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隨波逐流

我和阿袁約在城市廣場碰頭，看到她還是那麼瘦，我笑話自己說，哎，我長胖了。

「是哎，沒想到你也會長胖。你那時候啊，還動不動就暈倒……」

那時候的糗事太多了。我們高中同桌兩年，相互打掩護，不知道逃課都幹什麼去了。看到別人早戀，竟然都沒有機會，文科班呀……

說起來真是遺憾。可是大學開始談戀愛也不算太遲。她先談的，而且奇蹟是，她就跟她初戀結婚了。你說多叫人羨慕。我認識的所有人裡頭，跟初戀結婚的就只有阿袁。

「你老公也長胖了。」我打趣阿袁，他倆談戀愛的時候，可以說是很養眼，都很帥氣瀟洒的。

我們都打開手機給對方看照片。聊完了老公、孩子、工作，還有什麼呢？

只有對阿袁，我會直接抓起她手指，一根一根掰過來。十指修長，膚如凝脂，就是形容她那樣的。我覺得她要是跟我一樣長胖一點會更好看。

「你剛談戀愛的時候，真叫神采煥發。我在公交站台等你，你恨不得直接跳下來，說你談戀愛了，多驕傲似的……」這段話說了多少遍，已經成型的畫面刻在她腦海里怎麼也抹不去了。我是從她的記憶里回溯我當時談戀愛的模樣。屢屢被她笑話。

笑我當時多麼不會穿衣服。明明很瘦的，偏要穿一件很窄的白裙子，而且那麼短。「你看，我認識你那麼多年，從沒想到你談戀愛的時候會穿得那麼性感。」

只有那一次好吧。只有那一次就被阿袁記住了。不會穿衣服有什麼辦法呢！再說，我又不像阿袁皮膚生的白，身材一直保持得那麼好，怎麼穿都好看的。

我們女人在一起除了比較身材、皮膚、穿衣打扮，當然最熱衷談論戀愛那些了。私密的關係無非如此。我知道阿袁不會放過我的。

果然把我從頭上下嘲笑遍了，阿袁終於問我，「你到底是為什麼跟柏青分手呢？」

等了十年才問我，也不是非到今天才問。而是反正要問的，反正哪怕是最好的朋友，命運也由各自決定，時隔多年，問一問也不要緊。

我也不知道。直覺的回答就是這樣。我真的找不到原因，不要問我。當時沒有發生突然的事或變故，好像就只是一個決定突然就冒出來了。等我衝動地告訴柏青，我們還是不要在一起了，他也毅然接受，好像為這句話等了很久。事實上，一段戀愛談到過於長久，又沒有結果時，大家都在等待，會有什麼事發生，會產生一種矛盾又複雜的期盼心情，會是什麼結果呢？

結果當然多種多樣。可是，此刻阿袁就在對面問我，是什麼導致那個決定？

我首先想到的是柏青跟我回老家。

我們是春節回去的，也只有春節有時間。男方第一次到女方家裡，挑個春節的時間，其實不太合適。可是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我當時覺得帶柏青回去給我爸媽看看，就算是定下來了。我從上大學開始就比較獨立，很少讓他們操心，後來在外地工作也很少回家。可以說我習慣了自己做決定，我沒想過我爸媽會阻擾反對我結婚之類的。

再說那時候我也年齡不小了。我甚至覺得我爸媽早都開始擔心我，看到我終於帶男朋友回去，一定會高興吧。

我跟柏青準備了很久，路途很遠，坐火車要一天一夜，沒法帶太多東西。我就記得我爸不能喝酒，但喜歡喝茶。我特地跟柏青交代，你不是要討好我爸嘛？他不喜歡話太多的男生。你給他泡茶好了，陪他看會電視。

其它的我也沒經驗。我總覺得我爸媽也不是那種特別勢力的人，我在電話里講柏青的家庭環境時，他們也沒反對。我爸意見有點保守，我是知道的。誰家父母不希望自己兒女找個條件好的，將來不會太吃苦呢？我能理解農村裡那種觀念。但是，我們畢竟不一樣，我總覺得我選的人，我爸是不會反對的。

「你爸反對了嗎？」阿袁高中時就常常去我家，她很喜歡我爸媽，我爸媽對她也很好。

沒有反對。每個問題都有最直接的答案。但是在那個答案之外，仍然還有一些不確定的模糊的存在。我也說不清是哪裡出了問題。我記得一個細節是，柏青到了我家什麼都很正常，我爸媽對他客客氣氣的。鄰居過來問，是我的男朋友嗎？他們也不否認。在農村裡，這相當於就承認了。

那幾個晚上，柏青陪我爸看電視的時候，我也在旁邊。我爸坐在那種很矮的小板凳上，把茶杯放在旁邊地上。柏青總是過一會就端起茶杯，幫忙添水。我還記得柏青把茶杯添滿水是端端正正遞給我爸的，我爸接了杯子也不喝，又放到地上。過一會才想起來喝。

後來我們走的時候，我爸媽也沒跟柏青說什麼特別的話。一直都是客客氣氣的。我們在鎮上坐大巴車去趕火車。我爸送我們。我要上車之前，我爸就跟我說了一句，「你要認真想想好。」

過了這麼多年，我都記得我爸跟我說那句話的樣子。我當時還鄭重地點了頭。回去上班之後，柏青有一次問我，「你爸媽是不是對我不滿意啊？」

他其實感覺到了，但是沒有太在意和計較。他本來以為，我爸媽會像別人家的父母那樣跟他談談話之類的。

「那你後來跟你老公談的時候呢？」阿袁問我。她結婚後沒多久，我就跟柏青分手了，再過一年，我認識了我老公。

我跟我老公談的時候，我爸先過來跟我老公見面的。他見了之後也沒說什麼，但我能感覺到他很滿意。奇怪吧？我不知道我爸的標準是什麼。我老公家庭環境也很一般，而且也是單親家庭。

「也許是覺得你老公比柏青帥呢？」阿袁最會說笑話了。阿袁的父母對她的初戀現在的老公很滿意，是覺得那是個公認的帥哥嗎？

可是我爸媽應該不是那種以貌取人的人，他倆比較起來，也很難說誰更帥一點。

但是人的好惡之心是感覺得到的，尤其是在家庭內。我爸媽不會對我說太難聽直白的話，但他們對柏青很冷淡，的確傷到我了。

我本來決定不管怎樣，只要他們不強烈反對，我就是要跟柏青結婚。所以，我後來還去了柏青家裡。

「難怪。我一直以為既然是你提出來分手的，肯定是你對柏青家裡不滿。是這樣嗎？」

不是的。柏青只有一個爸爸，家庭負擔重，我一直是知道的。我去柏青家裡也就是看看他生長的環境。他爸爸跟我爸爸截然不同。他爸爸每天晚上都跟我們聊天，問了好多問題，還建議我跟柏青結婚後，回他們那裡工作。還說到以後有了小孩，叫我不要上班了，回家帶孩子。

我第一次知道還真有家長這樣想的。我當時想到回家帶孩子，是不是要跟他家裡人一起生活？然後，他爸爸之外，他弟弟也成年了，他家裡全部都是男人，就我一個女的，還是外人，要是一起生活多可怕呀。

「你被嚇壞了嗎？」

沒有。也就是說說而已。他爸爸也不會強迫我們的。

「那你們到底是為什麼分手呢？」

阿袁等我的回答。我還是答不上來。等了一會兒，她嘆口氣說，「後來柏青找我了，他有點怪我，說是我害得你們分手。」

我不知道柏青後來找過阿袁。我跟柏青分手之後就斷了聯繫。我不想我們彼此牽掛。阿袁告訴我，柏青覺得我跟他分手，是因為此前去參加了阿袁的婚禮，而且當了伴娘。可能我當時受了什麼刺激，有點恨嫁。

這個理由太站不住腳了。阿袁說她沒跟柏青生氣，只是有點同情他。她知道柏青和我談戀愛六年，都是柏青讓著我。

「而且你們當時感情多好啊。從沒聽過你抱怨他。你倆五一時一起來找我玩，粘在一起像糖人似的。」

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呢？我想說，那一切的細節都是原因。一切我記得的柏青在我家的委屈，我在他家的不適應，我看到阿袁能夠和初戀順利地結婚，而我和柏青明明沒有障礙，為什麼就不能在一起？

也許真正的原因是故事仍然需要一個結局。在結局面前，任何細節都是觸發，都只是借口。真實的人生里，有那麼多寫不出來的委屈和因由；有那麼多無法實現的野心和渴望……生活的河流是如此混沌，我們太容易隨波逐流。

而一個不夠好的故事，就像一個不夠完美的人生一樣，達不到戲劇的高潮和自由。我不知道紛紛的故事和表達最終走向哪裡，生活的河流一刻不停息，我不能說我有權永遠去嘗試，只能說，我痛飲過那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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