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人口流入，大城市還應有一套合理、方便的、尊重勞動者的人口流出機制
這是GM410-環財白話第二期，歡迎收聽。
我們來看一個反面例子，那就是日本。我們都知道日本存在嚴重的老齡化問題，但不知大家有沒有注意到，針對日本老齡化的負面報道主要集中在幾個不能完全歸罪於年齡結構的社會現象：一是老年人得不到足夠的照顧，孤獨而死；二是某些人力密集型行業例如農業缺乏勞動力。這些社會現象其實並不完全是由人口的年齡結構導致的，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都是20世紀50~70年代日本城市化浪潮的後遺症。
去年11月，《紐約時報》記者大西哲光的長篇報道《日本老人的死亡方式體現了他們的生活方式》引起了許多關注。對我而言，感觸最深的就是這篇報道明確提出了大城市的小戶型公寓樓和老人「孤獨死」的聯繫。很多老人明明有子女和家人，但還是孤獨而死。為什麼？因為城市的建築結構，以及長期在這種建築中養成的生活習慣，網友形象地稱之為「宅」，使老人和子女無法在一起居住。在大規模城市化之前的家族聚居時代，即便老齡人口很多，也不會出現這個問題。
與此同時，這個問題其實並不完全是少子化帶來的。在亞洲傳統文化中，親情並不僅僅存在於直系親屬之間，還存在於家族乃至宗族之內，即便是獨生子女，也可以擁有許多親情支持。但現在許多生活在城市的年輕人，將老家的親緣關係視為拖累，比如婚戀市場上一些負面辭彙「鳳凰男」「鳳凰女」，重要含義就是「老家親戚多」。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現象？是因為這一代年輕人自私嗎？並不是這樣，其實我們觀察一下可以發現，不少年輕人對陌生人、對慈善事業充滿愛心，與此同時卻對親情恐懼。這是因為他們習慣獨立居住的城市生活，削弱了對親人的感情。
在過去半個多世紀的城市化進程中，世界各國都在追求所謂「核心家庭」——也就是只有父母和未成年子女的家庭模式，子女一旦成年就與父母分家。從功利主義者的角度來看，城市化需要的是身心自由的年輕人，而不是他們年邁的父母。由於城市化進展非常迅速，導致東京這樣的大城市聚集了一大批年齡相仿的年輕人，他們史無前例地跟故鄉、跟傳統文化的支持割裂開來，找不到退路，而這批人集中走向衰老時，社會缺乏相應的準備，導致表面上看起來是「老齡化」的問題大規模爆發。
那麼，能不能鼓勵這些在城市中孤獨生活的人們返回家鄉呢？其實日本農業人口的收入非常高，根據2013年的統計，日本農民年均收入高達756萬日元，約合49萬人民幣，甚至超過了公務員等諸多職業，而且日本農村的基礎建設很完備，生活便利性不亞於城市。但農業人口還是不斷下跌，在這個總人口過億的國家，農業人口已經跌破200萬人。日本政府也很著急，不斷推出政策鼓勵人們回鄉務農，但幾乎沒有任何效果。人們已經適應了大城市的生活方式，很難回去了。
「回鄉難」在許多經歷了大規模城市化的國家都存在。去年有一部美國動畫電影《尋夢環遊記》賺足了全球觀眾的眼淚，在現代城市化和全球化的發源地美國出現了這樣主題的電影，背後體現出的輿論風向變化值得關注。這部電影中年輕的音樂家在親情的召喚下，決定放棄在大城市的事業，卻被謀害在返鄉途中。現實中漂在大城市的年輕人試圖返鄉時遇到的障礙並沒有那麼誇張，更可能是一些很普通的原因，包括家鄉缺少工作機會，生活便利性不夠，教育和醫療資源分布失衡，社會保險異地遷移困難，還有社會輿論的壓力等。當然，隨著中小城鎮和鄉村的發展，這些問題也會慢慢得到解決。
我個人很關注的一點是，如何加強異地就業者與故鄉的情感聯繫。電影《尋夢環遊記》讓我很介意的一個細節是：為什麼音樂家的家人一直不知道他已經被害了，而要等到幾十年後他的重孫子去發現？現在，北上廣深等大城市對外來人口的管理制度已經很完善了，例如北京出台了工作居住證制度，讓沒有打算在北京落戶的人也能感受到支持和保護。但我始終覺得，戶籍所在地也應該讓異地就業者感受到一種歸屬感。例如，在戶籍所在地的街道辦事處留下他們在外地的居住地址和聯繫方式，同時設立一個接待外地就業者的熱線電話，這樣無論是家鄉出現什麼變故——例如家裡老人的健康問題，還是就業者有緊急事務需要回鄉辦理——例如辦理護照身份證等，雙方能夠及時取得聯繫。有些辦理程序各地有差異，當地人可能習以為常，但長期在外地就業的人不一定知道。前不久我看到一篇網貼，一對在北京工作的夫妻回戶籍所在地辦理准生證，結果因為兩地的規定不同，發生了很多麻煩，害他們來回跑了很多次。如果當地能有一個熱線電話提前解釋一下流程，包括需要準備哪些材料，這樣的麻煩完全可以避免。
總而言之，大城市就業人口的流出和返鄉，是一件跟人口流入一樣重要的事情，需要有整體規劃和相應政策。城市就業人口的流入和流出都很正常，每一位就業者都應該擁有選擇未來的權力，不要讓他們「回不去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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