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說傳統的中國學術不經大幅改革 就不可能成為主流學術？
三、認識在方法論方面的缺陷
僅有了概念和邏輯仍不是一個完整的知識或學術體系，作為一個學術體系，它還要解決我們是如何獲得認識的方法論問題。在認識的方法論方面傳統學術同樣是存在嚴重缺陷的。個人認為這種缺陷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在可直觀以外的領域主張用「悟」的方法獲得知識和心得。「悟」的方法在本質上也是一種獨自的思索，但它和理性的思考有所不同，有什麼不同呢？我認為不同之處就在於理性的思考不僅要嚴格遵守邏輯和真實的規定，而且還要按照邏輯的指引多方面預設問題，其出發點是客觀的。而「悟」雖然也要考慮邏輯和真實問題，但要求並不嚴格，通常也不需明確地預設問題，此外，「悟」還要考慮主觀感受，而這多多少少的差別就構成了「悟」與理性思考的差別，它使「悟」的方法成了以主觀為主的方法，它在可靠性方面是遜於理性思考的。比如，王陽明是明代儒學的心學大師，他之所以能獨立於程朱理學，還在於他那著名的「龍場之悟」。原來，早年王陽明也是「篤信」程朱理學的，按照程朱理學的觀點，「格物」才能「致知」（即客觀決定主觀），王陽明決定要「實踐檢驗」這一理論，於是他約一位姓錢的朋友一起去觀察竹子，那位姓錢的朋友花了三天的時間，竭盡心思去想竹子的道理，以致積勞成疾也沒悟出什麼道理。起初，王陽明還嘲笑他是體力不足，於是自己便加足勁兒去繼續觀察，結果還是弄不清竹子的道理。到了第七天，王陽明也病了。後來王陽明被貶謫到了龍場，有充分的時間反思過去，於是他終於悟出：如果有人效法朱熹的格物學說去獲得真理和成為聖賢，那麼他註定要失敗，因為「天下之物本無格者！」其實，在今天看來，王陽明的「龍場之悟」就是一個批判「悟」的方法的絕好案例。在王陽明看來「格物」就是傻呵呵地盯著看，顯然他既沒有預設問題，也沒有任何記錄，他的「實踐」活動是一次既盲目僵化又淺嘗輒止主觀臆斷的活動，他的結論是完全錯誤的（比如孟德爾對豌豆的觀察就是一個絕好的反例）。其實，即使是在那個時代，出於想當聖賢的可笑目的，對竹子的觀察也是可以有收穫的，比如，竹子顯然比別的普通植物更有韌性，為什麼呢？因為它有更粗壯的纖維，它的結構是中空多節的……所以，君子應當效法竹子……竹筍長得很快，其目的是為了抓住有利時機……所以，君子應當效法竹子……竹子通常是用竹筍而不是種子來繁殖的，這樣的好處是……所以，君子應當效法竹子……但是，所有這些王陽明確都沒看到，足見其機械呆板，缺乏想像力。
在這裡，我們貶損王陽明的悟性並不是要貶低王陽明個人，而是要指出「悟」的缺陷，「悟」的確是一種可靠性不足，缺乏效率的認知發現方式。
（2）對認識的保證體系主張用「誠」和「省」的方法。認識可能出錯，這是顯而易見的，古人也當然發現了這一問題。如何避免出錯呢？那就要事前以「誠」的態度作為認識出發點，事後要以「省」的方法加以總結。但是，「誠」是一個很主觀的內容，單獨有誠心，並不能避免犯錯誤，干蠢事。比如，在魯迅著名的小說《葯》里，華小栓得了癆病（肺結核），按迷信的說法用人血饅頭可以治這種病，華老栓為兒子治病買人血饅頭不可謂心不誠，但他買人血饅頭治病的行為卻是一種既誠又蠢的行為，除了白花冤枉錢又有什麼用呢？可見「誠」並不是避免錯誤的可靠方法。而「省」也同樣是一個很主觀的方法，這樣的總結也並不能保證總結到位，就本質而言，它是「誠」的一種事後補救措施，其作用和地位和「誠」大體相當。可見，傳統學術中的「誠」和「省」並不能保證認知體系的正確性，它和客觀實證——這一唯一的有效檢驗方式並無太大的關係。
（3）對待複雜的問題和尖銳的問題主張用「折中」和「迴避（如變通）」等「技巧」的方法。由於在傳統的學術中缺乏有效的認知工具，所以在對待複雜問題方面難以做到明辨和決斷，所以，採用「折中」和「圓滑」等方法就是一個可以矇混過關的好方法。而在碰到某些尖銳和犯禁的問題時更是主張用迴避的方式而不是實事求是的方式處理問題。比如，主張對待君父和聖賢的錯誤要盡量迴避，對此，孔子甚至公然主張「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這樣，在傳統的學術中，其在方法論方面是反對（和權貴和尊長）「較真」的，而學術一旦脫離了「較真」的品質，其必然就會成為一種魚龍混雜的大雜燴。此外，在很多場合下，中國人過於追求用技巧來回答問題的習慣也影響了傳統文化的品質問題，通常這種技巧只是一種對問題的搪塞，它看似充滿「智慧」，「毫無破綻」，但它並沒有解決任何問題，除了某些外交場合之外，這種「技巧」也並沒有什麼真實智慧。
（4）將學術特權化、封閉化，主張「述而不作」傳承觀。中國傳統的學術氛圍並不是一種平等的學術氛圍，而是一種包含嚴重等級觀念的尊卑分明的學術氛圍，在這種氛圍中，「聖賢」和權貴壟斷了幾乎所有的學術話語權，它沒給普通人留下任何立錐之地。我們對學術價值的判斷往往是根據身份而不是內容來判斷的，這對於學術發展是十分不利的。比如，孔子說了一句「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不少學者就挖空心思來申明孔子的大義，其實這只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語了，而且什麼樣的人都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這句話本身並沒有什麼大義，它只是一個普通人的普通感嘆，而且這句話本身也並不必然正確和全面，比如，朋友逃難至此你也「不亦說乎？」但是，這句話是孔子說的，這就不得了了，就必須大做文章。但反過來，如果你是一個普通人呢？那麼，不論你說些什麼，傳統總是習慣於把挑剔首先放到第一位，他除了讓你遭受嘲笑之外很難讓你得到任何鼓勵。中國傳統學術中的這種差別標準在本質上就是一種嚴重的「勢利眼」作風，它嚴重地阻礙了學術的發展，再加上孔子所主張的「述而不作」的言論更加使得中國學術走向封閉化。
中國傳統學術中的這種嚴重「勢利眼」的作風至今仍嚴重影響著中國人的思維，在中國，尤其是社會科學領域，理論只能是先賢的事兒，而理論創新只能是領袖的事兒，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中國的學者們只是解釋領導意圖的工具，很難有自己的獨立創新。事實上，中國在社會科學方面的學術研究並沒有普通學者們的什麼事兒，而「領導者」又幾乎沒有研究時間，如此，還何談研究和發展呢？
通過總結，我們可以這樣認為，中國的傳統學術如果不有效克服上述缺陷，不經大幅改革，就不能獲得真正的發展，同時，也不可能被世界主流學術所認可，所以也就更談不上成為世界主流學術的可能了。
應該指出的是，我對中國傳統學術的批判並不代表著我是反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相反，我是對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充滿著熱愛之心的。我認為，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存在著極為豐富的有益素材，這些素材就像一顆顆夜明珠，本身就是無價之寶，但只可惜我們用來串聯它們的繩子（既傳統學術和理論）是很不講究的，它影響了中華文明的整體形象。現在我們所需要做的事業就是要建立起一整套科學的思維方式，用科學的思維方式建設新的中華學術體系，用現代理性重新鑒定中華瑰寶，並把這些經科學鑒定的中華瑰寶連同我們從西方學習的優秀文化以及我們自身的創造一起重新編織成中華新文化。我相信，只有鑲嵌在科學的新體系之下，優秀的中華傳統文化才能永遠熠熠生輝。我們應該意識到，將優秀文化從陳腐中剝離出來才是對傳統的最為有效的保護。
*************************
真理需要發現，文化需要傳播。如果您對這類文章感興趣請關注我們的公眾號東先哲學社群（只要點擊署名後面的藍色字體即可），如果引發了您的思考請轉發到您的朋友圈讓更多人關注，歡迎您在我們的公眾號留言討論，我們承諾認真回復每一條留言。
TAG:東先哲學社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