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人物】話武松
文/C1608 袁 泉 圖/C1609陳藝萱
武松，山東清河縣人氏，乃三十六天罡星之天傷星下界，是施耐庵在《水滸傳》中刻畫細膩、性格複雜的一個英雄人物。
武松的出場是在《水滸傳》的第二十一回，在柴進莊上險些誤打宋江而與其相識結交，當時武松因大病初癒顯得有些落魄，但從宋江對他的描述「躬身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風，話語軒昂，吐千丈凌雲之志氣……」中可以看出武松的形象是相當高大威武的。因此，宋江極願與其結為莫逆之交。
拜別宋江後，武松便踏上了回家探親之路，武松的第一個經典情節「景陽岡打虎」便呈現在讀者面前。打虎前武松在酒店時明知酒勁大，卻連飲十八碗，足見其酒量之大與豪爽之氣，俗話說「酒壯英雄膽」，這也為他後文打虎得手埋下伏筆。到了岡下，他見官府公文提醒後，卻執意前行，可看出其不畏險阻、迎難而上的可貴品質。當在景陽岡上碰到大蟲時，他亦冷靜沉著迎敵，以氣拔山河之力將其活活打死，生動形象地體現了武松的武藝高超。「景陽岡打虎」是武松《水滸傳》人生的起點，使其以「打虎武松」之名聞名天下。
武松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被谷陽縣令聘為步軍都頭後回到家鄉清河縣與哥哥武大郎、嫂子潘金蓮團圓。書中在介紹潘金蓮時說其有些顏色，且是白送與武大郎，與武大郎「三打穀樹皮」的形象極為不配。
武松以其聰明才智從中看出了一二，因此才在潘金蓮引誘他時大聲呵斥，並囑咐其兄多加提防，從中可以看出武松為人正直、隨機應變。但終究是家賊難防，潘金蓮與西門慶狼狽為奸，害死了武大郎。當武松從鄆哥與何九叔口中得知兄長的遭遇後，忿然將潘金蓮和西門慶雙雙殺死，併當眾自首。這體現出武松有情有義，不屈於權威，敢想、敢做、敢當，該反抗時就反抗的一面，使得武松的人物性格進一步成熟。
在鄉鄰及有義之士一干人的求情之下，武松被從輕處治，發往孟州。在途中他遇到了張青夫婦。在這過程中他智斗孫二娘，力保二公人，從中可看出他有勇有謀，本性善良。到孟州之後，他被管營之子施恩相中，好生招待，徐圖報仇。武松亦「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欣然答應施恩幫他趕走蔣門神，重霸快活林。
此事武松雖未明辨是非，但仍體現其講義氣的江湖之情。在這過程中武松並非全靠天生神力，首先，他在前往快活林的途中一路喝酒，並在酒後故意挑釁蔣門神之妾，一是為了製造出他是酒醉後路見不平的義士而非受施恩指使的假象，以些為施恩留了條後路，二是為了酒後壯膽，這足以見他心細。而後他與蔣門神打鬥時不因身材差距而害怕，而是憑著過硬的武功將其制服，但這也成為了他人生中一個暗藏的轉折點。
在這之後他遇上了他一生最恨之人張都監，恨他更甚於有殺兄之仇的西門慶和潘金蓮。但武松與他初遇時的情境卻是大相徑庭。蔣門神與張都監串通一氣後，設下詭計陷害武松。張都監假意重用武松，使得知恩圖報的武松自已害了自己，仍對其感激萬分，信任不已，以此賺得武松入套加以陷害。並在武松發配途中埋伏殺手。
武松得知被騙後憤怒不已，復仇的火焰讓他切換到時了李逵模式，在殺了四名殺手後，直奔張都監家，不分男女老少，有過無過，見之便殺，最終報仇雪恨，並在牆上寫下「殺人者，打虎武松也」八字。這件事暴露出了武松有時也有濫殺無無辜的一面，但同時他又良心未泯，江湖之氣猶在，敢作敢當與蔣門神等人形成鮮明對比。
血濺鴛鴦樓後，武松在張青夫婦的幫助下，扮做帶發行者並落草為寇。後來在征討方臘的戰鬥中被包道乙砍斷右臂，得勝歸來後的武松似乎看透了官場、紅塵，不受封誥，在杭州六和寺出家為僧。
武松是一個官逼民反的典例，他一生為人正直、光明磊落，極富正義感與反抗精神。儘管其武藝超群、膽識過人、聰明精細，但也不免有時候被他人利用害了自己，不過武松最終還是從渾濁的社會環境與殘酷的現實中醒悟過來，走向了成熟。
謝老師說：
《水滸傳》，我們且慢慢讀
「關於閱讀，我至今是一個老派人物，還死硬。我堅持認為，坐下來，打開書，一手提筆、邊讀邊記是最佳的方式。」（畢飛宇《閱讀時，不要放過你的耳朵》）
「真正的閱讀需要親自把文字當葯煎服，使其進入體內，和身心、血液、神經中樞發生奇妙反應，沒有人能替你進行新陳代謝。」（學者、評論家但漢松反對以濃縮音頻代替文本閱讀）
一
班上大多數孩子讀完武十回就止步不前了，主要原因無非兩個：學習任務太重，尤其是生地會考臨近，沒時間讀；《水滸傳》較之於網路文學等晦澀難懂，只看得到打打殺殺，沒意思。往深了想，「沒時間讀」「沒意思」其實是閱讀習慣與閱讀方法的缺失。
快節奏的生活，一個人要忙起來比閑下來容易。而讀書這件事，本就只可徐徐圖之，甚至是「徐徐而無所圖」。都說「腹有詩書氣自華」，可並不是背幾首唐詩宋詞、讀個小說梗概就能修鍊成翩翩濁世佳公子。
較之於「忙家務」「忙掙錢」「忙健身」等諸多忙碌，閱讀偏偏是最難看到顯性成就的一項「忙碌」，當然，「忙著為考試而讀書」另當別論。我們習慣於忙碌於或被忙碌於一切光鮮亮麗的事務，耕耘著自己可以看見、他人亦可看見的華麗生活。耕耘內心，在日常的忙碌中本就不會成為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習慣」就更無從談起了。
袁泉慣愛看書，平日話雖不多，課堂上發言卻有滔滔之勢。我被他感動過很多次。想我平日話那麼多，真正能沉澱下來的妙言警語大概屈指可數，羞煞人！我羨慕袁泉們的好記性，也羨慕他們擁有那看似天馬行空卻滿蘸青春氣息的解讀文本的方式。在他們面前，我因虛長數歲，大概可就讀書方法「老氣橫秋「地引導一二。
紅色字體為我讀金批本時做的批註，和孩子們半月一次的摘抄作業是同一形式，大概也是讀書最經典的方法。
二
讀《水滸》，內心最為沉重的時候大概就是讀武十回的時候。
武松從柴進莊上走向讀者時，言語行為分明就是我們身邊任何一個有血氣有本事的人在落魄時會表現出來的。
「『客官』，『客官』，我初來時也是『客官』，也曾『最相待』過，如今卻聽莊客搬口，便疏慢了我，正是『人無千日好』！」（金批本第二十一回）
批註：心中多少不甘與怨氣，由莊客一句話引出。柴進與宋江同樣聞名於天下，來投奔時，大概也未曾想過會有今日之落魄。柴大官人處難以得到敬愛，宋江處又豈可輕信？有此基調，卻又有後來對宋江之深重情義，實是剛烈赤誠之人。
景陽岡打虎，武松正式出場。這真是精彩的一出！稍後（可能要稍後蠻久）推出的情節系列我會和幾個孩子來交流這一章。這裡先談談一些邊邊角角。
武松讀了印信榜文，方知端的有虎，欲待轉身再回酒店裡來，尋思道:」我回去時，須吃他恥笑，不是好難，難以轉去。」存想了一回，說道：「怕甚麼鳥！且只顧上去看怎地！」（金批本第二十二回）
批註：人物之個性在於他有非常人之氣概；人物之血肉在於他有常人之心理。
武松稟道：「小人托賴相公的福蔭，偶然僥倖，打死了這個大蟲，非小人之能，如何敢受賞賜。小人聞知這眾獵戶，因這個大蟲受了相公責罰，何不就把這一千貫散與眾人去用？」（金批本第二十二回）
批註：打虎為平生得意之事，十回中見他時常提起。這裡卻謙遜。少有不會講話的人。少有不懂世事的好漢。與宋江比，武松真是缺錢，但一樣不重財。懂世事，會做人情，仍有不得不以一己之力去撥正之事——殺嫂殺西門慶，可見「官逼民反」並非無稽之談。
三
看望哥哥，是武二放在心尖尖上的事情。如果說景陽岡打虎，突顯的是武松的「勇」，那麼殺嫂、殺西門慶以設祭，就可看出其心思之縝密。武松也是善謀之人啊。
武松道：「既是哥哥、嫂嫂恁地時說，今晚有些行李，便取了來。」（金批本第二十三回）
批註： 前文金蓮相邀，只是深謝，若欣然應允，則顯輕佻。大郎相邀，不再推辭，情理之中，行文曲折之餘，見人物坦蕩磊落之氣。
武松謝了，收拾行李鋪蓋。有那新制的衣服，並前者賞賜的物件，叫個士兵挑了，武松引到哥哥家裡。（金批本第二十三回）
批註： 新制的衣服，不正是在柴進莊上和宋江、宋清同做的衣服嗎？賞賜的物件，不正點應打虎所得嗎？不經意間，遙遙呼應。金聖嘆時常說施耐庵「文心錦繡」，於此也可見一斑。
武松自分付定了，便叫：「嫂嫂來待客，我去請來。」先請隔壁王婆……武松道：「多多相擾了乾娘，自有個道理。先備一杯菜酒，休得推故。」……武松拖住，便道：「一杯淡酒，又不長久，便請到家。」……武松道：「如何使得！眾高鄰都在那裡了。」……武松道：「家間多擾了街坊，相請吃杯淡酒。」……武松道：「不成微敬，便請到家。」……武松請到四家鄰舍，並王婆和嫂嫂，共是六人。
（金批本二十五回）
批註：看武松請鄰舍來喝酒作證之言語，也是一顆七竅玲瓏心。再想想其在大郎喪命後，找何九叔、鄆哥，去官府伸冤，步步為營，皆按律法而行，巨大悲痛下仍能理性行事，已非常人所能。人證物證俱在，事實清楚，卻敵不過西門大官人白花花的銀子。此路不通，但此仇必報，乃至讓胡正卿寫下口詞後，血刃潘金蓮、怒殺西門慶。殺人後，「徑投縣裡來」，這分明是為報兄長之仇而將一己之生死置之度外！快意之餘，悲之！惜之！
四
十字坡遇張青、威震安平寨、醉打蔣門神、大鬧飛雲浦、血濺鴛鴦樓，武松的人物形象在這緊鑼密鼓展開的情節中逐漸豐滿。他大概把當時普通老百姓受了壓迫、受了不公後不敢做的事情一口氣全做完了吧。孩子們容易關注他為了報恩，不惜以一己之力幫施恩奪回快活林，也會注意到他的心細與周到——以喝醉為由，為施恩掩飾，只想讓眾人覺得他打蔣門神只是「我若路見不平，真乃拔刀相助。」由於此文篇幅已較長，我這裡只列出一兩處批註，權且當作補充。
武松道：「最是兄長好心，顧盼小弟。只是一件，武松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漢。這兩個公人，於我分上，只是小心，一路上伏侍我來。我若害了他，天理也不容我。你若敬愛我時，便與我救起他兩個來，不可害他。」（金批本第二十七回）
批註：金聖嘆說，「上文寫武松殺人如菅，真是血濺墨缸，腥風透筆矣。入此回，忽然就兩個公人上，三番四落寫出一片菩薩心胸，一若天下之大仁大慈，又未有仁慈過於武松也者，於是上文屍腥血跡洗刷凈盡矣。」不少人認為，武松睚眥必報，濫殺無辜。又想起，我大學時遇到的古代文學史的陳松青老師在課堂上說過的一句話，「我們對古人，要帶著一種悲憫與同情，不要輕易去指責。」陳老師所說的「古人」，就當時的語境來看，應該主要是指古代的文人墨客。年歲漸增，我覺得這種悲憫與同情不僅應該給文人墨客，也應該給作品內的人，甚至是現實生活中處境不如你的人。陳老師一片仁心，施耐庵也是一片仁心，武松又何嘗不是一片仁心？再思及血濺鴛鴦樓，兩相對比，更可見鴛鴦樓中武松之恨無限，悲無限！恨極，悲極，方會血洗鴛鴦樓。嘆！
只見管營相公身邊立著一個人……身上穿著一領青紗上蓋，把一條白絹搭膊絡著手。（金批本二十七回）
前日兄長來時，兀自包著頭，兜著手，直到如今瘡痕未消。（金批本二十八回）
武松看施恩時，又包著頭，絡著手。（金批本二十九回）
批註：沒讀出《水滸》滋味，實是未窺見其行文謀篇之妙。以上三處摘文，第一處出現在武松刺配孟州道後在牢城營點視廳內領殺威棒時，軍漢拿起來的棍眼看就要落下，突然出現一人，這殺威棒自然是沒打成，且不說情節如何波瀾起伏，單看這三處呼應，就實在是妙。第二處施恩現身說緣由。第三處只一個「又」字便可知，施恩又被蔣門神打了。作者行文，極重細節呼應。
五
「神威」是金聖嘆點評武松時用得最多的一個詞語。
金聖嘆：武松天人者，固具有魯達之闊，林沖之毒，楊志之正，柴進之良，阮七之快，李逵之真，吳用之捷，花榮之雅，盧俊義之大，石秀之警者也，斷曰第一人，不亦宜乎？
張恨水：有超人之志，無過人之才，有過人之才，無驚人之事，皆不足以有成，何以言之？無其纔則不足以展其志，無其事又不足以應其才用之也。若武松者則於此三點，庶幾無遺憾矣。
李卓吾：我道周公尚非弟弟，武松方是弟弟。
讀一本好書，沒有量化評比，更不是為了人前顯擺，至於那考試中的所謂名著閱讀題，應該只是讀好書後順便為之的事情，實在沒有必要本末倒置。耕耘自己的內心，我們且慢慢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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