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也感到茫然的這段歷史,它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我是誰?我從哪裡來?要向何處去?」
作為萬物之靈長的人類,當我們在面對這顆蒼茫的星球和星球上百代如過客般的人生時,往往會從內心深處發出這種類似於天問的追思。
李白是中國最偉大的詩人之一,這位平生壯遊四海、才思敏捷的大詩人在面對先民的歷史時,也感到了嚴重的困惑。他皺著眉頭在詩中寫道:「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這裡提及的蠶叢、魚鳧,以及夾在二者之間的柏灌,作為三位四川半信史時代的部落首領,他們曾經是四川地區最早的統治者之一。
李白生活在距今一千二百多年前,從一千二百年前往回看上古的三代,李白也感到了茫然,何況一千二百多年以後的當代呢?在我們努力想要把往事看得更加清晰的視野里,出現的這些處於蒙昧與文明交接地帶的先人們,他們的面目也如同神話時代一樣模糊不清。
我們可以基本認定的一個事實是,依據《蜀王本紀》上的記載「此三代各數百歲」來推斷,既然今天人類的壽命也只有七八十歲,那麼幾千年前的農耕時代,人的壽命當然無法達到「數百歲」的。
學者們認為,不論蠶叢、柏灌還是魚鳧,這三個稱號並非只是代表個人,而是代表他們各自創建的王朝。粗略地估計,這些遠古君主――事實上只是部落或部落聯盟的首領――他們活動的時代,約相當於中原的夏朝末年到商朝和西周,也就是距今四千多年到三千多年左右。
從我們現在所掌握的證據來看,蠶叢這位古蜀第一王及其臣民們的長相和打扮比較奇特,如果他們出現在二十一世紀的街頭,不知道是被現代人當作時尚還是小丑:他們的眼睛如同螃蟹一樣向前突出,兩顆眼珠子好像要從眼眶裡奪路而逃;頭髮梳在腦後,像一個三角形的椎,衣服則從左邊斜著開叉。
像螃蟹一樣突出的眼睛使人聯想到了近年來影響巨大的三星堆出土文物中那方青銅面具。那方青銅面具顯然是曾經生活在四川盆地的某個時代的祖先的寫真,雖然有人聯想豐富地把它當作外星宇航員。三星堆青銅面具最明顯的特徵也是那大大的、向前突出的眼睛。三星堆面具和蠶叢先民之間,是否有某種神秘的聯繫呢?
古書上說蠶叢居住在岷山的石室之中,過著艱難而危險的日子。在虎狼出沒的森林裡,他們依靠打獵、採集野果,以及少量原始農業維持著最簡單的生活。那時他們還沒有文字,所操的語言也是難懂的方言。既沒有禮儀,也沒有文娛。部落里的人死亡之後,活著的人把他們放進石頭做的棺材裡。
今天的阿壩茂縣、汶川一帶還有大量的石棺遺迹,只是無法確證它們是否真的就是蠶叢及其臣民的作品。但茂縣、汶川和都江堰留下的蠶陵山、蠶崖關和蠶崖石等古老的地名,或許和蠶叢的活動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吧。
可能正是西部山地生活的艱難,迫使蠶叢的繼承者們開始向東邊的平原遷徙。在柏灌時代,古蜀國的「王城」從西部山區遷到了都江堰灌口鎮。不過,關於柏灌的記載,史書上除了有這個名字,並說它生活在蠶叢之後、魚鳧之前外,再也沒有任何蹤跡可尋。
魚鳧的史料雖然也多是隻言片語,但到底要比他的前兩位先王豐富得多。不論是史料還是傳說,魚鳧的身影都不斷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之中。今天的溫江有一座叫古魚鳧城的廢墟,據說那裡曾是魚鳧時代的王城所在。近年來對該遺址的考古發現,證實了它的確是早期蜀人的一個中心聚落。
正是在魚鳧時代,我們的祖先終於完成了從西部山區向成都平原的整體遷徙。平原上,土地肥沃,交通便利,勢必帶來生產力的長足進步,生產力的進步使魚鳧和他的子孫們建立了一個疆域相對遼闊的基本統一的古蜀國。而距成都近在比鄰的三星堆,很可能就是魚鳧王朝統治時期的古蜀國都城。
魚鳧王國是一個以鳥為圖騰的強大部落,三星堆遺址出土的大量陶制鳥頭勺柄和青銅鳥頭,都說明這個部落對飛翔在天空的鳥兒曾有過特別的崇拜。基本處於同一時期的中原的商朝君主,他們也稱自己的祖先是鳥兒所生。
看來,在那個人類還被牢牢控制在大地上的時代,人類就已經對蔚藍天空和自由飛翔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那是一些渴望飛翔的先人,直到多年以後,他們生動鮮活的形象還飛翔在我們的記憶里。
在感嘆了蜀國歷史的茫然之後,李白還感嘆蜀國與中原隔絕的地理環境:「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其實,雖然蜀國四面俱是高山阻隔,但與中原的交往仍然不絕如縷。就是在魚鳧王朝時期,古蜀國與中原的夏商二朝都曾有過相當多的往來。
商代的甲骨文里,有十多處明確記載了商朝和蜀國之間的交往。三星堆遺址的出土文物中,也發現了與河南偃師二里頭夏文化遺址相似的高杯豆和陶杯。
但是,群山的環抱阻擋,使得在沒有任何現代化交通工具的遠古,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而這種相對閉塞的地理環境,也對古蜀文明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從三星堆和金沙的考古發現來看,古蜀文明基本屬於與中原文明相異的另一種文明。這種文明的差異性表明,中華文明有著多個源頭,是由多種文明走向最終融合的大文明。
比蠶叢、柏灌和魚鳧名聲更大的古蜀國君王,當數望帝杜宇和他的繼承者叢帝鱉靈。成都近郊的郫縣,至今還有一座修建於一千多年前的祠廟,名叫望叢祠,它所祭祀的就是望帝和叢帝。
公元前十一世紀,正當中原地區發生了武王伐紂,商周更替之時,在四川,也發生了一場政變:來自雲南的杜宇用武力趕走了魚鳧王朝的繼承人,成為古蜀國又一個王朝的開創者。杜宇自號望帝,建都於郫,也就是今天的郫縣,這是杜宇王朝的開始。
望帝最大的功績是教民務農。在他的倡導之下,農業在成都平原漸次興起,而農業的發展,不僅能使人民免於飢餓,也帶來了其它副業的發展。史書上記載,望帝「為池澤」,「為畜牧」,也就是說他在四川第一個發展了漁業和牧業。
望帝統治的最強盛時期,古蜀國勢力北抵陝西漢中,南到青神,西到天全,東到嘉陵江。在武王伐紂的戰爭中,蜀國也派出了一支軍隊參與作戰,周朝建立後,蜀國因有戰功而被分封。
望帝統治晚期,四川遭到了一次特大洪水。洪水是由一場超級暴雨引發的,暴雨的中心在沱江上游一帶。野馬般的洪水在曠野千里的成都平原上肆無忌憚地橫行,而望帝卻束手無策,只得聽任人民成為水中之鬼。
就在這時,古蜀國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有一具死屍從長江中游的荊地往上漂,一直漂到了岷江,並順著岷江漂到瞭望帝的都城郫。接著,更奇怪的事發生了,這具溯水而漂的死屍竟然復活了,並宣稱他的名字叫鱉靈,最擅長治水。望帝聞知此事後,立即委任鱉靈為相,委託他全權治理洪水。
鱉靈果然是治水的高手,他帶著一幫人疏導堵塞,排除澇漬,與當年大禹治水時所採用的策略基本相當。沱江之所以成為洪災的主要策源地,是因為金堂境內的金堂峽過於峽窄,擋住了洪水的去路。鱉靈採用螞蟻啃骨頭的笨辦法,最終成功地把金堂峽開鑿成了今天我們所見到的模樣。洪水遠去了,那些逃往周邊山地的人民重又回到了平原上,生活的秩序慢慢得以恢復。
鑒於鱉靈治水的豐功偉績,望帝把自己的王位讓給了鱉靈,從而結束了他開創的杜宇王朝。鱉靈登基後,號為叢帝,又稱開明氏,這是開明王朝的開始。
望帝死後,據說他的靈魂化成了一隻鳥兒,因為思念故國,也因為時刻不忘提醒他的人民及時耕種,每年春耕時節,這隻鳥兒就會飛到村莊旁最高的樹梢上,晝夜不停地叫著,直到從嘴裡叫出一滴滴鮮血也不停止。這隻鳥兒就是我們所知道的杜鵑鳥,唐代大詩人李商隱的《錦瑟》詩里有一句「望帝春心托杜鵑」,用的就是這個典故。
開明王朝建立之後,古蜀國的國力進一步增強,在整個西南地區,再沒有其它國家能夠與它抗衡。開明王朝共傳了十一世,計十二王,其中傳到開明九世時,他把王都遷到了今天的成都城區。
從望帝開始,成都的農業有了明顯的進步,而叢帝的興修水利,則使農業得到了進一步發展。可能正是有瞭望叢二帝奠基式的工作,也才有了後來四川成為天府之國的基礎。為了紀念望叢二帝的恩澤,早在兩千多年前的西漢,當地人就建立瞭望叢祠,但後來毀於兵火,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望叢祠內,清代文人姜國伊所撰的一副對聯深情地追述瞭望叢二帝的功勛:
巫峽西回,斷崖猿聲留勝跡。
岷江東去,故宮鵑魄認前朝。
每到農曆端午節,望叢祠都要舉行隆重而熱鬧的望叢歌會,這是全國惟一的漢族歌會。歌會所歌唱的內容,除了對望叢二帝的禮讚,也包括對農業豐收的祈望。
古蜀國的王城遺址今天還有據可證。在郫縣城北的鵑城村,有一道長長的淺崗隆起於平原之上,它就是古蜀國王都的城牆。泥土中,偶爾還能找到秦代以前的陶器碎片,它們曾經見證了古蜀國的興衰成敗,起承轉合。
而今,當年人煙稠密的王都,已經成了農田。一座建於明代萬曆年間的古杜鵑城的石坊,也已在上個世經拆毀。歷史的遺迹正在被時光的腳印抹去,只有幽深的線裝書里,還記載著先人的悲歡離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