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屠殺紀念館前,你們打水漂的樣子,真醜陋。救了三萬人的父親和壘起紀念館的兒子,他們不能被遺忘,三十萬亡魂更不能
這是司馬推送的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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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與眾不同的人
打一個水漂,要一秒鐘。
屠殺一個手無寸鐵的平民,要十二秒。
紀念三十萬隕落的亡魂,要十八年。
1937年12月13日,舉世震驚的南京大屠殺發生了。炮火背後,有一個家族的兩代人,用自己的方式,守護了這一座城池。
一為生,一為死。
五一勞動節,一則視頻在微博上激起了巨大的憤怒。
陽光很好,十來個不滿十歲的孩子,撿起地上的石子使勁向池中拋去,此起彼伏,
歡笑尖叫,
好似遊樂場中的競賽。如果這場景發生在別處,看到的人也只能笑一笑,說一聲調皮。然而,這裡是「
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
」。畫面中有成年人駐足,也有人經過,
卻只是看了一看,就走過去了。
沒有一個人,出面阻止。
沒有一個人說:孩子,別這樣,
你們扔的石頭,每一塊,都代表著一個,
在南京大屠殺里死去的人。
視頻激起了一片嘩然,
不僅僅因為嬉戲的行動破壞了館內肅穆的氣氛,
更因為,紀念館本身,在建成之初,
就被稱作是「
一部石頭壘成的史書
」。這裡的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都彷彿是81年前那一天逝去的一個個無辜的生命。
當我們走在上面時,石子會發出「沙沙」的聲音。
輕得好像遇難同胞臨終前的一聲嘆息。
?
一位父親,在南京大屠殺中,救回了三萬同胞;
一個兒子,在和平年代,建造起這座紀念館。
將近一個世紀,齊家兩代人守護著這個城市,
儘管,大多數人,已經完全不記得他們。
時間從1937年12月13日,回撥回到幾個月前,當時的中國第一大都會,五光十色的上海,淪陷了。
南京城前所未有地陷入危機,普通民眾在熄燈睡覺前,都好像能聽到炮火的轟鳴在一寸寸靠近。
金陵大學的學生們坐不住了,沒有糧草,沒有子彈,他們決定用自己的方式來捍衛自己的城市。
他們決定捐款建造一座旗杆。
而且這座旗杆,高度一定要超過日本大使館那根。
一位年輕的中國建築師接下了這個任務,他叫齊兆昌。
?
當時的
南京地區,
幾乎有一大半學校,都是齊兆昌一手帶領修建的。有多處標誌性建築,都出自他手。
他的才能,不僅限於高校聞名,軍閥馮玉祥甚至曾請他棄教從政,卻被他婉言推辭了。
戰時的修建不允許慢工細活,很快,新旗杆就豎了起來。
當旗幟升起那天,老百姓看在眼裡,心裡,也好像多了一點底。
?
?
南京大學中古樸精緻的小禮堂
?
可惜,如同螳臂當車,一根細瘦的旗杆,擋不住坦克一往無前的履帶。
他決定把力量從「建築」轉移到「救人」。
齊兆昌和被稱為「南京大屠殺中的保護神」的德國人拉貝,一手成立了難民營,難民營特意修成「十字架」的形狀,為的是讓空襲時的炮彈,避開這最後的留守地。
?
炮火和屠刀間,
年輕建築師和拉貝穿梭來去,救回了三萬同胞,
安頓在金陵大學這一塊小小的地方。然而日軍還是會進入難民營抓人,所有手上有老繭的,都會被無情拖走。
有回在漢口路,齊兆昌正在救難民時,來了兩個日軍,將槍頂在齊兆昌身上。
雖然戴著紅十字的袖章,但是日軍並不相信。
這時正好走來一個同為救助難民的外國人林查理,生死關頭,齊兆昌喊出名字,林查理騙日本兵,說齊兆昌是自己的僕人,這才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
1938年1月,齊兆昌向安全區通告,難民營還剩一萬餘人,多數是老人,婦女,兒童。
他們也成為了後來舉世震驚的「南京大屠殺」中,清晰可數的倖存者。
齊兆昌不知道,
在長達六周的浩劫中,
當時在他身邊,
每隔12秒,
就要隕落一個的三十萬亡魂。
在四十七年後,
那三十萬魂魄以另一種方式,
又一個個回到了這塊土地——
因為當時他身邊一個六歲的孩子,他的兒子,齊康。
?
1984年秋天,秋雨綿綿,已經接下紀念館建築設計的齊康,來到南京江東門的工地。
這時他和當年的齊兆昌一樣,已經是個中年人了。
或許是蒼天有眼,在奠基之時,地底下埋藏了半個世紀的累累白骨,終於重現天日。
「白骨刺得我眼睛發痛」,兵荒馬亂的回憶重回齊康的腦海。
?
1937年,時年六歲的齊康,
在事變前夕,被齊兆康送回老家浙江天台。
時值春天,卻沒有萬物復甦的感覺,
日復一日的轟炸摧毀了這個縣城的春天。
小學是6點上課,8點放學,
避開轟炸的時間。
然而有一回日軍提前轟炸,逃無可逃的小齊康,把自己縮到家裡祖宗排位小小的佛龕下面,提心弔膽地等待頭頂的搖晃結束。很多人都死於這一場轟炸,齊康因為佛龕的庇護,才撿回了一條命。
成年後的齊康,已經名滿整個建築界的泰斗,但是在他簽名時,總是會在名字下面畫一隻孤零零的小舟。
他說,「這就是我的一生」。如同在大海中漂泊無依起起伏伏。
如同他十歲那年那一隻從浙江開往南京的小船一樣。
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逃亡在外四年的齊康,和哥哥一起,坐一條小船,一路從天台漂流回南京。
只有十來歲的兩個少年,夾雜在迎來送往的碼頭人流中,行李搬不動,只能沿著樓梯往下慢慢挪動。日軍拿皮鞭抽著重回南京的人們,身上的衣服,被皮鞭撕裂成一條條碎布。
齊康他們拿眼睛在這幅人間地獄的景象里搜尋父親的身影,口中不停地喊著「爸爸」。
?
「那個時候我還很小,日軍命令我們過港時都要向日本兵低個頭,我們不肯低就是彎著腰走過去。」
這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少年,能想到的僅有的反抗方式。
齊康的童年,就是在鄉下、天台、南京來回折返,流離失所,直到一束光照到齊康身上,他才找到生而為人的一點點喜悅。
身為中學美術老師的姨母,常帶一些畫給齊康。有一回,齊康臨摹了一張基督佈道的畫,得到了家裡人的稱讚,從此他更加用心,藝術的世界太奇妙了,和現實的冰冷是那麼不一樣。
終於在一次圖畫比賽中,他得到了第一名這個小小的褒獎。
「這是我童年裡最高興的一天。」
?
?成年後齊康畫的建築速寫
齊兆昌
見他愛畫,也
想把自己的建築家學傳下去,就找了個時間,教他用比例尺。他拿著父親的測量工具,像找到了丈量這個世界的一把尺子,滿世界蹦躂,把整個家測了個遍。父親抽屜里的那些建築設計圖,他漸漸可以看懂;南京老宅的一棵樹,一塊石頭,一根木樑,一角飛檐,被他重新用一種新的目光打量。
南京大屠殺遇難者同胞紀念館的第一顆石子,在這一天落下,壘實。
1984年秋天。,
站在紀念館的奠基碑前,齊康頭髮凋零如秋草,耳朵也不大靈光,他整個人像是蕭蕭秋雨中搖曳的一隻小舟。
從童年最高興的那一天算起,這之後的這大半個世紀,對他來說並不平靜。
憑藉對建築和藝術的熱情、天分和家學,建國後,齊康考取了南京大學的建築系。
楊廷寶、劉敦楨、童寯、張鏞森、劉光華等……當時南大建築系的師資,可以說是二十世紀初中國建築界的全明星隊。
?
從左到右分別是童寯、楊廷寶、劉敦楨
然而,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發。曾熱情參與上山下鄉的齊康,卻始料未及地被打倒。批鬥100多次,被抄家7次,造反派揪著他的頭髮,將他打到耳膜穿孔。曾經朝夕相對的朋友,見了他也把頭偏過去,「齊康」兩個字幾乎和反動掛上了勾。
漩渦中心的齊康,在南京大學的廁所,一掃就是三年。
「運動一來,人人自危。人就像飄在漩渦中的落葉,讓你搞不清怎麼回事,常常是一會兒漂浮在水面,一會兒又被水卷下去,有的就這樣看不見了,消失在另一世界。」
很多人就這樣消失了,齊康卻留了下來,不僅留下了,他還決定用自己這一艘歷盡風雨的小舟,去渡三十萬亡魂。
「30萬可憐南京人的血肉生命,值得我嘔心瀝血去
祭奠。」
這一渡,就幾乎是二十年。
方案尚未成形時,擺在齊康面前,有兩條路。一條是復古而傳統的,僅僅設計一座紀念建築。另一條則是做整體性的環境設計。
沒有多猶豫,儘管意味著困難,齊康選擇了第二條少人走的路。
有了大方向,下一步就是搭好整個紀念館的設計框架。
首先,是做減法。
傳統紀念館經常運用的對稱、直線等元素,通通不要。因為齊康想要營造的,是整個有感覺的空間,而非中規中矩的「建築作業」。
建築物、場地、牆、樹、坡道、雕塑,在建築師手中奇妙地排兵布陣,讓每個遊歷這裡的人,都彷彿重回到歷史的現場。
?紀念館的平面圖
多餘的色彩,不要。
楊廷寶和齊康說過,「一座經典的建築,顏色絕不能超過三種。」
於是就有了我們見到的,灰白的滄桑牆體,肅黑的雕塑,土黃色的卵石。
?
奢侈靡費的建築材料,不要。
所以地上鋪的,都是開採黃砂的副產品——鵝卵石。為了避免像日本的枯山水,齊康選用了更為粗獷的卵石。
觸目無數黃石,如同累累白骨,伏下去彷彿能聽到無數亡魂在哭,和台階上鋪設的青草形成強烈對比,齊康想以此喚起「生與死」的感悟。
觀念的束縛,不要。
設計災難牆前的「十字碑」時,齊康躊躇了。因為十字架是基督教中標誌性的元素,不知道運用於紀念館是否合適?
當時旁人的一番話,讓他下定決心。
「南京大屠殺是世界歷史的浩劫之一,紀念館是一扇窗,十字架造型更利於各國民眾感知這段歷史」。
十字碑上,
用凝重的黑色雕刻著「1937.12.13—1938.1」,
這六周,正是浩劫持續的六周。
十字碑佇立在這裡,像一種沉默的守護。
?
去掉多餘的,
剩下的每個角落,都耗盡齊康的心思。
入口處的牆上,
用中、英、日三種文字書寫的「遇難者 300000」
觸目驚心?。
長達50米的浮雕牆,
像一個橫截面,
復活了一個個被俘虜被束縛的無辜民眾的形象。
擔心群雕離得太遠,不容易看清,
又擔心單體雕塑意蘊不夠豐富。
為了解決這個矛盾,
他最終選用了「體塊錯位」的手法,
雕刻出了苦苦掙扎不想被活埋的手。
整個面容痛苦地皺成一團的頭顱,
?
看似簡潔,卻意蘊豐富的"和平大鐘」:
三根柱子象徵「3」,
頂端五個圓圈象徵五個「0」,
懸掛大鐘的梁如同一個倒下的「人字」
——這是「
倒下的300000人敲響的和平大鐘
」。?
三十萬曾經鮮活,會歡笑,會哭泣的人
如今卻變成了三十萬封塵封的檔案,
三十萬個刻於牆上冰冷的名字,
甚至,有的是一家人的名字,
戰火中失散,如今緊緊挨在一起。
在最艱難的時候,齊兆昌在金陵大學義務教課,分文不取。
從1984年到2002年,在設計紀念館的二十年中,齊康同樣沒有收取一分錢,任何有需要他出現的場合,他隨叫隨到。
甚至齊康的學生,都知道一條默認的規定,誰收了遇難同胞紀念館一分錢,就不再是他的學生。
「忘記過去就等於背叛,劫難的歷史永遠不會也不應磨滅。」
齊康說。
紀念館落成的那一天,如同沉重的記憶被拂去灰塵。
但是對所有有意了解這段歷史的人來說,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清晨,阿姨開始一天的清掃,
甚至細緻到了鵝卵石縫之間?。
來自?法國巴黎大學的志願者山穆,
在南京的三伏天來到館中,
卻穿了一身西裝。
因為在他心中,紀念館是莊重嚴肅的地方,
要正式以待。
?
楊振寧參觀紀念館後,
臨走時他突然請求帶一套紀念館的幻燈片回美國,
因為很多年輕人以為世界已經和平,
卻不知道歷史上曾經發生了怎樣的浩劫。
?
很多來自以色列的參觀者,
會在館內徘徊,停駐,
此情此景,
讓他們回想起德國柏林猶太人大屠殺紀念碑,
眼淚忍不住緩緩落下。
?
中秋節,
如今零落寥寥的倖存者會重聚在這裡,
因為
「紀念館是倖存者們的第二個家」
。?
為了照顧盲人參觀者,
館內還會組織志願者專門服務,
因為」紀念館是石材累就的建築群,
但
我們的服務是有溫度的
。?」?從小在南京長大的美籍華人魯照寧,
十年如一日地在網上搜尋拍賣的文物
,
自費買下捐贈給紀念館。
?
?2015年12月,又一個十年過去。
紀念館的新一期,在接棒人何鏡堂手中完成了。
作為齊康主持的一、二期警醒主題的補充,
這一次的主題,是和平。
鳥瞰紀念館的整體形狀,像一隻和平之舟。
??
潔白象徵著期許的雕塑下,
寫著兩個字
「和平」
?
同時落成的,
還有位於利濟巷的慰安所舊址陳列館。
牆上十三顆碩大的透明淚滴,
彷彿慰安婦心中無盡的痛苦。?
?陳列館背部的照片,
有幾位老人尚在否??
反對戰爭,祈願和平,是全世界的事。
紀念館建立的目的,也從來不是煽動仇恨。
在日本熊本發生地震,很多網友冷眼旁觀的時候,紀念館的微博,卻發出問候。
過去的二十年,熊本縣的日中友好協會,每年都會堅持來紀念館弔唁。
?
「打水漂」事件發生後,有人評價,戰爭中流淌的這麼多血,不就是為了將來有一天孩子可以快樂地成長嗎?
當然,你儂我儂的情侶、精神矍鑠的老人、意氣風發的青年、天真可喜的孩子,可以從和平大鐘旁從容走過,不必像過去一個多世紀里,無數受苦的人一樣,命運不由人自主,顛沛流離,家破人亡。
這是所有人的期望。
但是,齊兆昌傾書生之力,博命一般,從鬼門關奪回近萬條人命;齊康搖一葉小舟,渡三十萬亡魂,以石頭寫史書。不是為了忘卻。
歷史學者余世存曾說:中國人缺少形式上宗教,但中國人不是沒有超越的時刻,不是沒有道德的堅守。我們不相信末日審判,我們相信歷史的審判。
我們不相信有公正的上帝,但我們相信有公正的歷史。
歷史,是中國人的信仰。
我們可以寬恕罪行,但是不能遺忘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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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職後才有生活。」「那是你不會活。」
※Hi,我們80後的童年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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