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伯駒先生曾為《平復帖》舍財、舍家、捨命

中國傳世法書真跡魁首《平復帖》，西晉大文學家陸機（261-303年）所書，距今有1700多年的歷史，比東晉王羲之的《蘭事序》帖還早六十多年，是我國存世最早的法書真跡。

《平復帖》牙色紙本，高七寸五，寬六寸，有八十五字，共九行，字跡剛勁古樸，雄渾沉厚。作為魏晉書法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它是我國書法史上漢隸向草體轉變的明證，為歷代收藏家、書法家所看重。帖上有宋徽宗的瘦金題籤、雙龍圓璽及「宣和」、「政和」印璽，明董其昌的題跋和收藏印，明韓世能，清梁清標、安岐等人的收藏印等。

清末，這件稀世珍品差點被賣到海外……

我國傳世最早的法書真跡——西晉陸機《平復帖》：字跡剛勁古樸，雄渾沉厚，是魏晉書法代表性作品，從正文右側可辨出宋徽宗的瘦金題籤、雙龍圓璽及歷代名家藏印

三買墨寶

陸機《平復帖》在清朝被收入皇宮，歸乾隆的母親孝聖憲皇后所有，後賜給成親王永理。成親王奉為至寶，因此改府邸為「詒晉齋」。清同治年間，《平復帖》轉歸恭親王所有。民國初期，此帖為著名的書畫家溥心畲收藏。

溥心畲名儒，字心畲，號西山逸土，光緒二十三年（1896年）生，是道光帝的曾孫，末帝溥儀的堂兄。溥心畲畢業於北京清河大學（北京政法學院的前身）、德國柏林研究院，世人稱他詩、書、畫「三絕」。

1936年，溥心畲將自己所藏的唐代韓斡的畫卷《照夜白圖》賣給了上海古董商人葉某。不料葉某是個古董掮客，專門為外國人搜羅歷代名人書畫。他從溥心畲處把《照夜白圖》買來，又轉手賣給外國人。

居住在上海的大收藏家張伯駒聞訊，立即給當時主政北平的宋哲元去了封急信，讓他設法阻止古文物外流。可是宋哲元收到信時，葉某已經把《照夜白圖》轉手了，這消息使張伯駒又氣又急。

張伯駒，字叢碧，1898年2月12日（光緒二十五年）生於仕宦之家，曾在天津新學書院讀書，人仕後，不滿北洋軍閥的統治，轉而致力於鑒藏和藝術研究。民國時期，他與清鎮國將軍溥侗（溥西園）、袁世凱次子袁寒雲、張作霖的愛子張學良情誼交好，時人稱為「四公子」。

張伯駒擔心溥心畲收藏的《平復帖》遭受被賣海外的厄運，托北平閱古齋的好友韓伯文到溥心畲府上，婉轉地表達了此帖萬不可輕易賣給古董商，以免國寶外流的意思。溥心畲沒有答應轉賣，理由是眼下不需要錢；如果真的要賣，價值不能少於20萬大洋。張先生心裡略微踏實了些。

1937年，葉恭綽（葉遐庵）在上海舉辦「上海文獻展覽會」，張伯駒不由想起《平復帖》。在展覽會上，他與好友張大千談起此事，想請他親自出馬，到北平溥心畲家裡去一趟，願意出6萬元大洋購買《平復帖》。張大千為畫壇名人，與溥心畲為同行，兩人名氣都很大，有「南張北溥」之稱。張大千前去交涉，溥心畲堅持售價20萬元大洋，未能成交。

這一年夏天，張伯駒從上海來到北平辦事，因為「七·七」事變爆發，暫時回不上了上海，只好來往於平津之間。臘月二十七日，張先生從天津去北平過年，在車上遇到曾任北洋政府教育部長的傅增湘，他談到溥心畲的母親剛剛去世，正需要用錢。到達北平後，張伯駒拜託傅增湘到溥家洽談，終於以4萬元大洋買下了《平復帖》。張伯駒欣喜若狂。

一天，張伯駒家來了一個叫白堅甫的古董摘客，張口就出30萬大洋，要買下《平復帖》。此人專為日本人盜買中國珍貴之物，如顏真卿的書法真跡《告身帖》，就是他轉賣給日本人的。張伯駒最痛恨這種人，當場斷然拒絕。

名帖到手，張伯駒了卻一樁夙願。可是，他怎能想到，一伙人正在暗暗打他的主意……

《平復帖》局部

警匪綁票

1941年初的一天，張伯駒離家剛走到巷口，突然被一夥持槍的強人綁去，他們派人給張家送信說：快交300萬元（偽幣），不然就要「撕票」。這下把張先生的夫人潘素女士嚇壞了。她四處哀求，可這樣一筆巨款一時哪能湊得齊呢？家裡有一些張先生悉心收藏的古代書畫，可被張先生視如生命，賣了不也是要張先生的命嗎？

眼看期限越來越近，潘素女士不得不考慮是否出手幾件相對來說比較普通的文物。然而張伯駒先生收藏多年，哪一件稱不上國寶？無奈，潘素女士派人到警察局報案。可警察局的人說先交10萬元立案費，可以協助查辦；否則，就沒有辦法了。

正在張家心急如焚的時候，土匪忽然派人到張家送信說，張先生連日絕食，已經昏迷不醒，應張先生的要求，讓潘素女士去一趟。

夫妻二人見面時，張伯駒已經極其虛弱，憔悴不堪，但他仍暗暗關照妻子說：寧可死在魔窟，也決不能變賣所葳的古代書畫贖身。自己即使死了，也算為國之瑰寶捐軀，死而無憾；如果以國寶換取自己的生命，活著也是恥辱，他一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近8個月過去了，張伯駒以自己薄弱之軀與土匪們抗爭。土匪們黔驢技窮，只好將贖金降到了40萬偽幣。潘素女士東借西湊，高息貸款，總算湊足了40萬，將張先生贖了出來。張先生是被人抬出監閉室，又架到車上的。

令人不解的是，當張先生的堂叔按土匪指定地點到大中華旅館把錢交給土匪代表時，那幫土匪正由警察局的頭面人物和租界特務陪著搓麻將！那些土匪說笑打鬧，神情恰然，當眾接過贖金如同府衙徵收賦稅。後來得知，這伙土匪就是駐紮上海的大漢奸汪精衛手下師長丁雪山的部下。

這一年秋，張伯駒舉家遷往西安。西行路上，他們把國寶《平復帖》縫人衣內，時刻不離身邊。

年輕時的張伯駒及夫人潘素

捐寶高風

新中國成立後，1956年，張伯駒先生與妻子商量，從30年來悉心收藏的書畫中選出《平復帖》等8件精品，無償捐獻國家。8件精品除《平復帖》之外，還有唐杜牧（字牧之）真跡《贈張好好詩》卷、宋范仲淹真跡《道服贊》卷、蔡襄真跡《自書詩冊》、黃庭堅真跡《草書》卷、宋吳琚雜真跡《詩帖》、元趙孟頫章草真跡《千字文》卷。文化部長沈雁冰親自將獎狀交給了張伯駒先生。

《平復帖》唐人題籤與宋徽宗泥金題籤

名帖還櫝

《平復帖》捐獻國家後，還有一件趣事。1995年春節前的一天，中國化工總公司石油化工科學院的田家青先生在北京海王村舊貨市場發現一件紫檀木盒。盒為長方形，素身，蓋上刻隸楷「西晉陸機平復帖」「詒晉齋」等字樣，筆劃深厚圓實，刻工精細有力。它用上好的雞血紫檀木加工而成，有古樸的「包漿亮」，與故宮博物院內乾隆時期的紫檀木盒相似。這件紫檀木匣是從北京某舊貨市場賣到海王村的，上面還貼有「京文檢」的檢驗標誌，准允售賣。田家青先生想，如果真是《平復帖》的匣子，再流落出去豈不可惜？就將此事告訴了著名文物專家王世襄先生。王世襄先生先派人穩住賣主，隨後與田先生一同到海王村落實情況。

王世襄先生鑒定後認為，這件紫檀木舊物沒有作偽痕迹，有可能是成親王府的遺物。但把故宮博物院的《平復帖》放到紫檀木匣內時，匣子稍微大了一些。

後來，北京一位老文物工作者收藏的一封信使真相大白。

這封信是當初張伯駒先生寫給溥心畲先生的。信中提到，《墨緣匯觀》中著錄：《平復帖》原附帶一塊宋代緙絲包首及一件紫檀木盒。由此確定這件雞血紫檀木盒正是《平復帖》的原裝盒。故宮博物院表示願意購藏此盒。紫檀木盒的持有者史致廣先生得知後，表示無償捐獻國家。故宮博物院楊新副院長在故宮漱芳齋親切會見了深明大義的史致廣先生，並為他頒發了榮譽證書。（原載於《塵埃歷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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