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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喪葬祭祀禮儀與大煮羊肉

如果說我們的生是由於父母的結合而出生,純粹是一種偶然,那麼死就是一種必然,生命既然是一個人而來,那麼也會一個人而去,親人之間,我們再無生離,只有死別,面對死只能坦然接受,勇敢面對,坦然表達對死亡的感受,我們需要有接受現實的勇氣與繼續生活的能力。

永昌雄偉的祁連山橫卧在縣城南部,祁連山冷龍嶺的融雪水形成無數小河小溪,一直流淌到戈壁荒漠,永昌成為河西走廊一顆璀璨的明珠,冷龍嶺冰川融雪水滋養著永昌人民,使永昌土地肥沃,灌溉水源充足,為農耕提供了宜牧宜農的自然條件,生命來自泥土,有地則生,無地則死,終生必死,死必歸土,靈魂的信仰與農業社會,以土為本的觀念,這種理念植入永昌人的心結。

永昌人的祖輩去世,必進行隆重的葬禮儀式,親人去世三天的早晨,要祭獻六歲滿口大羯羊,作為一個有經濟能力的家庭,面對親人去世,這必須是後輩要做的,在逝者正前方放靈桌, 供奉著大羯羊,宰殺的大羯羊昂頭握在祭獻的親人靈堂前,有一種莊重感,在兩面圍成牆形親人靈堂前,晚輩親屬在兩旁跪在棚里答謝弔唁的客人,親朋好友前來弔唁,面對失去親人的痛苦,語言的表達是蒼白的,特別是人在情感激烈變化,悲痛欲絕時,給逝者點上一炷香,燒一張紙,比起千言萬語更能表達,對失去父母的親朋好友心裡是一種慰藉。

我們永昌人生命中最後的重要時刻都是用這種儀式來完成,卑微的小人物就靠儀式存在感了,沒人知道你的名字,永昌人的這種祭祀方式,沉澱到每個人的潛意識深處,代代相傳,變成一種集體無意識,每一個儀式是上千個普遍認可和積累能流傳下的都有其必然的理由,不是一兩個人和一兩代人所能推翻的,深深地印在血液里,這種祭祀方式在永昌會引起人們強烈的心理共鳴而被認同併產生強烈的感染力。

永昌人祭獻大羯羊促進了人與自然的融合,也讓人生出無限的希望,是對先人靈魂的一種告慰,是後輩對先人無言的傳遞, 《荀子.禮記》: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是禮制三本也,這僅僅是文字的表達,要有實際可操作性,永昌的老人非常注重大羯羊祭獻儀式。

記得我岳父再世的時候,他是肝硬化,而我在小縣城小企業上班,岳父以為我們夫妻兩個買不到七歲大羯羊,大羯羊養在舅哥家,可是大羯羊已經老了,啃不動草了,老人家又不讓兒子殺大羯羊,說是羯羊留著,他老人家去世了,用來祭獻。

我舅爺父命難違,只好把大羯羊養在家。

當太陽太陽賦予我們光和熱,以及生命,我們終究會還給大自然,化為泥土,那一年我岳父去世了,三天後我妻子祭獻了六歲純白的滿口大羯羊。

這個時候愛妻子的唯一方式,就是傾其所有,在妻子父母的靈前獻上一隻七歲滿口大羯羊,那怕你再窮,再生活無著,再窮苦潦倒,再卑微,處在生活的最底層,甚至生活無以為繼,或者說和妻子沒有感情,只要你們還是夫妻,那麼在妻子父母的靈前獻上一隻七歲滿口大羯羊,這個面子還是要給妻子的,這是永昌男人最基本的素養與生活習俗,與你個人生活的好壞無關,這樣做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與當地的鄉俗有關。

坦誠的說,我祭獻的大羯羊,那是岳父自己養的七歲滿口大羯羊,是岳父自己餵養的大羯羊。

埋葬岳父那一天,我記憶猶新, 孝子(舅爺)披麻帶孝,手持喪棒,將紙盆摔碎,

東家高聲大喊:「孝子磕頭著呢,請親朋好友」

於是親朋好友十幾個人齊聚在岳父靈堂的棺材前。

親朋好友把岳父的棺材抬出了靈堂,然後鋪開了通向天界的繩結,從人間搭上天橋的繩結扭結在一起。

抽繩。

抬杠子。

上路。

隨著東家簡短的語言,語言陰陽頓挫,聲音中夾雜著高亢、悲涼、憂鬱、肅穆、聖潔、飛揚的呼喊聲,東家悲涼的呼喊聲升騰在曠野里,一剎那間,一種悲情滲透到我的靈魂和血液里,

上路。東家悲嗆的喊了一聲。按照習俗,必須把棺材抬出院門,才能上杠子,我抬的是棺材大頭,我腰一挺,後背挺立,咬牙抬起了棺材。

我也喊了一聲:「爹,我們上路了。」

親人 搭上通往天界的通路,天界沒有疼痛,沒有悲傷,沒有挂念,沒有牽扯·····我心裡想,那時候我剛剛新婚,經過了岳父的儀式,我慢慢長大,知道了親人之間只有生離,沒有死別。

爹娘把我養大,父母欠我一個媳婦,我欠父母一口棺材。這是永昌人的習俗。

爹上路了。

爹過橋了。

爹回家了。

隨著妻子姊妹們,悲嗆,凄涼的呼喊聲在曠野中回蕩,我內心湧上來一股哀愁,每個參加岳父葬禮的親朋好友都有一絲哀愁在心結,哀愁是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下葬的人行走在那片茫茫的蒼茫戈壁里,我心裡積滿了無法言說的悲嗆、內心裡悵然,還有一種失落,太陽還是那枚太陽、戈壁還是那戈壁,石頭是青色的石頭,我們終究會歸於泥土,戈壁、石頭、天地造物之大美,就是埋葬父輩的去處,我們一代代會這樣做,生命就以這樣的方式傳遞,如果生活是一場苦難,父母給了我們高處思考苦難的智慧,作為生著必須隱忍活著,人只有生離,沒有死別,只有這樣看透人生,生活才能繼續。

父母下葬了,葬著藏也,朱熹《朱子大全》:「使其形體靈魂的安,則其子孫感而祭祀不絕,自然之理也。」 永昌人對先人舉行隆重的祭奠儀式,可以讓生者心靈得到慰藉。修復我們的心靈創傷,舉行隆重的祭奠儀式這是一個必要的過程,是永昌人推動人類文明前行的腳步,是一種的必然而非偶然的文化現象,舉行隆重的祭奠儀式可以讓後輩見識智慧,增長力量,在那片茫茫的蒼茫戈壁,人的憐憫之心忘記在哀愁之中,葬禮是將死者靈魂前往死者世界必經的手續,死不被認為是生命的終結,而是生的開始。

回到你的新家,我們相信死是人生旅途的一種轉換,相信靈魂不死,希望親人在陰間得到重生,父母下葬了,大煮羊肉也煮好了,大煮羊肉是大自然對河西永昌人的饋贈,以前的永昌人下葬回來,親朋好友必定是大煮羊肉,外加祭奠用的鍋盔,吃大煮羊肉,鍋盔羊肉湯,是對先人的一種告慰,說明後輩生活還好著呢?

「先人你們安心上路吧。」吃著大煮羊肉家人常說的一句話,人類善於遺忘,遺忘可以讓我們忘卻失去親人的痛苦,也許遺忘是人類演化的一種方式,祭奠又是人類從野蠻走向文明的標誌。

每年農曆七月十五,土地的麥子收割豐收了,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地見牛羊,白茫茫的羊群從草原走下來,又開始搶麥茬,永昌人俗稱給羊催肥,大羯羊吃麥茬也肥碩強壯,這在農耕社會是大事,必須向先人彙報,於是抓一隻肥碩的大羯羊,農曆七月十五,是永昌天界與人間的一場對話,永昌人要對先人舉行隆重的祭奠儀式,一個忘記和淡忘祭祖儀式的民族其實已經開始忘本,祖先和墓碑,是一個家族的根和靈魂的出處。

永昌人是不會忘本的。每年農曆七月十五,一個家族,一隻大羯羊,去到天國,和親人對話,曠野里一口大鍋沸騰,太陽賦予我們光和熱,以及生命,羯羊回到了曠野的太陽之中。

磕頭。

一家人齊刷刷跪在曠野里, 一杯之土,七尺之軀,跪天跪地,跪父母。我抬頭望望祁連山原野,然後又看看父母的家——墳丘

漠漠野田草,草中牛羊道。

古墓無子孫,白楊不得老。

煮羊且為祭,秋後話豐收。

「先人你們放心,我們的生活好著呢,大煮羊肉也吃上了,不用你們挂念。」這幾句就是永昌人在父母墳墓前最常說的那幾句話。

生活又翻開了一頁,日子還得繼續,一家人努力為大煮羊肉的美味而奔波,大煮羊肉給了永昌人生活的信念????

作者簡介:原名呂文成,網名 文成,生於1968年,1990年服役於國防科工委某基地751(現西安衛星測控中心)。退伍後供職於水泥企業,工作之餘在水泥雜誌發表論文多篇,同時愛好文學,在當地《金昌日報》發表文章多篇,中國建材報發表《鐘鼓樓》、《戈壁隨想》、《敦煌壁畫魅力》、《西北邊塞長城韻味》等多篇文章。獲得中國建材報徵文二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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