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一念相思還舊夢

一念相思還舊夢

楔子

陌上霜花,凌冬已至,距離上一任皇后過世已是三年有餘,但她昔日居住的長生殿仍未有人入住,聽聞那是皇帝思念皇后之地,每逢紫禁城白雪皚皚,便會搬到那裡久居。

此番此行實為佳話,可眾所皆知的是,承德皇后逝世當晚,長生殿服侍的宮女、太監都在一夜之間消失不見,其中的驚駭之處,怕是只有地底下的人才知詳情。

沉香如屑,淡雅縈繞殿中,眼看君王長坐在昔日皇后的病床前一夜未眠,劉瑜心生憂愁,在心裡糾結一番後,才緩步上前提議:「奴才斗膽驚擾陛下思妻之情,只是陛下當以龍體為重,以江山社稷為重……況且,這幾年來朝堂紛議,後宮終是無主……」

還未說完,就被皇帝沉聲打斷:「劉瑜,你以為有她一言擔保,朕就不敢要了你的項上人頭?」

劉瑜誠惶誠恐,連忙跪拜:「奴才不敢!只是皇后娘娘臨終前,再三交代奴才要好生照看陛下,奴才實在不忍心陛下……」

皇帝揮手打斷他,抬眸看了他一眼,淡問道:「你伺候朕有多少時日了?」

劉瑜不知其意,仍如實回答:「回稟陛下,若精算起來,今日便是奴才伺候陛下的第五個年頭了。」

皇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將目光投向那面邊緣雕花銅鏡上,眼底染上一片氤氳,他攤開了掌心又迅速緊握,然後顫巍巍地起身,走在昔日她梳妝的台前,凝視鏡子里失魂落魄的自己。

他彷彿能透過這面鏡子,看到她在那個世界雀躍的身影。

他不可細聞地嘆了一聲,深知自己如今連妒忌的權利都沒有。

(一)落雨時節恰逢君

自我哇哇落地的那一天起,就有人想要致我於死地,因為我是先皇指腹為婚給現任皇帝的髮妻,從青梅竹馬到帝王登基的這些年裡,沒有人比我更熟知這座吃人不吐骨頭的宮院了。所以每逢帝王選秀,我總會感嘆「紅牆綠瓦築新牢,年年皆有新人笑」,然後趴在長生殿外的玉欄上觀望那些入宮的女子,那會兒我就在想,又是一群擠破腦袋也要進來送死的人。

下了數十日的春雨,終是肯停歇一番,我滴水不漏地打發走那些前來奉茶的粉黛後,便獨自一人持著風箏到「采荷苑」玩耍,不料天空驟變,本來還萬里晴空的天氣,霎時雲騰翻滾,甚至天上還出了一道漩渦,裡面光彩肆意,也不知是什麼兆頭。

正當我冥想之際,有一道驚雷從天而降,正落在我的正面前,驚得我往後翻躍幾下,待我定眼細看時,那被雷電劈中的地方,憑空出現了一個滿頭細碎銀髮,穿著怪異的男子!

那是我第一次遇見范丞丞,大抵是他的出現方式太過別緻,以至於我在別離之後流連忘返,從此病入膏肓,藥石無醫。

驚雷降下的男子居然毫髮無損,這於我是件新鮮事兒,況且我自小膽大,在未成為皇后之前就是皇室里出了名的「綰大膽」。眼看那男子從地上爬起來,我有些不安地向四處張望,暗想皇帝的人今日為何如此怠慢,若是換了平日里發現我不見長生殿,早就急得將宮裡翻了個底朝天。

那人站起來了!

我藏在袖中的拳頭微微攥緊,暗自打量起這個天外來客,只覺他的眼睛煞是好看,像極了夜空里的黑耀,在對上我審視的目光後,倏然對我粲然一笑,嘴角邊的梨窩若隱若現,白皙的皮膚在傾落的陽光下剔透可人,就連身後的滿池荷花,都不及他半分好看。

真是人比花嬌……哦不,真是個白面書生。

那男子反應有些遲鈍,在環顧周圍以後,才後知後覺面前有我那麼一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兒,只見他滿臉震驚,臉上的神情很是多變,先是由震驚轉變為欣喜,再由欣喜轉變為感動,不知一覽無餘的情緒背後究竟隱藏了什麼故事?

他忽然欣喜若狂地向我奔來,而我想要轉身逃跑,卻發現雙腳似被灌了鉛一般地沉重,竟然眼睜睜地看他靠近,再眼睜睜地被他擁入懷中。

「大膽逆賊!你可知輕薄一國之母是什麼下場!」我高聲怒斥,不堪其辱地想要掙開他的懷抱,隨即在他臉頰上揮了一巴掌,只聽掌聲清脆響亮,而他的右臉頰已然出現了一個巴掌印。

他的神情有些驚愕,手不自禁地撫上臉頰,眼裡似乎蘊藏著某種熾熱的情緒,他欲言又止,終是在我蹙眉之後,道了一聲「綰綰」。

他說綰綰,我叫范丞丞。

(二)十年藕斷還絲連

還未入宮為後之前,我是將軍府里的大小姐,那會兒正是咿呀學語的年紀,在府里玩的最為要好的就是范丞丞,而且大家都知道他小我一歲,是粘在我身後的跟屁蟲。那時候的將軍府很是熱鬧,時常有人被我們的惡作劇氣得直哆嗦,不過我們每次都會被父親抓到。而替我受罰的人,向來都是范副將的兒子范丞丞,那會兒他為了掩護我這個主謀,大義凜然地出來頂罪,結果被他父親揍得鼻青臉腫。

我依舊記得那日春風拂柳,他笑著對我說,綰綰別怕,有我在。

就在我入宮的那一天里,他突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見了。

聽到消息後的我執意出宮尋找,奈何皇宮豈是我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地方?太后那會兒為了訓導我的性子,便讓宮裡的常嬤嬤把我關起來,還罰我一天不準吃飯,也是在那會兒,我遇見了自己傳說中的小丈夫,慕容承澤。

如今再見范丞丞,我心裡別有一番滋味,第一個反應就是再給了他一巴掌,然後冷聲斥道:「你還知道本宮叫綰綰?范丞丞,你可知范老將軍當年為了尋你,不惜傾家蕩產,四處奔波嗎?就在幾個月前,他病卧在床,到死也在念叨你的名字!可是你呢?那個時候你到底在哪兒!」

得知父親去世,范丞丞眼眶猩紅,忍淚道:「綰綰,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平行宇宙嗎?我那時年紀還小,聽到你要嫁入皇宮,就鬧著要去找你。可是父親不讓,我便尋思著從後院的狗洞鑽出去。可是等我從那裡出去以後,發現自己到了另外一個世界。那是一個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科技發達的時代,我什麼都不懂,還莫名其妙成為了明星的弟弟。」

他神情真摯,語氣誠懇,我本是不願相信這些無稽之談,可他時隔十年從天而降,這般怪異的景象都有發生,我又有什麼理由不去相信?

我垂眸思忖,對他淡道:「天降驚雷在采荷苑,勢必會引來眾人觀望。本宮身後有一池荷花,河畔有一隻船,你且乘船到池中,到了明晚,本宮帶人接應你出宮。」

捕捉到他眼底的感傷,我仍是心上一橫,而那句「本宮」,就是為了提醒他,我如今的身份。今時不同往日,我已經不再是那個天真明媚不顧一切的官綰綰了。我現在是天國的承德皇后,是母儀天下、掌管後宮的女人。

我時常提心弔膽,生怕自己的處境,會讓將軍府陷入危難之中。

當年父親功高蓋世,先帝看似將我許配給皇帝,實際上就是想利用我牽制將軍府,如若不然,將軍府必遭滅頂之災。而如今的皇帝之所以對我百般縱容,無非是因為我顧及將軍府,他深知我的分寸,我亦是明白他的底線。

天降驚雷,在范丞丞躲藏後的半刻鐘,皇帝才帶人姍姍來遲,按照往常慣例他應該不會這麼慢,除非是那些女人從中阻撓消息。

皇帝身材高大,年輕俊逸,舉止投足間散發著一種威嚴,一身黃袍更襯出高貴氣息,我遠遠見他疾步走來,臉上還多了一抹稍縱即逝的憂色,只見他向我伸出手:「綰綰,過來。」

我從容不迫地向他走去,看了一眼立在他身後的嬌媚德妃,莞爾笑道:「好在只是虛驚一場,那道驚雷恰落在臣妾面前,未傷及什麼。」

皇帝牽起我的手,目光卻落在我身後,面上毫無波瀾,只是一言不發地拉著我出了采荷苑。

路上他散退了其他人,攜我來到長生殿,帶著我到飯桌前用膳,桌上全是我愛吃的菜式和點心,而他就坐在我身旁,一直為我盛粥夾菜。在旁人看來,我是羨煞他人,寵集一身的皇后。

我面上道謝他的體貼,卻不道出藏身在荷花池中的男子是為何人,我深知他在等我解釋,但我仍然期盼他能放我一馬,莫要再提當年之事。

當晚皇帝在我這兒用膳之後,便去翻了德妃的牌子,如此甚好,反正這麼些年他都是這樣解決人性的。不過第二天晚上,我派最為信任的太監劉瑜去送話范丞丞出宮,卻挨了個閉門羹。據劉瑜回來稟報,近日裡城門突然嚴守,通行皆要有居住證才能通過,所以莫說是人了,怕是連只蒼蠅都難飛出去。

聽了劉瑜的話,我不免困擾地扶額不語,暗想這個皇帝真是固執,非要我同他說清楚范丞丞的來歷,可那些陳年舊事,他不是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嗎?

(三)綰綰別怕,還有我在

上次挨了一回閉門羹,我就讓劉瑜給范丞丞辦居住證了,奈何第二次送人出去,又是吃了一個閉門羹,理由是國宴將至,為了維護國家秩序,僅允許商人出去。

如此一來,我便知皇帝是鐵了心讓我去跟他服軟,看著已經落下的夜幕,我朝劉瑜擺了擺手,命人替我更衣,決定去遂了皇帝的願。

我坐著步攆一路上有些睏乏,也不知怎麼的竟然睡著了,待睜開眼已經卧在一張鋪流蘇寒玉床上,只見床前燭火搖曳,門窗緊閉,想來是有人在我的膳食里動了手腳。

我無力起身,只見門窗上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身影,我不經緊握雙拳,已然是明白了對方的用意。到底是膽子大的,深知皇帝近日裡對我疑神疑鬼,便想用一式「捉姦在床」的戲碼來毀我名聲。

我吃力地從床上爬起來,趁著那人打開房門的功夫,迅速鑽到了床底,看到一雙侍衛穿的牛皮鞋慢慢靠近床榻,不過後面又悄然無息地出現另一雙太監的黑靴,只見棍棒抬起,前者悶哼一聲倒地。

「綰綰,綰綰你在哪兒?」是范丞丞的聲音。

我從床下吃力地爬出來,見他要上前攙扶,連忙低斥:「你為何會知道本宮被困於此?」

范丞丞淚落兩行,嘶聲說道:「我在宮裡打聽到,幾個月以前范家慘遭滅門,原因是我兄長貪贓枉法,導致一家老小……我難以置信,想到長生殿里問你個明白,卻見你睡在步攆上,被人抬到了別處。」

我將信將疑,暫且管不了那麼多,只是對他輕聲道:「我腰間有一瓶化骨水,你從那裡取下,撒在這人身上。」

范丞丞目瞪口呆,在我的低斥下探手到我的腰間,取下了一瓶化骨水,滿頭大汗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地上昏睡不醒的人,臉上寫滿了掙扎與恐慌,不過這都在我的催促下,化成了一抹堅定的殺赦。

這是范丞丞平生造的第一抹罪孽,我暗想他如此純凈的少年,應是過得甚好的,如若不是當年我對他念念不忘,也不會讓皇帝察覺。如此一來,范家也不會因為一人之罪,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我不敢多說半句,一時間房裡噤若寒蟬,兩人微弱地呼吸聲與有力的心跳聲,在此次之間回蕩,我對上他逐漸迷離的目光,霍然發現他的臉頰潮紅,似乎在隱忍些什麼。

這時我才嗅到屋中的淡雅芬香,下意識望向香爐上的縷縷飄煙,才恍然大悟這是對方的最終目的!

前者只是為了讓我放下戒心,後者才是這場戲的主演,而那適才毫無動靜的香爐在此時不差分毫地燃起,此番精算的作為,著實讓我肅然起敬了,此人的心思果真與她本人一般細膩。

「來人,速將這間廂房團團圍住!」

外邊的火把煞是耀眼,僅是隔著一扇門就能將我照得無處遁形,眼看范丞丞媚香發作,我心如搗鼓,暗想平日里那些女人私下有小動作,我都是點到為止,而今竟然有人騎到我的頭上!

門上映出一抹偉岸的身影,我知道那是皇帝,他在門外頓了頓,而旁邊的嬪妃就站在他的身後,我不經覺得好笑,如今他明知我被人誣陷,卻仍過來一探究竟,果真是未曾信過我。

就在房門打開剎那,我的視線被一雙手蒙住,頓時覺得天旋地轉,我下意識地抓緊身後之人的衣角,只聽他鳳鳴玉夙般地聲音在耳畔響起:「綰綰別怕,還有我在。」

(四)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我從未想過,范丞丞有瞬間轉移的神力,我們本還是在難逃一死的廂房內,卻能在眨眼之間來到御花園的偏落之處,如此一來我想方設法,將皇帝賜給我的「服倉玉」扔進水裡,隨即縱身墜潭!

「來人啊,救命呀,皇后娘娘落水啦!」

我其實不會游泳,可眼看著服倉玉快速往下沉也是顧不了那麼多了,我明白這出苦肉計著實冒險,我甚至有些後悔出這麼一出「反間計。

我感覺有一股力量將我順勢扯了下去,而我四肢被那些柔軟的水氣禁錮住,我拚命地探出頭去呼吸,奈何耳腔口鼻皆被灌滿了水,這使我力不從心,逐漸被那般力量拖拽了下去。

在這個時候,我在水裡看到了范丞丞,只見他奮力游向我,幫我解開纏住腳踝的水草,他的臉逐漸向我靠近,離我只有呼吸的距離,他還未容得我拒絕,他的薄唇就已經堵住了我的嘴巴。

我知道他在給我渡氣,可伏在我胸膛里的心,此起彼伏。

直到他鬆開了我的唇,直到他把我救上岸,我的腦子仍然有一陣「咣咣」作響,要不是皇帝魂不附體地將我揉進懷裡,我還不知自己有戲要作。

我晃了晃腦袋,在見到皇帝之後潸然淚下,我展開手裡的服倉玉,對他破涕笑道:「陛下你看,我把它救上來了。」

他蹙眉不語,凝視我的目光中陰晴不定,最終卻在吻我額頭時,化作一聲不可細聞地嘆息,我聽到他對我說「你這又是何苦」。

這句話使我原形畢露,也使我深受打擊,我就知道這座皇城裡,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皇帝帶我回長生殿的路上,我不準痕迹地瞥了一眼佇立不動的范丞丞,我想感情真有先來後到之說,大抵是十年前我與范丞丞的一句戲言,才成就了如今的藕斷絲連。

近三月里我因落水得了風寒,每日都要喝太醫熬的葯甚是難受,不過聽聞當日企圖陷害我的德妃,因居心不良、污衊皇室之罪被打入了冷宮。而身邊的奴才們,皇帝亦是應了我的要求,將除了劉瑜之外的人都換了去。

如此說來,我倒也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

我站在長生殿外的玉欄邊,挑起一支灼灼其華的桃花輕嗅,卻透過這些枝丫縫隙間看到范丞丞溫潤地笑靨,他黑帶束髮,身穿浮雲金邊玄衣,在夜色中衣袂翩翩,與初見時截然不同,面容有些削瘦,卻也多了幾分銳利與男子氣概。

在長生殿的這些時日里,我聽聞他做了皇帝的御前侍衛,想來也被送到那些殘忍的地方磨練過了,不然怎麼如此脫胎換骨。

面對他的注視,我極力抑制住內心的波瀾起伏,卻敗在他的口型之下,我驚得折斷手中的樹枝,幾近慌亂地蹲了下來。

我用手按捺住跳動的心臟,腦海里卻一直徘徊著范丞丞的一顰一笑,以及他在燈火闌珊處,給我做的每一個口型。

他說綰綰,我歡喜你。

(五)不負如來終負卿

我動了惻隱之心,所以每日都到宮內所建的佛堂吃齋念佛,但我並非誠心拜佛,我只是想躲開范丞丞的視線,躲開皇帝的壓迫,甚至我試圖在佛主面前慚悔,我生怕自己抑制不住「魔障」,做了什麼對不起將軍府的事情。

可人就是這樣,一旦有了貪念就無法自持,即便明知山有虎,卻也偏向虎山行。

在我往返長生殿和佛堂之間的路程里,有一名宮女不慎衝撞了我,卻在我袖中藏了一根針孔,而為了掩人耳目,罰她在衝撞之地跪上三刻鐘。

長生殿外的桃花凋謝了,流水般地鋪了滿地花色,我亦如平日那般站在玉欄邊,卻養成了一個習慣,就是注視那一隊從長生殿前過的御前侍衛,果真沒有范丞丞的身影。

我強作鎮定,心底閃過一絲慌亂,暗想那封針孔里的信箋,果真是他的求救信,表面上皇帝將他關押的理由是「范家亂臣賊子」的漏網之魚,實則是想給他點顏色,讓他徹底斷了與我的聯繫。

我不經握緊袖中的拳頭,任由掌心的針孔刺穿我的肌膚,任由那淋漓地血鮮從水心滴落,我抑制住內心的憎憤,緩緩闔上雙眸,生怕眼底的痛楚被人瞧見。幾個月前范家慘遭滅門,一個個我曾經熟知的面孔,就那樣出現在刑場上,被百姓們指指點點,甚至還因此背負了一生罵名。我不知有多少個日夜,常夢到那些人的頭顱從我面前跌落,每當做到這樣的夢魘,我都會尖叫著驚醒。醒來後發現自己大汗淋漓,再看鏡子里的自己,臉色煞白不已。

如今范丞丞因我遇難,我沒有理由再置若罔聞。

夜深了,御書房燈火不熄,皇帝批閱奏摺的身影映在窗花上,只見他坐如鐘,一連半個時辰也不停歇,而我亦是在窗前站了半個時辰,才珊珊來遲。

自我打開御書房的房門起,皇帝就知道我要做什麼,他端坐在伏案前,朝我扔了一本奏摺,上邊是禮部尚書的彈劾,說皇后娘娘包庇亂臣賊子,在宮中尚留范家餘黨,著實對不住那些被因為貪污枉法而得不到及時救治的災民們。接著是第二本……第三本,恐怕以此類推朝堂上有半數人都要問斬范丞丞。

可是他又做錯了什麼?

當夜疾風陣陣,閃電划過御書房,伴隨著驚雷而落的是傾盆大雨,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向皇帝低頭。我就跪立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帶雨一般,卻不曾吭出一聲。

眼看他無動於衷,我終是下定了決心,在他面前生無可戀地散下三千髮絲,將身上的衣物一件又一件地褪下,直到解下最後一件衣褓,被他上前擁住了。

我聽到他說,官綰綰,朕要你心甘情願。

我的美人計雖然沒有成功,但我在皇帝杯中茶下的葯卻起了作用,我假意在御書房內同他說話,神不知鬼不覺地拿走他掛在腰間的免死金牌,然後交代劉瑜要照看好他一生。

我早已安置妥當,今夜便是我與他的最後一會。

我與他相敬如賓十年,卻抵不過與范丞丞的相知半年,我想並非是我木訥無知不解風情,只是我知道他的世界裡,永遠不會只有我一個妻子。我過累了那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明爭暗鬥生活,所以我才會對范丞丞歡喜,因為他給了我最想要的簡單。

我順理成章地將范丞丞救了出來,與他同乘一輛馬車連夜逃亡,在這一路的顛簸中,我躺在心愛之人的懷裡,突然五臟六腑俱痛,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是皇帝擁住我的畫面,想來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料到我會魚死網破了。

我虛弱地躺在范丞丞的懷裡,咽下湧上喉間的血腥,聽著范丞丞同我說他那個世界的趣事與愛情觀,我看到他從懷裡掏出一面古樸的鏡子,與我在長生殿房中的那面鏡子一模一樣。他說這是他去古玩市場淘來的銅鏡,在突有一日中發現鏡子里出現了我的身影,甚至還能聽到我與他人的對話。如此一來,他便覺得鏡中人像極了年幼時的我,而那一日寒梅落雪,風雲變幻,這面銅鏡恰被一道驚雷劈中,還未反應過來,他就被一道漩渦吸了進去。

我不是很明白他說的世界,只是大概清楚這面鏡子將他帶回了天朝。

倏然,一支羽箭從馬車邊緣穿過,我面露驚色,心生挫敗之感,皇帝本就狡猾如狐,又怎麼會不知我的下策呢?他當日佯裝被我迷暈,恐怕是欲擒故縱,一則想探自己在我心中的位置,二則是縱容我任性妄為。普天之下皆黃土,他料到我跑不了多遠。

果然不出所料,我們被三支暗衛隊追趕上來,終究是到了懸崖勒馬的地步。

我俯視萬丈深淵,與范丞丞相視一笑:「這一次,你還能夠瞬間轉移嗎?」

他神情複雜,同我說道:「瞬間轉移一瞬,損耗十年壽命一輪,我不能再讓你冒這個險了。綰綰,上窮碧落下黃泉,我時隔數十年再見你一次,亦是心滿意足了。」

我搖頭大笑:「我不怕,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話才說完,一支羽箭橫空穿來,生生將范丞丞擊落懸崖,然而千鈞一髮之際,我終究還是抓住他了,卻奈不住五臟六腑一陣絞痛,一口熱血再也忍不住地噴了出來!

范丞丞叫我鬆開手,我卻強撐不放,眼看身後的追兵就要過來,我作勢要心愛之人一起墜崖,卻在生死一瞬,看到懸崖下方有一個流光溢彩的漩渦,我看向那個漩渦,對范丞丞粲然一笑,終是鬆開了他的手。

我想了很多事情,也明白為什麼范丞丞要與我走得如此親近,皇帝斬殺他的至親至愛,那麼他將要以牙還牙,將皇帝的至親至愛,一併毀滅。

這麼些年裡有很多人要拿我做皇帝的把柄,只有范丞丞是做得最成功的一個,他不僅讓我傷了皇帝的心,還讓皇帝嘗了一回失親之痛。那日在水裡的一吻,怕是他投毒於我的關鍵一刻。

吃齋念佛悟空門,如今未能負了如來,卻辜負了愛卿。

(六)夢裡不知身是客

臘月初八,天寒地凍,我裹在被子里又做了同樣的噩夢,夢裡發現自己思慕上了一個名為范丞丞的男子,那般清晰逼真,可醒來時卻發現仍在長生殿中,且殿中煙香不斷,宮女亦是我原來的那一批人,並未同夢中那般因為被德妃栽贓陷害而清換掉。

原先我還不相信這是一場黃粱夢,可當我出了長生殿碰見生龍活虎的德妃時,才將信將疑了。

讓我意識到這是一場夢的,是宮裡無人知曉范丞丞,而是我發現范家族譜上並未有范丞丞這個人。

國宴如期而至,宴會上杯觥交錯,我喝得半醉半醒,忽然看見了那個曾被我和范丞丞用化骨水化去的人,這一個發現著實令我大駭,使我坐立難安,好在身旁的皇帝扶了我一把,才讓我緩過神來。

因為受了驚嚇,我以身體不適為由,早早退下這場晚宴,坐著步攆昏昏欲睡地回到長生殿。

只是不知為何,天公臉色突變,一道氣勢磅礴地閃電從我殿中划過,只見梳妝台上的一枚邊緣雕花銅鏡生出異樣,霎時間鏡面呈現一抹漩渦狀,只見密密麻麻的流螢從裡邊飛竄而出,將我抬至半空中,似乎要帶我去什麼地方。

殿門「咣當」一聲,劉瑜與皇帝破門而入,我三千青絲飛揚,身形空靈如妖姬,身邊的流螢飄飄悠悠,使我覺得甚是奇異。

我抬眸望向滿臉焦急,要衝過來抱住我的皇帝,對他嫣然一笑:「承澤,我感覺它們要帶我去一個前所未知的地方,你且讓劉瑜照看好身子。我這十幾年在宮裡斗得有些累了,下回選秀你可要再物色一位皇后,斷然別找如我這般任性妄為的人。」

「官綰綰,朕不准你離開朕!」皇帝飛身而來,可還未等觸及我的衣衫,我就被這些奇異的流螢帶入一陣漩渦當中去了,只是在頓入一片混沌之前,我朗聲道出一句,劉瑜,你且替我照看好慕容承澤!

這是我第一次喚他的名字,也是最後一次。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柒家小說 的精彩文章:

TAG:柒家小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