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女兒國王

那年玄奘暈倒在流沙之上，人間從來沒有孫悟空，更沒有豬八戒和沙悟凈。

只有一匹赤馬，年老體衰，未見多大反應。

半夜有涼風吹來，和尚才悠悠轉醒，他晃了晃腦袋，又扯著韁繩站起來，踉踉蹌蹌，還要跟老馬一路向西。

和尚眼眸里的光忽明忽滅，像是即將墜落的星辰。老馬靜靜看著身前的和尚，隨他一步步挪向西方。

突兀的，老馬不動了。

和尚本就沒有多大力氣，扯不動老馬，他只能苦笑，沙漠里五天不曾喝水，他干啞的嗓子連話都說不出來。

老馬打個響鼻，往回扯了扯韁繩。

和尚：？？？

老馬用力一扯韁繩，把和尚帶到了身邊。和尚恍惚間明白了什麼，鬼使神差的，坐上了這匹赤馬的馬背。

老馬長嘶一聲，猛的發足狂奔起來，歲月的流逝似乎在他身上消失了，他又像壯年的千里馬，火焰般掠過流沙。

西天路上沒有三個徒弟，甚至沒有白龍馬，不過我這匹往返沙漠幾十次的老馬，姑且救你一命吧。

老馬停在了一汪綠洲水草之前。噗通，老馬停得太急，和尚摔下馬來。

和尚滿臉的黃沙，見到不遠處的水泉，抬首怔住。老馬悠悠踱著步子，已經飲起了水，它還回頭望和尚一眼，像在喊他。

就這麼著，玄奘終於跋涉過流沙，來到西域各國的地盤裡。

和尚第一個抵達的地方是伊吾，沒啥大事，我們著重講講女兒國國王，啊呸，高昌國國王。

從前有個國王，別人都是一見鍾情，他是聽到別人的名字，就鍾情了。

國王年輕那會兒，曾經在長安洛陽遊歷，著實聽過不少高僧講經。

國王覺著講經這東西是挺有意思的，但講經的高僧都很無聊。

回到自家國土之後，他偶爾也會留意東方有沒有新冒出來的高僧經義。

結果他就聽到了一個名字。

玄奘。

國王：卧槽！這名字這麼好聽的嗎！這人是誰啊，我怎麼沒見過？

國王：卧槽！他才二十三歲？二十三就名震大唐一代高僧啦？

國王：啊……好想見他一面啊……

從此以後，國王每次聽到玄奘這倆字，都眉開眼笑，恨不能手舞足蹈。

終於！國王在胡商那聽聞，玄奘要西天取經。

國王：來人！一定要接到法師！

就這麼著，玄奘在伊吾的時候，碰見了國王派來的使者。

國王聽到玄奘就快要到了，又緊張又興奮，抓著侍衛就晃，說我該怎麼做才能給他留下好印象，你說呀說呀~~

侍衛：……

那天深夜，國王大開城門，帶著王后妃子，親自出城迎接玄奘。

月光漫灑，和尚宛如朗月墜入俗世，眉眼裡倒映三千世界，不雜塵埃。他雙手合十，微微笑道：阿彌陀佛。

國王倒吸一口涼氣，紛擾紅塵剎那消散，眼前只剩下這個名叫玄奘的和尚。

當夜國王就聽了一夜的經。

那些天里，國王好吃好喝伺候著玄奘，有時留下一起吃飯，還會感慨唏噓，說這路上萬般艱險，法師至此得有多苦啊。

傳曰：流淚稱嘆不能已。

玄奘沉默了些天，覺著事情不太對，正準備辭行的時候，國王又特地請來兩位高僧，與他一起探討佛法。

二僧言談間都是讚歎，無意間提起，想請玄奘留下講經。

玄奘嘆道：兩位請國王來吧，王恩似海，貧僧須得親自向他辭行。

兩位老僧面面相覷，還是將國王請了來。

國王臉上都是笑，還帶著一堆好吃的，說高昌國也有許多僧眾，法師多住幾天吧。

玄奘目光里仍舊不雜塵埃，他道：國王既然懂我，該知留不住我。

國王肚子里的那些話，因此戛然而止。

良久的靜寂過後，國王看著玄奘道：弟子定會留住法師，江山可改，比心不移。法師若執意要走，休怪弟子將法師遣送回國，壞法師取經大業！

玄奘閉目道：貧僧此行只為求法，國王即便留得住貧僧，也只能留住一具枯骨罷了。

半晌，國王眼裡流下兩行淚來，他說好，法師好！

遂拂袖離去，把和尚關在宮裡，仍舊好吃好喝伺候著。

然而國王旋即接到消息，玄奘絕食了。

國王手一抖，惱了，說那好，他既然不吃，那就不用再給他飯了！他就是餓死，也不要給他吃的！

四天後，玄奘氣息漸弱，國王又在宮裡走來走去，開始晃著侍衛：他幾個意思，你說他幾個意思！

最終國王重重一嘆，推開侍衛，瘋跑到玄奘住處，一腳踢開門，哭著說：法師！你吃吧，弟子不留你還不成嗎？

玄奘閉著眼，沒什麼勝利者的喜悅，低低嘆了口氣。

那天國王與玄奘結為兄弟，相約玄奘成佛，國王便去做他護法。

國王道：御弟，再留一月為我國民講經吧？

國王道：御弟，回來的時候在這停留三年弘揚佛法吧？

玄奘說好。

國王笑嘻嘻派出大批護衛僧人，金銀財糧，送他上路。

那天玄奘在城門外回頭，眼眸中的三千世界漸漸隱去，只剩下送行的國王，在遙遙揮手。

和尚嘆了口氣，繼續打馬向西。

那年國王回宮，悵然若失，侍衛突兀出現在他身旁，說其實玄奘法師給您留了封信。

國王：？？？

國王劈手奪信，信中道：決長河之水，不能深於王恩，舉蔥嶺之山，不能重於王情。來年貧僧若能成就大業，皆是王之恩情使然。有這份恩情在心，前路艱險，便再也不足掛齒了。王勿憂勿怖，還以國事為重，來年貧僧迴轉，再與王共論經義。

國王捧信，嚎啕大哭。

只可惜白雲蒼狗，霜雪人間，當玄奘取經回唐時，高昌國已經滅了，國王也已病逝很久了。

那些約定如浮雲四散，只剩浮雲背後的零星殘雨，飄蕩在斷壁殘垣里。

（其實後來玄奘還經過過一個女兒國，只是那裡的國王，沒有高昌國王這麼多的記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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