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99年前的五四
年年五四，今又五四，打開社交網路，首先看到的是「如何委婉暗示領導五四放半天假」的段子，緊接著是「五四青年節限時打折促銷」的消息。
一個本該回顧歷史、反思當下的紀念日，它的本意已經在調侃和浮躁中被消磨殆盡。當五四的百年越來越近，青年們有必要了解99年前的5月4日究竟發生了什麼。
99年前，巴黎和會強迫中國代表團接受不平等條約、放棄山東主權。北京13所大學的學生群情激奮，於5月4日走上街頭進行愛國遊行示威，隨後32名學生被捕。
五四運動的親歷者們大都離世，但他們或多或少都留下了對這一天的回憶和記錄，通過文字，或許可以了解一個真實的5月4日。
1
王統照
作家，五四愛國遊行學生
《回憶北京學生五四愛國運動》
剛入5月的北京天氣，一清早雖還有點微涼之感，午間卻已煩熱，也正是初穿單衣的首夏。天安門前，正陽門裡大道旁的槐柳，被一陣陣和風吹過搖曳動蕩。
……
但在那天，像這種閒情逸緻不僅是無從想起，就連黃土的飛揚、撲騰也不大注意。快近十時，陽光漸熱，大家擁立談論，額汗熱發。在偌大的廣場上白起舞動，與正北面寬大的褪色的紅旗相映，另是一番景色。
各校列隊完全由各校同門學自行組織，在昨夜也清早準備的各樣白布標語，橫豎都有，用竹竿挑掛起來。那時還沒用「打倒帝國主義」的口號，集會的主要目的在收回山東主權、收回青島，反抗日本以及懲辦賣國的軍閥官僚，所以標語大都是寫著：「收回山東權利」「懲辦賣國賊」「拒絕在巴黎和會上簽字」「剷除國賊」「中國是中國人的中國」「廢除二十一條」「抵制日貨」等等句子。這樣寫法各校大同小異。
學生在天安門前集會
到會的都是北京中等以上的學校學生，穿長袍的佔大多數，也有穿短黑制服的。十時後參加大會的已經到齊，雖然沒曾詳記人數，但約在五千人以上。
除青年學生外，陸續而來的旁觀者卻也不少。他們多是從前門外與東西長安街就近集合而來，專為看看學生們要作什麼舉動。北京的市民進到天安門內這一早上學生們有這麼大規模的集會，自然明了是為了「國家大事」。
2
孫伏園
作家，編輯，五四愛國遊行學生
《回憶五四當年》
遊行出發以前，步軍統領衙門派一個官來勸阻，學生告以目的在爭外交，不必勸阻，這官就走了。遊行的路程現在已經記不清了，大約是中華門、正陽門，到珠市口又折回，想進東交民巷，被外國使館的警察所阻。
學會隊伍留在東交民巷口外。這是十足的殖民地現象，帝國主義的軍隊駐紮在中國首都北京城內，各國使館在首都劃區居住，設置警察，阻止中國學生隊伍通過。這是學生隊伍已經憤怒了。學生隊伍中準備著對外發言的人從隊伍中出來。他們手中拿著幾份宣言，分別到英美法意等國使館區表示。
學生遊行現場
學生隊伍不等發言代表回來便繼續前進了。到趙家樓曹汝霖家，先只在門口罵賣國賊。曹家人出來回罵，才闖進去打賣國賊。曹汝霖和陸宗輿從後門溜走了，章宗祥挨了打。但曹家的人即刻護送章宗祥進了同仁醫院，這邊學生還在搗毀。
在曹家附近被捕去的約有同學三十人，捕人的有穿便衣的也有穿警服的。
3
楊振聲
五四愛國遊行中被捕學生之一
《回憶五四》
火發後大隊就漸漸散去了。留在後面的被他們捕了三十二人。當時還是無經驗，若大家整隊而入，整隊而出，警察是捕不了人的。
我們就被押送到一間陰濕發霉的小屋子裡去了。
苦悶的是與外面隔絕。要報刊，他們不給；要談話，他們不準。我們盼望能有同學來通個消息也好。後來知道同學確實來過，他們不讓見。我們放心不下的是外面的運動，要知道的是外面的消息。但我們被隔絕了！成天躺著，兩眼望著那小小的紙窗，它透進了外面的光明，可是遮住了外面的一切！
望倦了，我閉上眼，五四前夜各校代表大會上熱烈的發言，天安門前勝利的會師，大隊卷向趙家樓的壯舉……一幕幕在我眼前出現了。我翻了個身，放槍的日本水手，娶少女為妻的死鬼牌位，隱約中還有那警察總監漲怒的腫眼泡子，在我將入睡的朦朧中，都迷迷離離，成為模糊一片了。
4
鄭振鐸
作家，翻譯家，後投身五四運動
《前事不忘》
五四運動發生於中華民國8年5月4日。那一天是禮拜天。我的家住在趙家樓附近，飯後，午睡才醒，就聽見有人說，外面失火了！我起來，跑到一個空場上去看。空場的一角是個「巡警格子」。濃黑的煙中，夾著血紅的火焰，突突的往上冒。
「是哪一家失火呢？」我正這麼想著，忽見一個巡警頭上受了傷，裹著白沙埠，由兩個同伴扶著，進了按個「巡警格子」。過了一會兒，看見一個學生模樣的人，穿著藍布大褂，飛奔的逃過來。幾個巡警在後面追著，追到空場上，把他捉住了。
我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但知道一定是一件大事。
第二天看了報，才知道昨天幾個大學的學生到東交民巷去示威，不能進去，便轉到趙家樓曹汝霖家。曹汝霖是當時的交通總長。他不肯出見，緊緊閉上了門。學生們便打了進去，曹已經從後面跑掉，卻把已避入鄰近小鋪子里的章宗祥找出來打了一頓。後來大隊警察來了，學生們陸續回去。不知怎樣變起了火，學生被捕了二十多人。
那天我到了學校，和同學們商量，便立即參加了當天組織起來的學生會。
5
冰心
作家，後投身五四運動
《回憶「五四」》
話說回來吧，當時十九歲的我，一九一九年在北京確曾參加過五四運動，但即使在本校我也不是一個骨幹分子。那時我是北京協和女子大學理預科一年級的學生，學生自治會的「文書」。在五四運動的前幾天，我就已經請了事假住在東交民巷的德國醫院，陪著我的動了耳部手術的二弟。
那一天的下午，我家的女工來給我們送東西，告訴我說街上有好幾百個學生，打著紙旗在遊行，嘴裡喊著口號，要進到東交民巷來，被外國警察攔住了，路旁看的人擠得水泄不通。
黃昏時候又有一位親戚來了，興奮地告訴我說北京的大學生們為了阻止北洋軍閥政府和日本簽訂出賣青島的條約在天安門聚集起浩大的遊行隊伍，在街上呼口號撒傳單，最後涌到賣國賊章宗祥的住處，火燒了趙家樓，有許多學生被捕了，我聽了又是興奮又是憤慨，她走了之後，我的心還在激昂地跳，窗外刮著強勁的春風，槐花的濃香熏得我頭痛！
中國外交代表團在巴黎和會
「五四」這一夜，我興奮得合不上眼，第二天就同二弟從醫院回家去了。到學校一看，學生自治會裡完全變了樣，大家都不上課了，都站在院子裡面紅耳赤地大聲談論，同時也緊張地投入了工作。我們的學生會是北京女學界聯合會之一員，我也就參加了聯合會的宣傳股。出席女學界聯合會和北京學生聯合會的，都是些高班的同學，我們只做些文字宣傳，鼓動罷課罷市，或對市民演講。
為了抵制日貨，我們還製造些日用品如文具之類，或綉些手絹去賣。協和女大是個教會學校，一向對於當前政治潮流，不聞不問，而這次波瀾壯闊的愛國力量，終於衝進了這個校園，修道院似的校院，也成了女學界聯合會代表們開會的場所了。
6
顧維鈞
外交家，巴黎和會中國代表團成員
《顧維鈞回憶錄》
汽車緩緩行駛在黎明的晨曦中，我覺得一切都是那樣黯淡——那天色，那樹影，那沉寂的街道。我想，這一天必將被視為一個悲慘的日子，留存於中國歷史上。
同時，我暗自想像著和會閉幕典禮的盛況，想像著當出席和會的代表們看到為中國全權代表留著的兩把座椅上一直空蕩無人時，將會怎樣地驚異、激動。
這對我、對代表團全體、對中國都是一個難忘的日子。中國的缺席必將使和會，使法國外交界，甚至使整個世界為之愕然，即使不是為之震動的話。
1919年的五四愛國遊行，直接影響了中國在巴黎和會上的外交態度，中國代表團最終缺席閉幕，沒有簽署不平等合約。
回顧99年前的五四，青年們在回望歷史的同時，也應在當代社會環境中進行反思。
紀念五四，不僅是為了紀念這場愛國的、抗爭的運動，更是告誡今日青年，要不斷追求積極向上的人生，要永葆昂揚奮發的精神。
*文中部分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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