喜歡你。
如此，在別人的評價體系里，你便是一個不錯的人，一個優秀的人。
勤勞，樸實，善良。
我們每一個人都會在嘴上誦讀，假意歌頌，但是心裡真的是發自內心的敬畏么？
人類骨子裡的自私，其實只是希望自己可以得到善良的人，給予自己想要的好處，並不是對善良敬畏，或是信仰。
二叔是個平凡善良的人，我相信在很多人的評價體系里，認為他是個蠢貨。
雖然善良，但是他沒有較高的社會地位，也沒有比眾人優越的物質基礎，就算得到些生活中的小便利，也沒人會真的感恩。
人性是貪婪的。
但是我認為是愚蠢的。
每個人都渴望再向上一個階層。所以大家渴望的是，你以為的「上流人」給予自己的恩惠。
這會讓自己覺得榮耀，我的二叔顯然沒有這些。
（未完待續，接下篇，請等待更新）
註：
伊斯蘭教的喪葬禮俗有這樣的三個特點，即：速葬、薄葬、土葬。
1、速葬。?伊斯蘭教本著「入土為安」的精神，主張從速掩埋亡人，遺體不宜久放。
2、薄葬。?有句穆斯林諺語說得好：「無論窮、無論富，都是三丈六尺白布」。這句諺語對穆斯林的薄葬習俗做了很確切的說明。
3、土葬。
同時，參加葬禮的人也要有大小凈，所穿衣服鞋襪乾淨，否則，會被認為是對亡者的不恭。然後由清真寺的阿訇帶領全體穆斯林舉行葬禮儀式。儀式簡短，整個過程莊嚴肅穆，寧靜平和，沒有呼天搶地、捶胸頓足的哭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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