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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西域記》與「海上羅剎女國」

一般認為,佛教於兩漢之際傳入中土大地。後世僧侶為尋求佛教奧理,千百年來,西行求法者眾,十無一歸,「輕萬死以涉蔥河」。玄奘無疑是其中最負盛名的取經僧侶之一,玄奘本姓陳,名褘(另作禕),法號三藏,唐代洛州緱氏人,是中國歷史上傑出的佛學家、翻譯家,亦是法相宗創始人。唐太宗貞觀元年,玄奘自長安出發,過涼州、瓜州,一路西行,其間歷沙漠、過雪山,最終到達中印度的摩揭陀國,入那爛陀寺聽經學法。在寺學習五載後,玄奘為了更深刻地了解印度與佛教,自那爛陀寺向東,繞行遊學全印度,最終重歸那爛陀寺。除拜訪名師、研習佛法外,玄奘還詳盡考察了當地的山川水文、氣候物產及風俗人情等,所謂「訪道遠遊,請益之隙,存記風土」。長期的佛學研究使玄奘在印度聲名鵲起,曲女城辯經結束後,玄奘帶著歷年訪求而來的佛經東歸,於貞觀十九年返回長安。

玄奘歸唐之後,在翻譯佛典的同時,亦奉太宗之命,「宜修一傳,以示未聞」,撰文記錄西行的所見所聞。因此,《大唐西域記》應運而生,玄奘所述內容經弟子辯機編次整理,成為後世常見的十二卷本。此書共記錄138個國家與地區,其中玄奘西行親歷國家達110個,另外28個國家的記錄述自聽聞與傳說。《大唐西域記》的敘事沿襲中國史書作品中的地域志模式,但較之更加豐富詳細,記錄了所遊歷國家、地區的情況,內容豐富駁雜,不僅有宗教文化、政治生活方面的敘述,而且還簡述山川水文、氣候物產、風俗語言等。《大唐西域記》所記錄的往往不見於前人文字,有補於遺闕,無論是對歷史學還是地理學皆有增補意義,重要價值不言而喻。論其創作本意,雖是「隨所游至,略書梗概,舉其聞見,記諸慕化」,但玄奘行文簡約流暢,記事嚴謹有據,去遺址遺迹等處實地調研,在掌握相當證據之後,再對傳說中的佛教事迹作判斷。縱觀全書,屢見「雖則傳記,今無所見」之類的句子,玄奘之嚴謹可見一斑。

《大唐西域記》里,不乏對西域諸國民族傳說的記載,「僧伽羅國」章節下的「海上羅剎女國」故事是為之一。

玄奘與僧伽羅國

僧伽羅是今南亞島國斯里蘭卡的古稱。在我國古籍中,斯里蘭卡有多個古稱,如「獅子國」「師子國」「錫蘭」「僧訶羅國」等等。《大唐西域記》卷十一記錄了23個國家,僧伽羅國為之一。

玄奘西行取經,在印度長居多年。在印度的最後幾年,玄奘本欲前去與之隔海相望的僧伽羅國,學習上座部經典與《瑜伽師地論》。但臨行前,遇到渡海而來的300位僧伽羅僧人,僧人們告知玄奘僧伽羅國內正遭遇饑荒,名僧紛紛別遷他處,國內已無名僧。玄奘因此並未前去,而是跟隨這300僧人學習。

僧伽羅國自古佛教興盛,西漢時便已與中國有來往。因為這一層歷史淵源,所以玄奘雖未親至,但仍不吝筆墨,以較大篇幅詳細記載了此國佛教概況,以及執師子傳說、僧伽羅傳說、俯首佛像傳說等。這些傳說大多與僧伽羅創世古史相關,從世界範圍來說,初民在傳播創世古史時,會不可避免地出現祖先崇拜,將先祖的存在歷史神話化,將之等同於神話模型或神話英雄。在這種觀念下,創世主人公往往千人一面,都是具有種種超凡能力的曠世英雄。而具體到《大唐西域記》里對僧伽羅古史傳說的記載,則明顯被佛法改造過:創世者僧伽羅雖具備先天的智慧及遠見,但在逃離羅剎國之時得佛庇佑,借天馬逃生;爾後在攻打羅剎國之時也得佛助力,成為國君。因此,佛教信仰是創世主人公得以創世的根本原因,其中宗教情懷不言而喻。

海上羅剎女國本事

在「僧伽羅傳說」一節里,玄奘記錄了「海上羅剎女國」傳說。具體敘事情節如下:

寶洲(海島)中居住五百羅剎女——商主之子僧伽羅與五百商人入海采寶——遇風浪漂至寶洲——僧伽羅與羅剎女王婚配生子——僧伽羅知曉羅剎厲鬼身份——向海濱求天馬拯救——逃離羅剎島——羅剎女王追隨至陸地——蠱惑僧伽羅未果——國君被羅剎女蠱惑——國君被羅剎女吞食——僧伽羅帶兵攻下羅剎島——僧伽羅成為羅剎島國君

海上羅剎女國這一類敘事,並非《大唐西域記》首創。論其源頭,可追溯至諸多佛經。但由於古印度及印度文化輻射國家都沒有編年史傳統,所以就漢譯佛經而言,《雜譬喻經》中《慳長者入海婦施佛絹眾商皆死惟已獨存》一文可視為此類故事之濫觴。東漢時期,安世高翻譯了《承事勝己經》,其中《師子有智免羅剎女》一文內容曲折、張弛有度,將「鬼吃人」的單純兇險加入「精魅迷人」情節:羅剎女幻化成美女接待入海尋寶的客商,並與之生兒育女。後來,智者發現海島中有一鐵城,關押著之前流落至此的客商,客商哭訴如何被羅剎女騙入牢城,且「前有500人漸漸取殺」。智者尋來馬王,帶被困眾人飛天逃離,羅剎女追趕,以夫妻兒女之情相誘惑,「心意戀著者」皆被羅剎所食,獨留智者一人幸免於難。爾後,羅剎女跟隨智者師子去其國,因姿容過人為國君所納,隨即吞食國王。智者被諸臣推選為新國王,帶兵攻入海島殺盡羅剎,下令全國信佛,「若一人不事佛者當送山西付鬼噉之」,且後代諸王子「凡諸不通經籍不舉則不得陟王位也」。羅剎鬼國的故事基本完整,敘事模式已成熟,「羅剎國」雛形即現,情節要素在以此為主題的故事中一以貫之。

《大唐西域記》中所記略有不同: 其一,將500商人入海、海島遇羅剎的固定情節要素雜糅後改變,成為500個鬼居于海中之國———羅剎國,並以之為敘事背景。其二,入海尋寶主人公名為僧伽羅,「招募黎庶,遷居寶洲,建都築邑,遂有國焉。因以王名而為國號」,將此「海上羅剎女國」作為僧伽羅國開國傳說留存。

羅剎女國的中原演繹

從世界範圍內來說,宗教敘事與古史傳說往往融為一體,承擔起向民眾傳播任務的兩大人群往往是僧侶與說書人:僧人在法會時講經,向一眾聽者詮釋佛法教義,通常是由佛本生故事切入;隨著故事世俗成份的增加,講述者由僧侶轉變為說書人。「海上羅剎女國」故事曲折離奇,情節展開出人意料,具有較強的可讀性與娛樂性,並在《大唐西域記》中出現了一些演變特徵: 僧伽羅識破羅剎女面目逃回本國後,羅剎女帶著一雙兒女跟隨至僧伽羅家,與僧伽羅父親溝通,營造一種棄婦身份,希望藉由其父之力騙回僧伽羅。這種敘事帶有明顯的世情成份,多多少少有些借宗教傳說展示民間世俗欲求。

玄奘的《大唐西域記》已將「海上羅剎女國」故事講述完整,但與海洋的陌生與隔離使當時的讀者多將此視為異域風俗與怪談。直至宋代,船隻製造業水平進一步提高,通過海上絲綢之路進行的貿易在商業活動中普及,海洋及海商群體進一步進入國人視域,使得海洋這一在中國文學中相對較為陌生的空間被逐漸熟知,成為中原居民經驗範疇內的事物。值得一提的是,與以往古典小說中的海外仙鄉不同,「海上羅剎女國」在中國出現伊始,敘事基調便偏驚悚。古人的主觀經驗賦予空間意象特殊的內涵,繼而進行文本詮釋,重新塑造空間的意義。

「海上羅剎女國」故事在後世反覆演繹,這則由宗教敘事而流行起來的小說內容,與生活經驗相補充,繼而又轉換故事傳說。「海上羅剎女國」類故事也在宋人筆記小說中屢屢出現,但明顯受到了唐之後濃重的世俗人情濡染,浸入以儒家觀念為核心的世俗傳統,已不再有純粹的宗教目的。

明清小說如《聊齋志異》《西遊記》中均有類似章節,穩定地沿襲宋代既有的模式去演說同類故事。這些敘事特徵不僅在宋朝系列小說中明確顯現,並且在後世「海島婦人」類型的海島探險故事中一以貫之,成為此類敘事的貫通特質。由此,唐之前缺少人物活動的地理博物類涉海小說至宋產生演變,人物航行海上,又因一系列事物的發展串聯成成熟的海上遇險問題,使之成為真正的敘事文體。

作者系中央財經大學文化與傳媒學院教師

司聃 來源:中國青年報 ( 2018年05月04日 04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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