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說一百年前的上海
1918年,民國七年,農曆戊午年,肖馬,距今整整一百年。因為1917年的冬天奇寒,1918年元旦剛過,上海街頭就有大量貧苦無告的饑民。當月陳獨秀在北京說:只有德先生和賽先生才能救中國,但對飢餓的難民而言,一碗粥、一件寒衣才能真正地救活他們。
1918年初上海的救濟站
1月5日凌晨3點,吳淞口外發生慘禍,上海招商局開往溫州的普濟輪在行駛到吳淞口外里銅沙外交界處時,被迎面駛來的福州回滬客輪新豐輪攔腰猛撞,普濟輪當即沉沒,船上人員全部落水。受傷的新豐輪立即報警,雖經過往船隻和水警趕來相救,終因天寒地凍,死裡逃生者僅有80餘人。船長、船員及乘客200多人遇難。
時事畫:普濟輪沉沒
時事畫:寧波石子船在出事處打撈被溺船客之屍身
當年農曆正月十五,李叔同正式皈依佛門。出家前他寫給自己的日本妻子一封信,信里這樣寫道:「為了不增加你的痛苦,我將不再回上海去了……人生短暫數十載,大限總是要來,如今不過是將他提前罷了,我們是早晚要分別的,願你能看破……」
「叔同!」
「請叫我弘一」
「弘一法師,請告訴我什麼是愛?」
「愛,就是慈悲」
弘一法師出家數月後,中日混血的詩僧蘇曼殊(1884-1918)在上海病逝。曼殊一生身世飄零、佯狂玩世、嗜酒暴食。平時最愛吃糖,某次身無分文但糖癮發作,竟取下鑲著的一顆金牙賣了換糖吃。1918年春蘇曼殊因腸胃病住進寶隆醫院,醫生不許吸煙吃糖,曼殊逃出醫院到街上大啖八寶飯、年糕、栗子和冰激凌,終於病情加重去世。死後在他病床的枕頭底下發現大量糖紙。
蘇曼殊(1884-1918)
蘇曼殊死後第二天,「宋氏家族」的家長宋耀如也在上海病逝。同年,孫中山離開廣州軍政府,和他的妻子、宋耀如的大女兒宋慶齡一道來到上海,住進香山路住宅,並著手完成《建國方略》,主編《建設》雜誌。
宋耀如去世後,孫中山和宋氏家族成員在香山路合影
宋耀如的太太倪珪貞於當年帶著尚未成家的子女宋美齡、宋子安和宋子良一起住進西摩路(今陝西北路)懷恩堂邊上的宋氏宅邸
1918年夏天虹口發生一件大事,日本僑民、日捕和華捕發生衝突流血事件。當年7月16日日本「千代田」號上的水兵到吳淞路美利鐘錶店修表,與店主發生口角,日本水兵將鐘錶店玻璃窗砸碎,被巡捕房拘捕後準備解送日本領事署。不料僑居虹口的日本人遷怒於巡捕房的華捕,連日集眾四、五百人聚集在閔行路捕房四周,叫囂「虹口乃日人租界,吾等不要中國巡捕在虹口……」19日夜在虹口菜市場,日本僑民、日捕和數十名華捕發生槍戰,日捕死2人,華捕亦有4人受傷,史稱「上海虹口騷亂」。工部局後採取低調處理,死亡的日本人給予優惠的撫恤金和喪葬費,對參與槍戰的華捕只給予降級處分。
虹口吳淞路曾被稱為「日本人街」
1918年之前,上海的俄羅斯人總共只有幾百人,1918年,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上海帶來了大量白俄。1918年12月4日,一艘英國郵輪抵滬,船上的白俄難民多達一千人。到1937年,二十年不到的時間,上海的俄僑總數達到4.5萬到5萬人。
猶太人把接納他們的上海稱為「方舟」,俄羅斯人好像沒有類似的說法
同樣是在1918年,來自一戰戰敗國奧匈帝國的建築師拉斯洛·鄔達克來到上海,從1918年到1947年的29年間,他在上海接手並建成建築項目不下50個,建築單體超過100幢,其中包括上海的地標建築國際飯店、大光明電影院、沐恩堂……等等等等
有人坐船趕來,有人坐船離開。1918年,清華大學留美學生在上海啟程赴美
1918年,上海的奉幫裁縫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英法軍隊製造軍服
一百年前上海的製造業絕不僅有服裝,江南造船所和美國簽訂了造船合同,他們雄心勃勃要成為中國造船界的巨擘,甚至成為遠東獨一無二的大船廠。當年8月13日,江南造船所在美國提供材料、圖紙和工程師的情況下,開始為美國政府製造四艘萬噸級艦船。同年,上海王岳記機器廠製造出中國第一台萬能銑床。
江南造船所
一邊勵精圖治,一邊風花雪月。新世界遊戲場策劃「花國總統」選舉,公子多情、遊戲人生。名妓賽金花6月20日在上海和曾任參議員和江西民政廳長的魏斯炅結婚,賽金花改名魏趙靈飛。賽金花的年齡是個謎,但從她此前的經歷分析,此時至少有四十歲。能在這個年齡嫁入官宦之家,應屬不錯。可惜好景不長,魏斯炅三年後因病去世,賽金花又陷入窮困潦倒的境地,於1936年在北京病逝。
賽金花和魏斯炅的結婚照
1918年夏天,上海市議員江確生不堪忍受街上婦女的服裝,憤然給江蘇省公署致函:「婦女現流行一種淫妖之衣服,實為不成體統,不堪寓目者。女衫手臂則露出一尺左右,女褲則吊高一尺有餘,及至夏天,內則穿紅洋紗背心,而外罩以有眼紗衫,幾至肌肉盡露。」他要求江蘇省、上海縣和租界當局出面禁止,「以端風化」。
1918年的上海名花陳綠雲、金艷紅合影,她們會理睬江確生的呼籲嗎?
「藝術叛徒」劉海粟1918年在上海留影
蔡元培1918年為上海美專題寫的學訓:閎約深美
上海的玉佛寺原在江灣鎮,辛亥革命後毀於戰火,僅玉佛倖存。1918年禪宗支派臨濟宗僧人可成法師在檳榔路(今安遠路)建造新寺,經過十年「躬營奮築」,終於使玉佛寺「蔚為巨剎、甲於海上。」
玉佛寺舊影
1918年6月落成的徐匯公學新校舍,1992年更名為「崇思樓」
1918年在霞飛路(今淮海中路)、環龍路(今南昌路)建成的石庫門住宅新老漁陽里,是中國共產黨建立之前上海共產主義者的重要活動基地
1918年廣東人冼柄生(後改名冼冠生)將他的食品店「冠生店」改名為「冠生園」,推出陳皮梅、大白兔奶糖等。1952年,信奉「人無笑臉不開店」的冼冠生被要求交代「五毒罪行」,憤然從冠生園頂樓跳樓自盡。
冼冠生(1997-1952)
冼冠生是白手起家,陳蝶仙則是文人辦廠。1918年陳蝶仙在南陽橋創辦家庭工業社,後遷亞爾培路(今陝西南路)步高里和金神父路(瑞金二路),解放後改組為上海日月化學品四廠。上海家庭工業社生產的無敵牌牙粉曾暢銷一時。到30年代,又生產雪花膏、粉餅、痱子粉、眉筆唇膏等。有意思的是,上海家庭工業社的創始人陳蝶仙,一名陳栩,號天虛我生,是重要的鴛鴦蝴蝶派作家,寫有長篇言情小說《淚珠緣》、《玉田恨史》、《井底鴛鴦》,及詩集《栩園叢稿》。
上海家庭工業社及其創始人「天虛我生」陳蝶仙(1879-1940)
建於1918年的「申報館」大樓
1918年,18歲的南京畫家萬籟鳴(1900-1997)初到上海。「萬氏兄弟」是中國動畫事業的創始人,中國首部動畫片《大鬧畫室》、亞洲第一部有聲動畫長片《鐵扇公主》,以及《大鬧天宮》、《神筆馬良》等無數經典之作均出自萬氏兄弟之手
兩位1918年出生的滑稽戲大師姚慕雙(左)和楊華生(右)
法國總會(今科技會堂)的玻璃彩畫,土山灣孤兒院的畫師於1918年製作
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因德國戰敗,位於北京路外灘的「伊爾底斯紀念碑」被英美僑民推倒。這座紀念碑是為了紀念1896年在中國黃海沉沒的德國炮艦「伊爾底斯號」上遇難的77名官兵的。雕塑家奧爾姆·米勒從沉船上取來6米高的斷桅形成紀念碑的主體。1922年中德重新建交,此碑遷移到大西路海格路(今華山路延安西路)的德國僑民中心草坪上,現此碑收藏於上海歷史博物館。
「伊爾底斯紀念碑」
德國輸掉戰爭,在上海的德國人也倒了霉。無錫企業家「麵粉大王」榮宗敬低價買進德國商人出手的一套西摩路(今陝西北路)住宅,這座宅子被認為是上海最高雅的花園洋房之一。2017年榮宅由義大利工匠修繕一新。
以嶄新面貌示人的百年榮宅
無錫人榮宗敬生意做得不小,但當時上海商界還是浙江人天下。1918年上海總商會改選,朱葆三再次當選會長。副會長沈聯芳來自湖州,會董中虞洽卿、宋漢章等都是浙籍,王一亭雖是南匯周浦人,但他的祖籍也是浙江吳興(湖州)。
朱葆三(1848-1926)
因盜竊罪被公共租界巡捕房逮捕的案犯7528王桂林
在碼頭上賣鞋的小販(自己卻光著腳)
1918年租界開始推廣無軌電車,而老城廂華商電車公司的司機因對公司將兩名司機提升為管車頭目不滿,憤而罷工。一開始罷工的6名司機被上海地方檢察廳判刑六個月,不料此舉讓司機更加憤怒,全體不再上工。因為司機工作專業性很強,一時很難找到替代者,一旦集體罷工,電車停駛造成市面混亂。最終各方達成協議,不再提升兩名司機的職務,因罷工判刑的司機工資照發。
華商電車公司的電車
1918年底,美國人卡爾·克勞(Carl Crow)在上海開設了第一家西方廣告公司,辦公地點位於外灘和四川路之間的仁記路(今滇池路)。克勞原是位新聞記者,他認為一戰之後歐洲衰落了,上海的經濟必將後來居上。於是他果斷做起了廣告生意。憑藉從事新聞工作積累的人脈,克勞廣告公司生意興隆,他們第一個使用性感女郎作廣告形象,成為一時的創舉。克勞做廣告掙了錢以後又重新干起新聞,參與創辦《大美晚報》(Shanghai Evening Post and Mercury),還曾擔任過主編。可惜好景不長,1937年中日開戰,克勞在上海積累的財富大多打了水漂,拿著一件舊大衣和手提箱回了國。上海,就像他生命中的一場夢。
卡爾·克勞的兩本著作:《四萬萬顧客》和《洋鬼子在中國》
1918年華人創作的百代公司留聲機廣告,由張光宇繪製,當年張光宇年僅18歲
1918年開業的永安公司
1918年,前清遺老鄭孝胥(1860-1938)蟄居在南陽路小沙渡路(今西康路)口的「海藏樓」,靜觀天下之變,一副「大隱隱於世」的姿態。在和康有為的通信中,鄭孝胥這樣寫道:「北方皆亂臣,南方皆賊子,子將奚從!」1928年鄭孝胥赴日本籌劃溥儀復辟活動。1937年後淞滬會戰爆發,次年鄭孝胥死於長春,有人說他是暴病身亡,也有人說他系被日本人毒死。1918年1月的一天,鄭孝胥在自己的日記里曾寫下這樣一句話:「余與民國乃敵國也。」
鄭孝胥(右二)在海藏樓接待來訪的日本作家芥川龍之介(右三)
最近我還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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