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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螂鎮的私奔女人

螳螂鎮的私奔女人

文/風蕭藍黛

1

在螳螂河邊,有一大片很美的藍霧樹林,樹林旁有小旅館、早點鋪、理髮店,還有水果鋪子、燒烤店和小酒吧。

小酒吧門口的公路筆直,沿著螳螂河一直通向九眼溫泉,整個螳螂鎮的人們全靠這九眼溫泉過活。據說明代文人楊慎和徐霞客先後至此,讚譽九眼溫泉為「天下第一湯」,此地揚名後,一年四季遊客絡繹不絕。

美嫻還沒成為這個小酒吧的老闆娘之前,是一個帶點叛逆氣質的少女。她18歲那年暑假在酒吧兼職,喜歡上一個遊客,那個男人大她五歲,正是處處留情的年紀。

他背著碩大的背包來了螳螂鎮,輾轉流連,白天遊覽,晚上就坐在小酒吧喝酒,喝得高興時,他會舉起酒杯宣布為所有的客人買單。他有一雙深情的眼睛,臉上刻意蓄了一點胡茬,他出手大方,自信滿滿,偽裝得很老辣。美嫻坐在他對面,不說話,也能感受到他洶湧的寂寞,像窗外的月光,孤獨又張揚。

打烊的一天晚上,男人和美嫻一起穿過藍霧樹林,藍霧樹在暗夜裡打開了紫色花朵,帶著傷感的清香,他在微醉中借著月光爬上樹,摘了一枝藍霧花送她。他拍拍她的肩膀,拉拉她的手,然後吻住了她。

男人停留了五天,他迷戀上了美嫻,而美嫻也愛他愛得要死。那種愛帶著不可名狀的憂傷。她不是隨便的女孩子,她的愛情是從生命里迸發出來的,帶著無人能阻止的那種對天長地久的渴望。

那晚美嫻留在了他的房間。半夜下了雨,窗外藍霧樹的枝葉在搖晃,他摟她在懷裡,讓她跟他走,他說要娶她為妻。

美嫻答應了。她對這個男人的背景一無所知,就做出了膽大包天的決定。在不懂愛的年紀談愛情這是一種瘋狂的冒險,可青春有時就是這樣,不碰壁不受傷絕不回頭。

於是,美嫻放棄了學業,放棄了家庭,第二天清晨留下一封信,偷偷跟著男人離開了螳螂鎮。他們頭靠頭坐在大巴上,螳螂河裡水波翻騰,藍霧樹林在他們身後漸漸洇成一團紫色的霧氣。

2

男人叫尚志康,是個富二代。

美嫻跟他回家,被他家恢宏的花園別墅驚呆了。她局促地站在院子里,低下頭,地面是材質上好的花崗石,而她身上是簡單的棉布衣衫,單薄的腳背套在簡陋的黑色涼拖里,顯得格格不入。

尚父尚母克制地保持了涵養,招呼她坐下吃飯,並沒有氣極敗壞地賤踏她的尊嚴。尚志康笑嘻嘻地給她夾菜,他剃了胡茬,年輕的臉上滿是溫柔。

飯畢,他們把兒子叫進房間里,保姆木著一張臉收拾飯桌,美嫻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看夏季的雨水順著房檐落在精美的瓷製水缸里。

美嫻不知道志康如何說服了他的父母,總之她住了下來。可她沒法把這裡當家,她惶恐,敏感,生疏,客套,除了吃飯,她呆在房間里不出來。只有志康工作之餘帶她出門,她才覺得自己是一隻快樂自由的鳥。

儘管有束縛,美嫻還是甘願陪在志康身邊,她的愛情夢想因他而生,她在他懷裡走心動情,泥足深陷。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了兩年。美嫻20歲,尚家並未讓她繼續上學深造或者去家族企業里鍛煉,她每天無所事事,變得慵懶又脆弱。當然,在這兩年里她還是學會了一些東西,比如看人臉色,阿諛與討好,歡喜時不興高采烈,悲傷時也不號啕哭鬧。生活漸漸趨於平靜,她心心念念地等著志康娶她,他的諾言近在眼前,觸手可及。

那一年深秋,她在某個清晨看到了驗孕棒上的兩條杠。

志康在門外催促去高爾夫球場,她懷揣秘密走出來,心裡湧起忐忑與喜悅。終是忍不住,在綠油油的球場上,她試探著問他:「如果我大姨媽沒來怎麼辦?」

志康揮杆打球,轉過頭說:「沒事,懷了可以做掉,我媽認識一個醫生,技術很好。」

她的心涼了半截,追問:「你什麼時候娶我?我們什麼時候要孩子?」

志康沉默半晌,說:「我已經在努力說服他們。」

美嫻這才知道,她從來不被尚家承認,他們放任她,是因為從不考慮委以重任。

她悶悶不樂,日漸消沉,並終日為了婚姻承諾而絮叨抱怨,那個借著醉意為她爬樹摘花的志康也在日復一日的生活里失了耐性。

美嫻決定放手一搏,她拿著孕檢結果向尚父尚母攤牌,卻激起了他們壓抑許久的怒火。尚母說給她一筆錢,讓她打掉孩子,立即滾蛋。尚父說志康也可以一起滾,只要他簽字畫押什麼都不要。

志康耷拉著頭,不發一言。

美嫻終於醒悟,她在他心裡,抵不過財富與金錢,他給她的愛情,也是建立在父母認同以及不影響他生活與前途的基礎上。

她心灰意冷地去了醫院,在麻藥的昏迷中,聽見那個醫生朋友對尚母說:「你兒子真是年少風流,上次那個懷了三個月的姑娘呢?分了?」

美嫻醒過來,躺在病床上哭得喘不過氣。她拋棄一切隨他而來,卻終是痴心錯付。志康坐在床沿,腮邊掛了胡茬,他握著她的手說:「美嫻,我愛你,你等我,等我羽翼豐滿,我就去找你。」

她拒絕相信,無話可說,歪過頭,看見白色窗帘外,樹葉早已枯黃。臨冬了,所有的生機與勃發都將停滯。

美嫻從此不再相信愛情,她拿著一筆錢回了螳螂鎮,剛巧遇到酒吧轉讓,她接了手。一個女人的霍然成長,常常與愛情的破碎有關。

3

在酒吧里,美嫻經常化著濃妝,穿波西米亞的大裙子,腰肢像螳螂河一般細長裊娜,看得男人們眼睛發亮。

數年後,她依舊孑然一身。日頭好的時候,她就坐在酒館門口眯著眼睛千嬌百媚地抽煙,酒吧的唱機里,經常放一首老舊的《笑紅塵》,有時美嫻還會上台唱上一曲:「紅塵多可笑,痴情最無聊,目空一切也好……」細細的嗓音,像天空中飄浮的炊煙般清冷。

離小酒吧不遠的藍霧樹林里,經常有小情侶在樹下拍照、擁抱和親吻。美嫻看到了,就跟夥計說,她們以後會明白,當初的託附與依賴,都是笑話。

美嫻對情事淡漠,可她母親卻著急上火,她跟男人私奔的事,全鎮幾乎傳遍,沒人願意正兒八經地娶她。很多男人跟她打情罵俏,鮮少有真心。

兩年前鄰居陳叔的一個侄子從外地搬來這邊開餐館,喜歡上了美嫻,他叫陳遠,脾氣溫和,追求的方式無非是今天送點好吃的,明天送點好看的,美嫻的母親生病,他三天兩頭熬湯送去醫院。

可美嫻沒動心。她勸他:「我以前的事情你打聽打聽,這股熱乎勁兒很快就會過的。」

陳叔也反對陳遠的追求,可他不聽,勁頭很足,美嫻慢慢習以為常,他來也不再趕他走。

4

鎮政府開始申報文明鎮,全鎮大力整改市容環境和營業物價,酒吧外面的標牌要按標準重掛,木桌和遮陽傘一律撤回,排污許可要審核。

有個夥計回家探親,美嫻忙不過來,陳遠不顧自己餐館的事情,幫著她里里外外地忙活。

終於通過驗收,陳遠鬆了口氣,呵呵笑著,臉上是慣常的熱情,那晚打烊後美嫻特意做了醬排骨,請他喝酒。

喝了酒的陳遠話很多,他跟她說他28年的生平,從小城市到大城市,漂泊永遠是主題,卻找不到停留的理由,也找不到離開的方向。他說:「但兩年前在這裡,我終於找到了停下的理由。」

美嫻不答話,只是笑,舉著酒杯望著窗外,河水永遠在流動,帶著熱情的腥味兒。

兩人喝到很晚,都有些醉了,美嫻扶了踉蹌的陳遠在店裡的小閣樓睡下,燈火熄滅,呼吸濁重,陳遠在她耳朵邊說:「美嫻,自從遇到你,我什麼都不想,就想一心一意地愛一個人。」

美嫻的表情模糊,沒有作答,她貪戀那一刻他溫熱的懷抱,也貪戀他嘴裡說的愛。她把細長的手臂攀過去,熱熱的嘴唇湊過來,像一條蛇。月光淡漠移動,照亮了窗外綠色的銀杏葉。

第二天美嫻早早開了店門,叫醒陳遠,說:「走吧。」

陳遠走了,背影黯然,美嫻點了一支煙,她想陳遠苦心孤詣追她兩年,不就是為了這個嗎,男人都是這樣,得到便是厭棄的開始。

5

陳遠還是一如往常,甚至來得更勤了。

餐館生意忙時,他還見縫插針地炒一盤美嫻愛吃的麻辣牛肉,支使夥計送過來。他去市裡採買,給她帶漂亮的波西米亞長裙,他給美嫻的母親買了新款的手機,耐心地教她使用微信。有一次他還買了一套內衣送過來,尺碼不大不小,剛剛好。

不久後,陳遠還說服了陳叔,叔侄倆拎了很多東西上門,很正式地跟美嫻的母親說,他要對美嫻負責,他要娶美嫻。

美嫻聽了,有細細的甜蜜流淌在心裡,卻不願去接納。她受過的傷還在,帶著深深淺淺的印跡,提醒她,愛情不可相信。

於是硬了心腸,陳遠再來時,她冷著臉不陰不陽地說話,他再做了好吃的送來,她便端給酒吧的客人。有男人跟她嬉笑搭訕,她貼著身子跟人家說話或者大咧咧地喝交杯酒,毫無顧忌。

陳遠有些尷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杵在吧台邊站了站,眼底如河水冰涼。他跺跺腳走了,美嫻走到門檐看他的背影,一根接一根抽煙,心煩意亂。

6

藍霧花開的時候,酒吧來了一個男人,西裝革履,皮鞋亮得可以照見人。他見了美嫻,神情激動,拉著她往外走,一直走到藍霧樹林里。

是尚志康。

五年未見,歲月並沒有太過殘忍。他緊緊擁抱她,藍霧花在頭頂紫盈盈一片,他說他日思夜想,忘不了她,美嫻覺得自己在做夢,一直醒不過來。

良久,有三三兩兩的遊客進了樹林,鳳尾般的樹葉在風裡晃蕩,美嫻掙脫他的懷抱。

「這些年過得好嗎?」他問。

「托你的福,很好。」

「這裡不是有一個可以進香的曹溪寺,還在嗎?」

「在。」

志康拉著她去了寺廟,踏上數百級台階,美嫻的心慢慢就靜了。

買了香燭拜了佛,志康還求了兩根紅繩,給她系在手腕上,他說:「我求佛讓你原諒我,求佛讓我們在一起,我說過要來找你的,我來了。」

美嫻就哭了,心裡的堅冰碎裂,想起往事,想起那個夏天的雨水,還有醫院窗外的枯黃與灰暗,對愛情積攢的失望像潮水洶湧。

一級級順著石階下山,志康的手機響起,一邊走一邊答,公司的事務、銀行的貸款、甲方的挑剔、工程的進度,他在電話里一一處理,繁複的工作把恍惚的美嫻拉回現實,她走不動了,坐在台階上,問他:「你父母同意我們在一起了?你如何帶我回去?你如何計劃未來?」

「回不回去不重要,我可以在這裡買房子。」

「可我覺得很重要。難道你要把我金屋藏嬌?」

他愣了下,旋即反問:「美嫻,我相信你還愛我,你愛的是我,不是我的家庭,對嗎?」

她咯咯咯笑:「我不愛你,早就不愛了。你憑什麼認為我就要一輩子愛著你等著你?」

「你還是不原諒我?」

「要我原諒可以啊,讓那個孩子復活,讓我的心復活。」

志康有些惱怒,他覺得他來找她,她應該感激涕零才對:「怎麼你跟那些女人一樣?貪婪,是女人最要命的缺點。」

「如果女人想要男人名正言順地給她愛和婚姻是貪婪的話,我想每個女人都改不了這個缺點了。尚總,好走不送。」

美嫻撇下他,小跑著衝下石階,跑到山腳,回頭望了望,身著西裝的志康還在半山腰緩慢地往下走,西裝束手束腳,跑起來姿勢頗難看,所以不能跑。他的行動和思想都被家庭禁錮,他不敢反抗,卻又自私地什麼都想要。

多年的心魔啊,使她無法安寧,美嫻站在山腳迎風大笑,心裡的那個結突然就解開了。這些年她好像在等他來,又好像是在等自己,等自己慢慢消化,慢慢撫平,在那一場愛情里蛻變修復成完好的自己。

山上綠蔭庇佑,寺廟的香火旺盛,卻從不眷顧自私之人。紅繩被美嫻扯斷,扔進螳螂河裡,瞬間湮沒於河水中。

7

陳遠再來時,美嫻化了清淡的妝,她戒了煙,買了一堆零食扔在桌子上不停地吃。

陳遠呵呵笑,說,很好看。她瞅他一眼,轉頭時卻把臉上的紋路都笑了出來。

「美嫻,看電影嗎?我載你去市裡看電影。」

「美嫻,你想吃烤鴨么?我店裡新上了烤鴨,給你先試吃。」

在簡簡單單的生活里,美嫻漸覺安心,陳遠一天不來,她就不停地望店門口,心裡慌慌的。後來酒吧的夥計們都叫陳遠老闆,她去陳遠的餐館,那邊的夥計都叫她老闆娘。陳遠抿著嘴笑,把剛剝好的橙子遞到她手裡。

日子像溫泉一樣泛著熱度,這個男人有著讓人想依靠的善良與穩妥,他成天樂呵呵的,看她的目光總是清亮溫暖。美嫻突然有一天想嫁人了,這個想法使她嚇了一跳,愛情不可信的,如果她掉進去,以後又遍體鱗傷怎麼辦?

美嫻一個人去了曹溪寺,她問殿里的師父:「要是愛情消失了怎麼辦?」

師父問:「你知道你的將來嗎?」

「不知道。」

「誰能預知將來?」

「誰也不能吧。」

「那每個人都會死嗎?」

「當然會。」

「既然死亡是終點,那我們為何不省略過程,一出生就去面對死亡?因為人活著是為了感受一切。世間一切都會消逝,但記憶和感受不會,匆匆年華,經歷愛或痛,苦或傷又算什麼,不去嘗試,永遠不知結果。得到時,認真去接受,失去時,淡然去放下,才不枉這一世。」

美嫻豁然開朗,回來時陳遠正在酒吧等她,拉著她上車飛馳而去。

「去哪啊?」

「買東西!」

車子七繞八拐,進了一個樓盤營銷中心,還沒開門,外面好多人在排隊,大屏幕上正在播放樓盤廣告。

廣告詞說,一定要找一個在未來規劃里有你的人,共同建設一個家。

美嫻的眼睛濕了,陳遠拿出一張卡:「這些年的積蓄,夠付首付了。你,同意嗎?」

「你買房為啥要我同意?」

「因為我要和你結婚,因為房產證上有我倆的名字。」

「哦。」

美嫻又驚又喜,低了頭,望著腳尖。陳遠抱住她,臉上笑得很真誠,他的手臂很有力量,充滿篤定。

美嫻說:「很多很多年前, 我嚮往愛情,我想找一個男人,他愛我護我,他正大光明地把我帶到他的生活里去。在我大姨媽沒來的時候,我會問他怎麼辦,而他會穩重又興奮地回答我,啊,太好了,我要當爸爸了嗎?那時的天氣不冷不熱,可能還會下點微雨,他會擁抱我,為那個即將到來的生命,語無倫次地一起計劃未來。可是,當時我並沒有找到。」

「那,現在呢?找到了嗎?」

「找到了,但一切都只是我的設想,我對未來還有疑慮和害怕,可我不想留有遺憾,很想認真地和這個人一起計劃未來,勇敢地試一試。」

「那個人,是我嗎?」

美嫻促狹地笑:「不是你,是個傻瓜!」

營銷中心的門開了,人們蜂擁而至,帶著多年的積蓄朝一個家的夢想衝過去。陳遠擁著美嫻的肩膀站在熙攘的人群里,滿臉幸福地使勁朝前擠。風順著人群穿過大堂,飄來花朵的香氣,泛著美好生活的味道,久久不肯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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