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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德漁樵:黃魚味美只趕鮮

「咔嚓。」此時此刻,我佇立於顫顫巍巍的木板上,停止了擺弄我那因為進水而滿是故障的相機。透過雨衣帽檐的雨簾,舉目四望,周遭依舊是無盡的青藍。

在閩東長達 800 多公里的海岸線上,小城寧德坐落於此。這裡曾經是福建省最大的漁場,也是我們國家唯一的內灣性野生大黃魚產卵場。每年到了大黃魚漁汛期間,整個城市都跟著熱鬧起來,就連寧德縣城下的各個埠頭,都是一派人聲鼎沸的景象。

在寧德市東南面,三都澳港灣被稱之為閩東沿海的「出入門戶,五邑咽喉」。整個三都澳分別由三都、青山、斗帽、白匏、雞公山 5 個單島和一個城澳半島,14個嶼,17 座礁,5 處灘涂以及官井洋、復鼎洋組成。島嶼連綴,水深波平,腹大口小,能停泊數十萬噸巨輪軍艦,是天然的良港。正是得益於開闊的地勢,這裡成為東南沿海漁業的核心區域之一

老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這是寧德人順應自然生存的最真實寫照。三都澳,素有「海上天湖、神仙港灣」之稱。生活在這裡的人們享受著大海的饋贈,收穫著各式各樣的鮮活美味。憑藉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也孕育出繁盛的水產養殖業。

大黃魚曾是東南沿海一代的主要經濟作物之一,但隨著濫捕及環境惡化,野生的大黃魚在 1987 年幾近滅絕。為了保護這一物種,同時維持沿海漁業,在科學家的引領下,大黃魚的人工網箱養殖技術得以在寧德普及。漁民們建立起了一個個海上方陣。

30 年的發展,大黃魚人工網箱養殖技術已經成熟,為漁業提供著巨大經濟收益的同時,也給予不僅僅寧德周邊地區,甚至全國各地務工人員大量的工作崗位。漁民們所工作的網箱養殖基地又被稱作漁排,由木板、浮球、漁網結合水力、太陽能等發電設備建立而成,除了日常勞作,漁排也是漁民們居住的地方。海上小屋的住宿條件出乎意料地不錯,藉由水力或太陽能,電視、手機信號、熱水等設施一應俱全。儘管每一個漁排並不會相互連接,至少相隔數十米,但三人成眾,一個又一個的漁排組成的不僅是壯觀的海上方陣,也是一座海上城鎮,以漁排為戶,漁船為基本出行工具的海上家園。

如同海上的威尼斯,漁民們用漁船巡遊於不同漁排之間,拜訪朋友,某些稍微近海的漁排甚至直接開起了海上雜貨鋪,供給整片海域的生活用品乃至淡水

漁民並非傳統概念上的多是由當地人組成,相反的,漁排上的多數漁民都來自諸如四川等地的勞務大省。他們背井離鄉,自願與陸地隔離。我所在的漁排由老孫管理,手下的漁民都稱老孫為老班——班長的意思。老孫團隊中最為有經驗的漁民當數惠生、老李和老三,他們在這片海上駐紮多年,稱之為海上原住民也不為過。小邱和阿依夫婦是一對年輕的新漁民,他們有著年輕人的好奇心與闖蕩慾望,海上生活也許只是他們未來打工生涯的一小片段。

與來自西川山區的小邱夫婦相比,惠生作為漁民中唯一的本地人,他的妻子和女兒選擇居住在陸上——寧德三都澳的縣城之中。惠生的妻子只有在閑暇的假期才會帶著女兒在漁排上住著陪伴丈夫,她坦言自己無法適應海上的辛苦生活,儘管很想陪伴自己的丈夫,她依舊無法成為一個全職的漁民。事實上,與阿依相比,惠生的妻子鮮有參與漁民繁重的工作,與其作為參與者,惠生的妻子更多扮演的是個好奇的旅遊者,雨中為丈夫撐傘的她,也是以饒有興緻的目光審視著丈夫與同事的工作。如同初次居住於海上的人一般,回到陸地的頭幾天,平衡感的不習慣會導致自己即便平躺在床上,也會感到自己在海面上浮沉搖晃,而在海上的親情與愛情亦是如此,除了漁民夫婦,每一個人都在承擔著漂泊不定般浮沉的異地的考驗

漁民們會在每年的四月或十月時投放黃魚的魚苗,每一尾魚苗長大成熟需要至少經歷八至十五個月而福建沿海的氣候遠非電影《敦刻爾克》里描繪的白崖那般有著明媚的陽光、蔚藍的波濤與輕柔的海風,這裡受亞熱帶海洋性季風氣候影響,冬暖夏熱,降雨充沛,而夏季幾乎被降雨所籠罩,並伴隨著颱風,因此,漁民在夏季最為忙碌,他們不僅需要養殖魚苗,更要時時刻刻應付著自然災害。

「蘇迪羅」曾經作為 2016 年「史上罕見」的第五個颱風降臨福建,而漁民們似乎對這恐怖的災害早已司空見慣,在颱風正面登陸的前一天方才有條不紊地準備撤離。

老孫回憶說,在颱風登陸的兩天前,他與同事們圍坐於飯桌前,對著小小的電視機再三確認著颱風的信息,以評估邊防官兵要求漁民們強制撤離上岸的可能性。而在颱風登陸的前一天清晨,周邊漁排的朋友們也會開著漁船互相驗證信息。對於許多長居海上的老漁民來說,短暫地回到陸上,例如搬運物資,修繕漁排等事情並不會影響他們早已養成的「海居」生活習性,但由於颱風而帶來的強制撤離,全天 24 小時,連續數天的回歸陸上的生活節奏似乎會讓這些漁民產生一種離家的焦慮感。

蘇迪羅的恐怖威力最終還是讓邊防官兵下發命令,強制要求三都澳沿海地區的所有漁排上的漁民安頓好他們的漁排後,在颱風登陸前必須回到陸上的避難所——陸上村民的家中迴避直到颱風減弱為止。漁排主體由一個又一個的木板格子組成,具有完整的配重及浮球系統,漁民們的起居房間、工作站便如同附件一般用簡易的繩子配合浮球拴在漁排邊緣。當漁民們必須離開漁排回歸陸地避難時,漁民們會將這些「附件」用漁船一個個地牽至附近的更加穩重的養殖場所,將這些附件暫時性地捆綁在那,譬如老李和老三便 會選擇將他們的廚房及卧室所在的房間,及兩個工作台牽至隔壁的海草養殖基地,並將它們與數十噸重的海草養殖繩牢牢捆住。颱風來臨前的天氣往往是一反常態地好。午後,當老三安置好最後一間房子後,他駕著快艇載我撤離,艷陽高照,陰霾不再,唯有此刻一米高的巨浪拍打著快艇,四濺的水花在漫天耶穌光一般的丁達爾映照下,預示著颱風即將登陸

由於港口的入口並不多,漁民們礙於停靠上岸的麻煩,會自建小型的木製棧橋用於做臨時的快艇停靠碼頭,他們將快艇停靠並拴在這樣的一個簡易木製棧橋上。老孫告訴我,蘇迪羅那天是在午夜抵達港灣,而他還須完成最後一步檢查——陸上倉庫安檢。老孫帶著另一位新來的年輕漁民駕車前往倉庫,大多數時候,漁民們都習慣用船完成一切通行,因為在這樣的沿海鄉村,幾乎一切設施都是憑海而建,以至於某些近海的漁排上的漁民,在颱風將臨時,會選擇將漁排或者漁排的附件都停靠在岸上。倉庫的安檢機械又耗時,檢查完時已臨近日落,老孫的倉庫和大部分漁民一樣,處於當地的倉庫區,旁邊即是可以快速裝載卸貨的小型碼頭,而此刻,幾位漁民坐在碼頭的台階上,靜靜地等待著日落。

颱風天前後大概永遠是最適合拍攝火燒雲的時機之一,日落不負眾望,無比絢爛,品色的晚霞籠罩天空,新來的年輕漁民似乎也沉浸在這難得一見的美景中。

日落,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預兆著一天工作的結束,業餘時間抑或夜生活的開始,但對於大多數漁民而言,日落便意味著一日的結束。無論是因為夜晚太陽能電力的可貴,抑或是本身入夜之後的海上,除了遠方漁排的光點便只有一片沉默的深藍,多數時候,漁民結束日落後的晚餐後,簡短地看一會兒電視,會在八點前睡下,再在第二天的四點開始新的一天的工作

在面對恐怖而令人無能為力的颱風時,鮮有人會信奉英雄主義,漁民們深諳此道。颱風肆虐的幾天里,他們在陸上的避難所中,再也無須擔心八點睡下四點起床的作息,老孫親自掌勺做著黃魚料理,漁民們盡情放縱,因為他們並沒有太多這種機會去調劑他們的生活。然而現實就如窗外的棧橋一般,簡陋而便利的木橋註定承受不住颱風的摧殘,對陸上生活還留有眷戀的人註定無法習慣於海上生活。

在颱風即將離去的清晨四點鐘,漁民們重新開工,新來的年輕漁民在經歷過短暫的放縱之後,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海上的生活,或是害怕,或是貪戀,他們最終辭去了短暫的漁民之職。老孫團隊中,最離不開海上生活的當數老李和他們的黃狗了。每一戶漁排的漁民都會飼養一隻田園犬,除了基礎的看守作用,這隻可愛的小生靈或多或少為整個漁排增添著活力。多數時候,這隻田園犬只是無聲地在木板上來回踱步,或跳上漁船轉著圈與自己的尾巴玩耍,或乖巧地趴在某一塊木板上看著來往的漁民們,它早已習慣於與漁民在海上同吃同喝的生活,平衡感良好,每到夜晚就睡在漁民們的起居小屋中。漁民在撤離時並不會將這隻田園犬帶走,即便颱風來臨,漁民們用船將卧室牽至隔壁的海草養殖繩上,它依舊會跳下水,狗刨著跟著小船後的小屋。颱風時,黃狗會靜靜呆在小屋中,而等到撤離的漁民們回到漁排時,它又會第一時間從遠處的小屋中游回漁排上。

來自四川的老李在海上生活多年,他習慣於獨處、沉默寡言,他的妻子與兒子遠在四川老家,一年見不到一次。潮汐帶來的漂浮物會被漁排所攔截,因此漁民們每天都需要多次過濾垃圾,將無用的廢物清除,諸如泡沫、工具抑或塑料品之類的棄物重新回收。老李多年的海上生活使他養成了挑揀垃圾的癖好,即便在陸地上、吃晚飯時,抑或在颱風之中,他都孜孜不倦地揀著垃圾。與大多數漁民不同,身為漁民的老李竟不會游泳,並且這幾年來他因為揀垃圾失足跌進海里三次,其中一次差點讓他出現生命危險。多年的海上生活深深改變了老李的生活習慣,颱風來臨的當晚,即便他前一刻還在避難所中興高采烈打著牌,當所有人回屋就寢時,他還是冒著被邊防追責的風險,一個人回到那綁在海草養殖繩上的小屋,面對著颱風登陸,在飄搖中度過他的夜晚。就像媽媽總會告誡孩子晚上出去玩必須定點回家一樣,海上的小屋對於老李,便是這樣一個無論外面多精彩,他都必須回去的家。

颱風後,轉眼已至秋季,漁民們不用再擔心一次又一次的自然災害,只需將注意力放在黃魚養殖上即可。黃魚養殖基地除了黃魚飼養外,同時也是各種飼料的試驗田。漁民們每天早上四點開工,在工作台上將飼料摻水攪勻,用桶裝著這些濕飼料,倒在每個區上的特製漏網中。特製的漏網會將飼料分成小塊方便黃魚進食,多數時候黃魚都躲在水底,唯有在爭食時才可一睹數以萬計黃魚共同出現的壯觀場景。漁民們並不只是飼養黃魚,他們同時還需要防範秋季易發的爛尾病。漁民們將大量雜魚放在絞肉機中做成生食,諸如二三十公分的大蝦,一些小肉鯧魚都會被毫不留情地絞碎成肉末,配上黃色的葯漿,裝在桶中重新倒給黃魚。有的時候漁民亦會投喂乾糧,漁民們一手抱著桶,將一大把乾糧握在手中,隨手揮出,他們總是各站一方,一言不發地重複著製造這樣的曲線數十分鐘。枯燥的喂糧動作使得漁民總是渴望一個人來陪他們閑聊,老三在揮灑乾糧時,便會與我談到他早年的從業經驗,他做過保安、電工等等各種工作,實際上他亦是整個漁排上的萬事通,小到維修漁排電路,大到修船無所不會,他有時也會嚮往旅遊,渴望去一些不同的地方逛逛,但最終他還是會回到這塊漁排上,說到興起之時,他甚至會就近跳進海里游上幾米再回來。而年輕的小邱夫婦懷揣著夢想,他們並不在乎苦累與海上的生活,有著自己的工作規劃,期望在漁排上勞作幾年後,能賺夠本金,回到自己的家鄉經營生意、蓋房生子、邀請親朋好友甚至漁排上的同事來做客。

當我重新站在村莊碼頭上,等待老三開著漁船接我回到漁排時,碼頭上隨處可見甩賣魚的販子,收魚的商人,那些曾經被颱風掀翻至岸上的漁排、小屋及各種殘骸早已不見蹤影。

老三回憶說,每到一年一度的大黃魚汛期間,家家戶戶都會爭先買上第一尾嘗鮮。應了那句老話「黃魚不吃明年事」,而這樣的「趕鮮」也成為了當地人們生活中的一句口頭語,比喻做事宜早不宜遲。待到第二批、第三批大黃魚挑子來到街上時,魚的價格就下跌了。

此刻,老李依舊習慣性地一人坐在船頭一言不發,老三依舊健談,他告知我小邱夫婦已然離去。我回憶起小邱在工作之餘經常盤算著在秋季轉去收海參的計劃,這也是多數外來漁民的常態,他們來自偏遠地區,在每一個能提供最佳報酬的海域間流動

漫長、平淡的海上生活帶給漁民們的,除了日復一日的勞作和惡劣天氣,只有孤獨和無聊。來自天南地北的漁民們,一年四季棲居於海上,遠離陸地、自己的家人與社會。對於他們來說,一眼無垠的青藍,這便是生活的縮寫。漁民們十分珍惜能為這一汪青藍中添加一絲其他色彩的機會——老李揀垃圾的獨特癖好,老三幾米的游泳,黃狗與自己尾巴的自娛自樂,抑或是小邱夫婦對未來的美好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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