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好的片子,我擔心你們還不知道
文 | 柯蛙
年輕導演能不能拍出好片子?
太能了!
用事實說話:
像忻鈺坤的《心迷宮》《暴裂無聲》、張大磊的《八月》、畢贛的《路邊野餐》。
還有前段時間刷爆朋友圈又被緊急撤檔的《中邪》,來自橫店的青年導演馬凱。
最近上映的絕對國產佳作《米花之味》,來自青年導演鵬飛。
近兩年這些青年導演如同雨後春筍般,展現了蓬勃的生命力。
他們的電影姿態不哀怨造作,諷刺鞭辟入裡,而且大多有一種宏大的氣質。
不誇張的說,在他們身上甚至能看到中國電影的未來。
今天就再來介紹一部青年導演的傑作。
王家衛看到這部電影時,甚至把它推到了比肩小津安二郎的《東京物語》的高度。
他是這麼說的:
「1953年,小津安二郎拍出《東京物語》,全世界看到了一位非常有尊嚴的父親,今年,一位中國的導演回應了他,中國母親非常堅強。」
這麼好的電影,我怕你們不知道它。
《喜喪》
魯南張庄,86歲的林郭氏。
老人年紀大了,子女們又個個都不願意照顧,於是決定把老人送進敬老院。
儘管老人不想去,但也由不得她了。
敬老院的定金交了,但是沒床,要等到有人去世了才能騰出床來。
這段時間只有等,沒過多久,老人摔倒了。
敬老院的床還沒下來,老人提出想去幾個兒女住兩天。
第一個二兒子家,二兒媳對她冷嘲熱諷,指桑罵槐。
還一直惦記著老人的房子,想讓老人趕緊搬走,把房子空出來。
老人聽懂了意思,沒住幾天就交出自己老宅的鑰匙,自覺地走了。
去了城裡的三兒子家。
三兒媳婦是城裡人,冷言冷語,舉手投足對老人都是一百個嫌棄。
老人帶來的鋪蓋直接放到了地下室。
老人剛洗完的手帕,她用鉗子夾著直接丟到了老人的窗台上。
女兒離家打工時,她怪老人沒看住,對著跪在地上的老人張牙舞爪,把老人的拐杖砸在了地上。
沒住兩天,老人住不下去了,前腳剛下樓,她轉手就把老人用過的東西全扔到了垃圾堆。
這一站,來到了三女兒家。
三女兒一家人都窩在小賣鋪里,忙得很。
不過三女兒到底是親生的,比兩個兒媳婦態度都要好的多。
老人剛來的,女婿還買了點豬耳朵回來。
好景不長,老人住了兩天突然嘴歪了,得了個「笑病」,沒來由的就哈哈大笑。
晚上,老人聽見女兒和女婿在門口聊天,女兒說自己要是這麼大年紀了,絕對喝葯上吊,不給孩子添麻煩。
沒幾天,三女兒的兒子出車禍死了。
老人看一家人悲痛欲絕,不想在這裡添麻煩,又識趣的準備走了。
臨走前還給了外孫媳婦一個鐲子,說她還年輕,讓她再找一個,日子比想像中的還長呢。
外孫媳婦說外姥爺走的早,老人自己怎麼沒再找一個?
老人說,當初6個孩子,最大的13歲,小的才9個月,再找一個就等於丟掉孩子,孩子沒了娘多可憐。
這一圈下來,三個兒女都走完了。
老人這次只有回自己家了,但是之前老人把鑰匙給了二媳婦,二兒子一家已經搬進去住了。
房子得手的二媳婦態度更加囂張,成天給老人甩臉子。
另外老人的笑病越來越嚴重,二媳婦看不慣,直接開罵。
還把老人丟在了外面的柴房睡,後來又嫌在柴房礙眼,直接趕到了牛棚睡。
兒媳婦來牛棚喂牛,老人提著膽子問什麼時候能搬進敬老院去,結果又被一頓吼。
一天兒子來牛棚告訴老人,隔壁的二娘死了。
老人又問起敬老院的事,兒子說床位空出來了,明天就搬。
老人聽後反應木然,顫巍巍掏出幾雙鞋墊,讓兒女分了。
隨後二媳婦來喂牛時,又把最後的玉鐲子給了她。
然後老人開始梳頭,拜菩薩,又念了三遍那句「菩薩保佑孩子都平平安安」。
最後看著那張黑白的全家福。
慢慢掏出一包老鼠藥,吞下去自殺了。
老人死了。
原來她之前一遍又一遍的問敬老院的事,不是為了進去住,而是為了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
儘管老人死在了牛棚里,還是喝葯自殺死的。
但是大家認為老人80多歲,兒孫滿堂,絕對是壽終正寢的喜喪。
在喪禮的當天,老人六個孩子只來了兩個。
村長按照當地習俗,照例請來了人跳艷舞。
一村子的男女老少,看著台上衣著暴露的艷舞女郎和一個舉止不堪的村民之間互相挑逗,或茫然,或嬉笑。
老人的遺照被擺在離舞台很近的地方,老人的笑容燦爛,看著這荒誕的一幕。
但這還不是電影最狠的一幕。
在電影的最後,更狠的一幕出現了。
老人沒走多久,二媳婦身體也慢慢垮了,她一個人在家端著重重的籃子時,她也摔倒了。
她倒在地上的背影,跟老人當初是那麼的像。
新的循環又開始了。
直到影片到這裡時,那種浩大的讓人窒息的無力感才撲面而來,它的氣勢如排山倒海般,讓你無力辯駁。
最大的悲劇,是老人的悲劇不是孤例。
而是幾千年來,一代一代人在前赴後繼的宿命。
電影最大的力量,並不是指責兒女們的人性多麼敗壞,對老人有多麼狠毒。
導演也無意把他們刻畫成十惡不赦的壞人,所以電影中都給了他們人性回暖的時刻。
比如二兒子在老人床前懺悔,女婿為老人買肉,兒媳婦勸小道回家吃飯......
電影更想讓他們更具有普適性,他們的所作所為你可能會很熟悉,甚至如果你犯蠢你也幹得出來。比如城裡的三媳婦對老人的嫌棄,你是不是不經意時也有這樣的時刻?
那到底是誰逼死了老人?
是兒女們嗎?是,也不全是。
是住敬老院的壞名聲嗎?絕對有,也不全是。
那是什麼?
它的背後其實是一個很虛無、很宏大的東西,卻不是一言以蔽之的事。
它包含著社會中太多倫理綱常的互相作用。
它變成了一種社會上約定俗成的惡、既往不咎的惡、置若罔聞的惡。
你無法背離它,也無法超脫它,不管你有意無意都構成了電影的一部分。
電影劇本看起來平靜如水,其實無所不包。
它縱向講了城市與農村兩個社會側面,橫向講了老中青三代。
老人的孫子孫女們,他們是年輕一代。
他們都無一例外的正在逃離農村,奔赴城市。
電影中多次出現火車站的畫面,這是連接農村和城市的埠。
老太太的孫子小道,在外面偷電動車,只為了湊錢去上海找媽媽。
二兒子家的媳婦把孩子丟在家裡,自己出去打工。
三兒子家城裡的女兒,不想被困在小城裡,一個人去了外地打工。
他們也將接過火炬繼續跑下去,直到與父母慢慢疏遠,註定成為這個循環中的參與者。
另外電影中的「笑病」的設定,與片名「喜喪」互相呼應,實在是妙。
老人不愛哭,就算是沒得「笑病」之前,也從沒哭過。
最終得了「笑病」,看起來諷刺,其實是一種尊嚴的拾起。
許多的笑聲代替了老人的痛苦、絕望和不屑,這其中有自嘲、釋懷和諷世。
老人笑出了自己苦澀的一生,笑出了這無盡荒誕冷漠的世間萬象。
電影中的老人基本上不說話,她總是低著頭,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總是怕被嫌棄。
兒女們對她態度從來就好聲好氣過,但老人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菩薩保佑兒女們平平安安」。
當老人自知死亡已經成了一種必須,活著成為一種歉疚時,生命的意義便低入塵埃,顯得格外荒誕。
但恐怖之處在於,跟《東京物語》的「子欲養而親不待」相比,《喜喪》的結局甚至更逼近這個世界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