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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咖啡配方

在來廣州的第六個星期後,一切似乎重新走上了正軌。吃飯、逛街、看電影,在熱鬧的人群里走向公交車站。做著和在南京一樣的事。

就像某一種固定的模式。我想如果有人做這樣的研究,一定可以抽離出這個簡單易學並且非常好用的適應模式。如同制定好的配方,一點糖,一點水,一點牛奶,一點咖啡豆,就可以調製一杯看上去像個樣子的咖啡。城市生活也無非那麼幾樣,餐廳、電影院、公園、長路以及擠滿陌生人的站台。總之都是無所歸,在哪裡有什麼差別。但我喜歡這個模式,因為它安全有效。兩個隔著一千四百公里的城市,適用同一套模式,在這樣慌無所依又瞬息萬變的時代里實在讓人安心。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研究過這個模式,我不讀這些枯燥無趣的文獻,但我想叫它「咖啡配方」。就像我喜歡樓下的那隻小野貓,它渾身墨灰色,有四隻雪白的爪子,相貌堂堂,瘦,不怕人。我叫它「裘德洛」。我不研究貓,我只是喜歡它。名字是最短的咒語,也是最直接的佔有。雖然我從來都沒有靠近過它,但它是我的裘德洛。

二十三點四十三分,抽姐給我打電話。

「我跟你說我剛剛乾了一件沒法容忍的事!現在簡直想把自己殺了!」拖著哭腔,仔細聽又好像帶著笑。

肖一如之前像給我講解新手攻略一樣神叨叨的說,顏珊這個人吧,沒什麼不好,就是比較浮誇。抽姐是我在牢籠廣州認識的第一個朋友,同樣天蠍座。同樣學寫字。不,不是和我同樣。

「怎麼了抽姐?」

「誒,這事說來話長……」話再長,只要想說都是能說完的。

肖包子說的一點都沒錯,顏小抽真的不是一點點的浮誇,就像塗滿鮮奶的蛋糕,明艷動人,但一直吃會膩死。我不會。因為我們都是天蠍座。我知道她,說著誇張的話,其實心裡充滿了冷漠。我也一樣,聽她說著誇張的話,其實心裡也充滿了冷漠。這種感覺很好,彼此帶著誇張作掩護,相聊甚歡,其實自顧自的說話。她不需要我的回應,我也不需要了解她的內容。感覺像一場宗教儀式——我總是討厭讀這些枯燥無聊的研究文獻,可惜我被發配到廣州,就是來讀這些文獻的——狂暴熱烈的程序下參與其中的人各自心懷鬼胎。

終於,說來足夠長,長長長的能寫一本悲情小說的話還是說完了。我沒有極大的熱情,但我聽明白了她的內容——一直曖昧的對象逼著她先去捅窗戶紙,而且她去了。所以現在有種本想來個漂亮的先發制人但可惜對方還沒等她擺好架勢就一腳踹中心窩的巨大恥辱感。

我說,「抽姐,既然這一局咱們輸了,那就下一局再贏回來。越描越黑不夠明智啊。」

「道理我都懂!就是那種感覺還是很噁心……啊啊啊啊啊!」

一萬隻螞蟻爬過身體的感覺吧。想用指尖狠狠抓破每一寸皮膚。想拿刀一把插進心口,再狠狠轉幾圈。想拖著腦袋往牆上死命的磕。想殺了自己重新再生一遍。

這種感覺我懂。

但此刻我只是懂,不會有一萬隻螞蟻爬過的感覺。沒有人對你感同身受,連平行時空中的另一個你都不行。

可是建立在感同身受之上的感情卻很容易讓人沉溺。好像有一種在浩浩茫茫里你不是一個人在承受這種痛苦的幻覺。建立在這之上的愛情也讓人沉溺,但它比單純的愛還要脆弱。後來我離開了這一段幻覺和愛情,才發現原來這只是最普通的孤獨和理解。

真的,顏珊除了浮誇以外,是一個很明事理的人。

我瞥了一眼書桌右邊角落裡的台鐘,抽姐不欲再說下去的聲音就出現了。再說下去也沒什麼用。雖然小R說,從哲學的某個層面來說,敘述的過程本身就是重要的。但,對於處在談話「宗教儀式」里的兩個人來說,儘早結束,各歸各位才是重要的。

這是我來廣州的第六周。沈冰切斷了她與我之間的所有聯繫。我在這個延長了整個夏季的牢籠里,眯著眼,活的懶懶散散,漫不經心。

我是怎麼認識顏小抽的,這件事說起來特別簡單。我對肖一如說,快找人在廣州罩著我。肖包子磨磨唧唧,說我哪有人罩得住你,不過隨後顏小抽就出現在了我的微信通信錄里。顏小抽是肖包子的大學同學,保研後繼續讀書。肖包子目前身在成都,川大準備考第二年。我問她你為什麼要從廣州跑到成都去考川大?她答的理所當然,所有大學裡就川大筆畫最少,一共才五筆!哦五筆。等等,五筆?不過川大到底有幾筆對我來說一點關係都沒有,反正我又不是學寫字的。

肖一如和顏珊念的是書法系。雖然顏小抽的朋克風以及肖包子蹦蹦噠噠滿嘴跑火車,讓我完全沒法和這個專業清新疏朗安靜沉穩的印象聯繫在一起,不過沈冰有。

沈冰是我見過的最沉靜清秀的人。當我在人群里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就被她身上如一潭清水的氣質深深吸引。沈冰做畢業設計時原本打算寫《小石潭記》,她把一整篇文章用鉛筆寫在紙上,再一字一字翻寫成篆體。後來她還是放棄了。那時我天天跟在她身後,她寫字,我在一邊看書。看的煩了,就看她寫字。她被我看的煩了,就抬眼瞪我。等我們兩個都煩了,我就拉著她出門去吃好吃的。那時十一月,南京開始過冬天,我把手揣進她的棉衣口袋裡,她悄悄握住。那時笑一笑都能哈出熱氣來,隔年一月的研究生入學考試都好像被遠遠甩開。

是,在我看來,沈冰就是詩人西行百二十步後發現的小石潭。她清冽、幽深、曲折、明滅。當我在人群里遠遠的看見她,我就知道她是一泓清水。可是這潭水太清冷了,就算是冬天的棉衣,緊握的手,笑一笑哈出的熱氣都沒辦法溫暖。詩人最後說,凄神寒骨,悄愴幽邃,其境過清,不可久居。

廣州的陽光這樣好,夏天也被整個延長。我坐在便利店明亮的落地窗前吃咖喱魚蛋。過午溫暖又安靜,我默默想了想,還是想要一直坐在小石潭邊,她這樣寂寞,詩人都離開了,我不能走。

肖一如是沈冰的同門師妹。儘管肖包子比我們大了兩歲。

來廣州第三周的時候,抽姐給我打了一個電話。

"喂,請問是孫念清同學么?"我愣了一愣,來電是陌生號碼。語氣也是相當客氣又例行公事。我腦子裡轉了三轉,廣州號碼、陌生人、知道我的電話。

"嗯是,請問......"

話還沒來的及說完對方就接了下去"哦是這樣的,我們研會這邊決定請你吃頓飯......"

後來我跟顏小抽坐在越南料理餐廳里吃我們兩個人之間第一頓飯的時候,顏小抽滿臉遺憾地說,早知道就假裝是你導師了。我吃完最後一點食物,抹抹嘴,滿臉"不管我的事"的笑容。

"顏珊。"

"......"準備繼續胡扯的人突然就停住了,一陣詭異的沉寂後,電話那頭冒出兩聲乾癟的"呵呵。"

我端起手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味道很奇怪。

顏小抽轉而又變了臉色,"你幹嘛不去參加社團組織?"

我抬手沖服務生招了招,"請問,這是用什麼泡的水?"

小姑娘邊往我杯子里加水邊說,"這是百香果。"

我說,好的,謝謝。

"念清啊,那這周六有空么?"被識破後,電話那頭的語氣瞬間就親切起來。

"我來廣州只想隨便過完這兩年。"心裡無時無刻不想著早點回去。可是我不敢回去。

顏小抽第一次給我通電話就被識破了。後來我在學校高大的菩提樹下第一次看到活著的顏珊,我們一起去吃午飯。她自然的挽過我的胳膊,我們並肩走在一起,熟悉的好像相識多年的好友。

"廣州多好了!"抽姐對這個回答不屑一顧。

"那肖包子怎麼執著的從廣州跑去成都,還考兩年?"一有機會就要不遺餘力的出賣肖包子,這是人生原則之一。

"她那是......哎話說你和肖一如是同門?"抽姐換話題的能力有如神助。

我是怎麼認識肖一如的,這件事說起來也是特別簡單。我和沈冰端午節去了一趟成都,肖一如和梁少爺請沈冰吃飯,我跟著去了。

"所以,我和肖包子完全是一頓飯的情誼。」頓了頓,「就跟漂母和韓信一樣。"

顏小抽浮誇技能不定時釋放,嘴巴張的足夠看見全宇宙。其實我知道她心裡根本沒那麼在意漂母和韓信到底是什麼情誼。不過這樣挺好的,我被處女座訓練太久,說話措辭一定要精確到位,借喻指代輕易不要用。

"其實我和肖包子見面的時間還沒有和你在一起長。"我鎮定的端著杯子喝水,無視她扭曲的表情。

是的,我和肖一如確實只見過一次面,吃過一頓飯。我記得那頓飯我們吃了南瓜盅和跳水蛙,記得沈冰那天穿的是綠色T恤,記得沈冰拿掉掛在脖子里的和我是一對的吊墜,記得沈冰之前一直告訴我要假裝我們只是同學。我記得沈冰那天說的話,笑起來的側臉,走路時的背影,喝的飲料的口味。我記得關於沈冰的一切。但我真的不記得肖一如長什麼樣子。所以儘管至今我和肖包子通了無數通電話,說起話來髒字連篇,熟悉的好像同門師妹,但我確實不清楚她到底長什麼樣子。

只是這樣傷人的話就不要告訴顏珊了。

我想。

端午成都之行,是我們最後一次一起旅行。

沈冰很開心,我很少看到她這樣真的開心。她一直是眉間有霧的姑娘,眼睛裡終年繚繞著氤氳水汽。

她說,音樂和愛人是我一生中最愛的兩樣,現在真好,可以和愛人一起去聽音樂。

我們窩在長途火車擁擠狹小的硬鋪上,看電影,聽歌,愣愣望著窗外一座接一座的遠山,肆意妄為。夜間熄燈,她閉上眼入睡,面朝著我。我無數次看著她睡著的臉,沒有哪一次像這樣。長途夜車,停在漢口。在離我「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的某個側臉,閉目安睡。五月的紅石榴花開好了,素白的夾竹桃茂盛繁密,大叢大叢。我的夏日之行,無限安好又驚心動魄。

在見肖包子和梁少爺的前一晚,我們和她一同來的朋友一直鬧到凌晨四點。我們在成都街頭的冒菜館裡喝酒、抽煙、猜拳、往紅艷艷的湯鍋里加大勺大勺辣油。我是真的第一次覺得原來人生可以這樣瘋狂,你無限自由。

沈冰不讓我抽煙,也不准我喝酒。她心有餘悸。我曾在寒冷的十二月的夜晚,賴在路邊的下水道邊哭邊吐。也許是從那一天開始,她就已經開始厭倦我的折騰。我不省心。我作死。我裹挾著泥沼拖著她一起死。

可是你知道,七宗罪里有嫉妒一條。她那樣美,那樣動人,在人群中自帶光芒,那樣醒目,她曾經是我高中三年黑暗生活里唯一的救贖。我愛她至死。我愛她。我的整個大學生活都在為了接近她而無限努力。

她和她們一起喝酒、猜拳、利落的抽煙。我坐在角落裡靜靜看著她,看著她們對她的關注,看著她在她們之間談笑風生。我忽然覺得我要失去她了,轉過頭笑著對身邊的人說,阿和,給我來一瓶酒。

阿和年紀與我相仿,早早入社會,人情世故熟稔於心。她從不知道我的存在,但她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知道,我之於沈冰非比尋常。

阿和戲劇性的大聲重複了一遍,「什麼?你要酒?爽快!我早就說念清你一定深藏不露!來來來!老闆再拿一箱!」

我轉頭去面無表情的看沈冰,她直直回看我,眼神冷冷的,像冰。她沒有說話,收回目光。我知道她的意思,她很生氣。

她越生氣,我越有說不出的快感。我們之間互相攀比,看誰會先發怒。於是我一杯接一杯,喝到臉紅,喝到全身起大塊的紅斑。我睜著泛紅的眼和身邊的人吵鬧大笑,如果不細細看,那雙眼像痛哭過。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互相為難。

當我還要端起酒杯往嘴裡倒的時候,手腕被一把抓住。沈冰從鬧得不可開交的人群里徑直走過來,一把扯過我的胳膊看。我對酒精過敏。有多嚴重呢?嚴重的可以整個身體都是紅斑。我能感受到她抓著我的手有多冰冷,多鎮靜,一點也不抖。原本還在起鬨吵鬧的人群忽然安靜了下來,我避開她的視線,意識有一些模糊了,我對桌上的人說,也是對沈冰說,我沒醉。

「我沒有說你喝醉了。孫念清,你自己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這是沈冰真的生氣時的語氣。

阿和出來打圓場,「院長你快回你的位子去,她們還等著你猜拳呢!」她們叫她院長,「念清你也別喝了吧,臉紅得像煮熟的西紅柿。」

手臂被小幅但用力的甩開。

我說,你們繼續,我去廁所。轉身的瞬間,眼淚嘩嘩的流。

肖包子說,孫念清,你這麼作死,誰能受得住你。

作死這個詞是自從我和沈冰在一起後被說的最多的一個詞。在他們看來,我好好的日子不過,偏偏不安分,要折騰。我已經疲於說任何話了。

來到廣州以後,日子並沒有心靈雞湯上說的那樣,找一個誰都不認識的陌生城市重新開始。我想一千四百公里足夠遠了,確實一個人都不認識,連蓄了大半年的頭髮也剪的只剩幾寸,可是就是沒辦法重新開始。

抽屜里塞滿煙,桌上堆著空酒罐。上課、讀文獻、寫報告、嘻嘻哈哈。好像每一件事都在做,但心裡的缺口始終還是黑洞洞的。我抓起一把又一把的沙子往裡面撒,撒的天荒地老海枯石爛了,缺口也沒有填滿。所以心被刀剜了一塊,吃再多肉也是補不回來的。

這樣的傷口冷熱交替,就像高中詩詞鑒賞里語文老師最常說的一句話,「以樂景寫哀情」。我想這世上最痛不欲生的事不過如此吧。在成都的那一晚我和沈冰都喝多了,但我們兩個人都異常清醒。凌晨四點在空蕩蕩的春熙路上往前走,打車回旅館。

回到旅館房間里,我們默契而生硬的各睡一張床。但就在我翻第二個身的時候,沈冰靜靜的說,來和我一起睡吧。我一刻都沒有遲疑,摸黑鑽進她的被子里。她的手臂摟過我的肩膀,緊緊抱著我。我把臉埋進她的胸口。她說,快睡吧。我彷彿聽見了她沒說出口的那句「親愛的」。宿醉,應該算是宿醉了。我睡了幾個小時被熱醒,掙扎的把手伸出被子外,卻被另一隻手有力的放進被子里。

只是這一個動作,讓我在往後很多個失眠的夜裡失聲痛哭。沈冰後來跟我說,念清,我真的太累了。我不想折騰了。我愛你,但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肖包子說的沒錯。是我自己作死。終於,她走了。你心滿意足了。

顏珊每周六都要來我的學校上課。聽說是教一個老師家的孩子學寫字。所以我們每周六中午都會見一面。

這一次顏珊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洗頭,來不及擦乾濕漉漉的頭髮,抓著電話,任憑水流滿身。

「要不你來我宿舍吧,就我一個人在。上次來過還記得樓號和門牌號吧?我給你留門。」我說。

「記得呢,那我一會兒就到。」

我應了一句,又想了想,「要是宿管阿姨不讓進你再給打電話。」

「好。」

過了大概足夠長的時間,手機沒有響,門響了。顏珊一襲大紅半身長裙,推門進來,嘴上抹了相配的大紅色唇彩。笑意吟吟。很喜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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