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賣房跟我們住一起後，我又「趕」走了她
1
跟沈易看房看得身高都磨沒了幾公分。手裡那點錢只夠買間鴿子籠大的一室一廳，而且環境差得要命。
無意中，沈易說了一句話：「要是爸媽把老屋賣了，咱們就可以買間大些的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我的鐵算盤啪啪啪打了一個來回，那樣的話，買了大房子，還能剩點錢，攢個一年半載就能買車了。哎呀，有車有房不再是夢想了。
我正沉浸在美好遐想中，沈易兜頭給我一盆冷水：「爸媽住慣了老屋，能願意賣房跟我們一起過嗎？」
「爸媽幫我們完成心愿，我們每天都陪在他們身邊，這是好事啊，資源整合，優勢互補。我相信兩個老人會轉過這個彎來的。再說了，事在人為。」
我自信滿滿。
果然被沈易猜中了，公公婆婆不願意賣掉舊房子。商量了幾次，兩位老人都不鬆口賣房。
那個周末，公公、婆婆、沈易和我進行了第五次四方會談。說是四方會談，其實是雙邊會議。公公婆婆一方，我跟沈易一夥。
房子我們看好了，浣花苑。臨街，附近有地鐵，小區環境一流，最關鍵的是離幼兒園、學校近，將來孩子不用那麼辛苦……房子真沒白看，我像售樓小姐一樣滔滔不絕。
婆婆轉身拿了個存摺出來，她說：「小悅，這二十萬塊錢你們先交首付，其它的咱們再慢慢攢。」
我瞅了瞅沈易，意思說不能我一個人唱獨角戲啊，你是兒子，說話才有份量，該你出場了。
沈易被我教育多年，心領神會，他連忙介面說：「媽，我們不是說了嘛，錢只是一方面的原因，關鍵是我和小悅希望跟你們一起住有個照應。不然住得那麼遠，萬一你跟爸生個病，我們還不一根腸子扯八下啊？」
沈易主打親情牌。
我給兩位老人設計遠景規劃：「爸，媽，咱們買了大房子，再過一年，再買上車，將來三代同堂，我們上班，你們帶孫子，多好啊！」
我描繪的春江晚景圖打動了公公。公公喝了口茶說：「其實這主意挺不錯的，我那天去房屋中介問了，咱家這個老房子能賣上小六十萬，再加上兩家攢的，三室一廳，連嬰兒房都有了。」
公公鬆了口，表了態，婆婆一向是聽公公的，只是她還是顧慮說：「我就是覺得我跟你爸都老了，人老了，招人煩……」
我摟住婆婆的肩膀說：「媽，只要你倆不煩我和沈易就沒問題。你別是怕我倆得了房子把你跟爸趕街上去吧？你不相信我，總得相信沈易啊，我跟您一起掉河裡，沈易肯定先救您！」
一家人都笑了。賣舊屋買新房，會議在良好的氛圍下圓滿落幕。
舊房子很快賣出去了。收拾東西搬家那天，婆婆變得格外傷感。她抹著眼淚說：「小易就是在這兒出生的，這都住了三十年了，破家值萬貫……」
公公用責備的語氣說：「你這老太婆！」說著他也轉過頭去抹眼淚了。街坊四鄰的都出來送公公婆婆，公公婆婆一疊聲地讓老鄰居去浣花苑串門兒。
02
住進大房子，我幾乎做夢都要笑出來。家裡有了兩位老人在，吃喝拉撒全不用我管了。我最愁的做飯問題也不再是問題了，婆婆做飯的手藝好得可以開飯館。我要擔心的就是每頓得少吃點，不然得減肥了。
只是公公婆婆看起來不那麼高興，在這個家裡，他們總像是客人。每晚八點，一定關上客廳里的電視進房睡覺。有時公公想看看足球，婆婆就會使眼色給他說：「小悅他們還上班呢！」
公公趕緊就關了電視回房了。
每天早上婆婆都會問我們想吃什麼，然後下一頓的飯桌上就會出現我們想吃的飯菜。
剛開始，我心裡覺得挺內疚的，為了我們自己住得舒適點，犧牲了老人的自由。我去給公婆買了台新電視放在他們的卧室里，也會隔幾天就買婆婆愛吃的水果回來。
可是，習慣成自然。慢慢的，我們習慣了老人的好，習慣了他們的照顧，人變得麻木起來。
是早上吃香椿芽滷肉麵條時，婆婆說：「原來咱們住的那條街上的香椿樹長多好啊，哪還用買香椿吃？」
公公附和道：「我看你不是想香椿芽吃，是想回去了！」
婆婆抬頭看了看我說：「你個老頭子，凈抬杠！我說說都不行？」
我跟婆婆說：「媽，每天你跟我爸咋起得那麼早？早上出去時門一響，我就醒了。」
婆婆歉疚地說：「人老了，覺少，這天一亮啊，就躺不住了。」
公公說：「你們倆也是，三更半夜不睡，日上三竿不起。」
婆婆趕緊白了公公一眼：「年輕人的事，你老頭子懂啥？」
沈易跟著起鬨說：「看，這就是代溝吧，我們是夜鶯型的，晚睡晚起。你跟我媽是大公雞型的，早睡早起。」
沈易喝了口粥繼續說：「媽，你做的飯越來越糊弄了，粥煮得太爛了，還有這菜做得也太淡了。」
我嘻嘻笑：」媽，別慣他熊貓脾氣，嫌不好，讓他自己做去。」
我和沈易說者無心，可是公公婆婆都聽進心裡去了。他們是一對太會為兒女著想也太會委屈自己的老人了。
隔了好幾天，我才想起來：怎麼早上都聽不到兩位老人起床出門的聲音了？公公說：「哦，反正我們也沒事兒，等你們上班再去晨練也不遲的。」
我想想也是。誰不愛睡懶覺啊！
可是那天我早上五點起來修改圖紙，看到公公穿得板板正正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獃呢！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回房叫醒沈易，我說：「咱爸咱媽是不是在新房子里住得太悶了？」
沈易悶頭給我一句話：「怎麼了？你想趕他們走？」
那天我跟沈易吵了起來，我說：「你把我顏悅當成什麼人了？有你這麼說話的嗎？」
門開了，婆婆開門進來問怎麼了，我從來沒受過這種委屈，賭氣說：「你兒子說我想趕你們走！你們說，我哪點做得不好了？我虧待你們了嗎？」
婆婆給了沈易一巴掌，說：「小悅吃的喝的都把我們老倆口放在前頭，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
03
我家裡這波未平，娘家那邊一波又起。
老媽打電話來說嫂子的不是。她說：「我這是圖啥呀，一天到晚接孩子買菜做飯，當了你哥你嫂子家的老媽子了！還嫌我凈燉菜。我歲數大了，啥都咬不動，可不就愛吃個熱乎乎的燉菜嗎？我真後悔當初沒聽你爸的，非要跟兒子一起過，結果現在連老窩兒都沒有了，身體不舒服想偷懶不做頓早飯都不行……要是自己有個老窩兒，不想起來了，讓你爸伺候伺候我也行。可現在，我哪好意思……」
老媽在電話那端說個沒完，我勸她：「媽，那也是你的家，你把想法跟哥嫂說一說，他們也心疼著你呢！上次你過生日我嫂子不還給你二千塊錢嗎？」
老媽嘆了口氣說：「我這麼大歲數了要錢有啥用？你們就知道拿錢打發爹媽。你哥成天忙，從早到晚見不著人影兒，連陪我們吃頓飯都沒空……還是你爸說得對，做四有老人。有個老伴陪著，有個老窩兒守著，有個老家底兒花著，有些老友聊著，這才是自在逍遙的好日子呢！如果不一起住，你爸恐怕不會那麼早就走了……」
放下電話，我的心裡很不是滋味。我心疼老媽，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由老媽我想到了家裡的公公婆婆。說句拍良心的話，當初想跟公婆一起住，差不多就是想買大房子，根本沒站在他們的立場上想想。浣花苑小區住的大部分都是上班族，公公婆婆在這兒根本就沒有朋友。每天給我們做飯，連看個電視都不敢放大音量。我們這是在打著孝順的名義在剝奪老人的晚年幸福呢！
我找了個借口提前回家，想跟公公婆婆好好談談。可是家裡鎖著門。打公公的手機，他說：「你媽心臟病犯了，我們在社區的診所里。」
診所的門開著，裡面只有公公守著打吊針的婆婆。公公說：「小悅和沈易回來我就跟他們說，咱們還是搬回老房子去住。我都回去看了，咱們家那房主也跟兒女去了，那房往外租呢……」
婆婆嘆了口氣說：「還是算了。咱倆這一回去，小悅和小易的臉上肯定掛不住。」
公公急了：「你這老太婆，一輩子就知道委屈自己。年輕時，照顧婆婆，老了，又照顧媳婦。明明不愛吃荔枝，還吃！」
「小悅一片好心買給我吃，我不吃浪費了。她第一次來家時買了荔枝我一高興多吃了幾個，她就以為我愛吃呢！」
婆婆笑了。我卻很心酸。
我站在婆婆的病床前，我說：「爸，媽，我支持你們回自己的老窩兒。」
公公婆婆愕然，他們說：「小悅，你趕我們走？」
04
沈易說的也是這句話：「顏悅，你還真是黑了心腸，把我爸媽的房子弄到手了，就想趕他們走。我告訴你，沒那麼容易，爸媽走了，咱倆就不過了。」
我瞪了他一眼：「我顏悅是什麼人，你都不了解？我真是瞎了眼才嫁給你。拿不過嚇唬誰啊？」
婆婆趕緊出來護著我，她說：「你個沒心沒肺的，你別冤枉小悅的一番好心。是我跟你爸願意回舊房子的。我們在這兒實在是住不習慣。」
沈易倔得像頭驢，根本聽不進我們的話。他就一句話：「說小家變大家的是你，說要讓爸媽回舊房子的還是你。顏悅，你有沒有個准主意啊！搬都搬一起來了，有啥不習慣的？不管你怎麼說，分家我都不同意！」
說完他一摔門走了。
婆婆看了看我，說：「小悅，你看因為我跟你爸你倆鬧不痛快，要不就這樣住吧，慢慢就好了。」
我摟住婆婆：「媽，你跟我爸幸福快樂才是我們最大的幸福。我不願意我哥嫂委屈著我爸媽，將心比心，我也不能讓你們二老受委屈。沒事兒，沈易早晚會懂得我的心的。」
我從朋友那兒借了點錢，在公婆原來住的小區重新買了房子，只是面積小了很多，我心裡歉疚，但公公婆婆卻很開心。
那些老鄰居看我回來收拾房子，小心翼翼地問，老沈夫婦要回來了？
我也挺尷尬的，我想在老鄰舊居的眼裡，我一定成了個惡媳婦。但是什麼都沒有比給為我們辛苦了一輩子的老人一個快樂、自由自在的幸福晚年更重要。我鐵了心了。
晚上，沈易翻來覆去睡不著。他說：「小悅，今天爸媽跟我談了。他們說了在一起住的這段日子的不方便。我沒想到……」
我告訴沈易我也沒想到，幸好我媽跟我訴苦。我說我媽那邊也有了變化，我哥說有個老帥哥追我媽，他說他也想開了，與其讓媽跟著他們過得辛苦，不如讓媽去過自己的生活……
半年後，我挺著大肚子提著菜跟沈易回公公婆婆家串門混飯吃時，公公婆婆正跟老鄰居玩撲克牌。兩人神清氣爽的，婆婆還給我拿出了她做的涼糕。
她說：「小悅，下個星期我跟你爸還有幾個老朋友去三亞逛逛，不然等你生了寶寶，恐怕我們又哪兒都去不了了……」
我笑了：「其實我早跟沈易商量好了，如果你們不願意，那寶寶咱們找阿姨帶。如果你們願意來照顧寶寶，那麼節假日我會跟沈易自己帶孩子，讓你們也能有自己的空間！」
其實，我早想清楚了，公公婆婆的現在也就是我和沈易的將來。每對老人都應該有他們自己的生活，不為兒女，不為孫子，不受委屈，在自己的「老窩兒」里有老伴兒陪著，有老家底兒花著，有老友時不時地串一下門……哎呀，我都想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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