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千載誰與聽

因為看到一本談古琴的書，我便去學校圖書館裡去借古琴譜，結果竟看得我暈頭轉向，晚上吃飯時，似乎還覺得有些牙疼。再後來再後來，看到一本談琴譜的文章，我才對古人的千古才情敬佩不已。

古琴作為中國最早的彈撥樂器，「琴」字本來特指古琴。上世紀二十年代，為與鋼琴區分，才改稱古琴。琴位列中國傳統文化四藝「琴棋書畫」之首，那是中國古代文人的必修課，「士無故不撤琴瑟」，在古代做個文人，你可以彈得不夠好，但卻不能不會，否則誰會願意與你為伍呢？

古人為什麼愛撫琴呢？「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每當抑鬱不得志之時，便從紛攘的塵世回到豐富的內心，寄情山水，親近自然，「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

古琴之音，既淳和淡雅，又清亮綿遠，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意趣高雅，溫柔敦厚，形式中正平和，無過無不及，在樸實低緩而又沉靜曠遠的音聲之中，琴人由躁入靜，進入物我兩忘之境。

那麼，琴聲悠悠幾千載，究竟是彈給誰聽的呢？

知音，是中國人追求的最美的人生際遇。同時也是絕大多數人心頭的痛。茫茫人海，知音從來難遇，特別是精神修鍊到很高境界的人，他們的追求遠遠地超過了大眾，但也不自覺地也把自己給孤立了起來，大家的快樂你覺得俗，你的境界大家也不懂。所以古琴從誕生之日起，就註定是寂寞的。每一件樂器其實都是時代風習的產物，聽的人多，喜歡的人多，它就有存在的基礎。再者，世俗的生活是需要交換的，而琴的品格卻不肯與任何東西交換，你不寂寞誰寂寞呢？

琴人與琴相伴，在旁人看來，很有點孤單的味道，而在他們自己，則更多的是「自適」、「自得」、「自娛」，是自在與舒展。他們自得於懷，不想出賣自己的靈魂來換取什麼，因此也不耐煩那些俗人。於是，他們不願意在歌台舞榭彈奏，更不願意奔走於權貴之門，把人品琴格看得比性命還重。

古代有許多文人與琴的故事，現在人看來，好似只是一種瀟洒不拘的行狀，其實你哪裡知道，他的內心有著深切的孤獨——我有好懷，連對好朋友都不想述說，有些心思，只能說給自己聽聽，也只有自己能懂。知音，不過只是一個烏托邦罷了，在最內在的精神生活中，我們每個人其實都是孤獨的，就像宇宙中億萬顆各自按軌道運行的行星一樣，愛，並不能消除這種孤獨，但，正因為由己及人地領悟到了別人的孤獨，我們的內心才會對另一個生命抱有最誠摯的愛。

在我們的生命旅程中，常常會有某些突如其來的孤獨時刻，天地間風雨大作，整個世界搖搖欲墜，當此時，真正的琴人都有體會，你其實找不到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故此真正的琴人今天依然不肯進歌舞場，不喜歡以琴謀取名和利，儘管知音難覓，依然執著地追逐著知音之遇。

琴遇知音，是中國文人高士的一個久遠的夢。中國文化，與夢的關係太久太長了。有夢，是因為有病、有苦痛，有病，有苦痛，便會尋夢，企圖使生命變得甜潤起來。

你看，一指空靈，一指清遠。你聽，悠然如松濤陣陣，回應空谷；鼓琴者長袖拂風登高臨遠，小眾山於眼底，棄浮名如敝屣。我只見，琴操如水，漫卷過荒煙落照，漫卷過古道西風，漫卷過遠遊者破舊的行囊，進入蒼茫的歷史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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