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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偉大的守夜者

原標題:魯迅:偉大的守夜者



偉大的守夜者


選自《魯迅選集·小說》


周圍的人都睡了。……他們都在寂靜中集合在一起,一個露天的營地,無數的人, 一支軍隊, 一個民族,在寒冷的天空下,在堅實的大地上……而你,你整夜不睡,你是守夜人之一,在你揮動的火把下,你瞥見腳下燃燒的火更近了——你為什麼通宵不眠?必須有一個守夜人,大家都這麼說!必須要有一個。

——[ 奧] 弗郎茨·卡夫卡《夜歌》




1 夜


夜是黑的。


中國的夜更黑。


他一生所敘說的,都是中國的夜。


狂人所目睹的吃人的慘劇是在夜裡展開的;單四嫂子的希望是在夜裡破滅的;神往於革命的阿Q,是在夜裡迷迷糊糊地被提到縣城裡去的。陳士成、祥林嫂、魏連殳、子君,還有范愛農,還有柔石,或死於闃寂之夜,或死於喧闐之夜,或死於餘生者的無盡的懷悼之夜,總之是在夜裡。整個吉光屯為夜——昏睡的白天——所籠罩,不然,何以要點長明燈呢?關在木圍柵里的瘋子竟然要熄掉它,聲言放火燒毀千百年祥和的黑暗,不但這黑暗,而且連同那崇拜祖先和神祇的黯淡然而唯一的光。但是,所有一切罪惡、不平、掙扎和反抗,全都為


夜所羅織所抹殺了……


臨終前,他寫下雜記《寫於深夜裡》。他還曾有過一種設想,即取「夜記」的形式寫一組雜感,在生命的最後時光……

「慣於長夜過春時。」


夜是永久性記憶,所以是永恆性話語。


要穿透博大深沉的夜,除非具有同等博大深沉的思想。


思想源於記憶。


在某種意義上說,他的寫作,都是為了對抗遺忘。他常常慨嘆於中國人的健忘。權勢者的愚民手段之一,就是不避重複地粉飾現狀,篡改歷史。正如他所寫的細腰蜂,向捕食的小青蟲灌輸毒液,目的在於麻痹神經中樞,使之失去記憶。


與其說,他是一個偉大的思想者,毋寧說是一個偉大的記憶者。


他是「愛夜的人」。


他寫《夜頌》,說是自在夜中,看一切暗。他有聽夜的耳朵和看夜的眼睛。


法國作家拉羅歇· 福科在《箴言集》中說:「 陽光與死亡概莫能凝視之。」然而他能。


——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許

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


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


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


們么?


——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


望。


發生在某個夏夜裡的這樣兩個先覺者的對話,其實可以看作新舊時代之交的關於個人與群體、理想與存在、責任與承當的對話,它構成了啟蒙思想者的全部誘惑、懷疑和痛苦。


啟蒙思想者生活在夜的深處,是黑暗的一部分,卻自外於黑暗。他們是守夜者。


守夜者往往把意識到的責任加以放大,使肩頭感覺沉重;因而又往往把自身的力量加以誇大,藉以平衡重負,使內心獲得慰安。對於他們,啟明星是常見的幻象;而其實,它距明天最遠。


他嘗擬預言,都是關於夜的,卻從來未曾摹畫過明天如何的燦爛光明。小說題名《明天》,通篇幾與明天無涉,是很有意味的。

他是貓頭鷹,專作惡聲的夜鳥。青年時,信仰進化論,後來便在事實中發見它作為發展觀的缺陷與危機了。歷史能停滯,且能退化。他把絕望和反抗當作自己的宗教哲學,所凝視的,惟是包圍自己的無邊的黑暗與死亡。


既不相信上帝,也不相信先知,他不會預約了未來的黃金世界給人類。他拒絕天國。


在一個畸形、病態的社會裡,倘要求思想一定要變得明朗、豁達、平和、公正、全面,也即所謂正常或健康,實際上是不可能的。思想是壓迫的產物,因此必定是反常態的,常有難以平復的稜角和皺襞。


可以說,思想原來是屬於守夜者的。守夜者的思維是黑夜思維,即使內心有著理想的光,思維的聚合點仍是黑暗。黑夜思維是深沉的,警覺的,強韌的,反叛的,擊刺的,破壞的,與白天思維正相反對,恰如尼采之所謂主人意識與奴隸意識一樣。可怕的是,白天思維並非


得自社會存在而是文化遺傳,是瞞和騙的種子;於是,人在夜裡竟可以無視黑暗,掩藏黑暗,做「超時代」的英雄。


守夜者受到夢遊者的嘲笑與咒詛是常有的事,因為思維有如此不同。


光明一旦到來,思想和思想者便當隨即偕逝。而這,正是他所甘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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