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網路流行語「尬舞」看「褒貶同詞」現象

從最初在網路交際中產生的「尬舞」到現在的「尬聊」「尬唱」「尬酒」「尬戲」「尬演」「尬笑」「尬普」「尬萌」「尬廣告」「尬文化」「生活大爆尬」等，與「尬」組合使用的語言成分類型越來越多樣化，「尬」正處在語言高頻使用的增殖期。

尬舞（battle），原是街舞的專業用語，俗稱斗舞，指的是舞者相互之間進行的舞蹈比較，而其中又以breaking為主，因為breaking是街舞中極具感染力的一種斗舞形式。在具體使用過程中，「尬舞」一詞除了用來指稱舞者相互之間的斗舞之外，又衍生出形容不懂跳舞的人對扭身體，使場面一度尷尬的動作。為何「尬舞」一詞既有斗舞義又有舞蹈動作讓人感到尷尬義？因為如果是斗舞，一般舞技要相當高超才行，說明這個詞應含有褒義或者至少是中性義，而現在又多形容不懂舞蹈的人產生的讓別人感覺到尷尬的舞蹈動作，所傳達的明顯是一種貶義色彩了。如此「褒貶同詞」的現象，倒是值得我們去好好探究一下「尬舞」之「尬」的來源了。

其實，這個「尬」字來自閩南語「較」的讀音，表示較量、比試。比如，較車、較戲就是飆車、飆戲的意思。寫作「尬」在台灣地區也是一個比較常見的別字，我們在網路「閩南語吧」網頁里看到標題「陳奕迅邀江蕙 演唱會尬台語歌」，內容介紹的就是二人要同台飆唱新歌的意思。所以說「尬舞」中的「尬」最初只是因為讀音相近，從而起到一個臨時充當記錄讀音的符號作用，原本「尬舞」之「尬」與「尷尬」之「尬」沒有任何關係，也就是說此「尬」非彼「尬」，二者只是讀音上的相近而已。

在現代漢語普通話辭彙中，「尬」還沒有獨立成詞的地位，所以不能單用，組合能力也不強，只有在「尷尬」一詞中使用。所以說「尬」在普通話辭彙使用中的能產性不高。另外，我們在《漢語大詞典》中查找到了關於「尷尬」一詞的如下解釋：尬（上冊，第553頁），《廣韻》古拜切，去怪見。「尬」的釋義也是要見「尷尬」一詞，此外也再沒有別的詞語組合形式了，「尷」也是一樣。同樣在《漢語大字典》中查找到「尷尬」（上冊，第557頁）一詞，主要有三個義項：1.處境困難或事情棘手。2.神色不正常；鬼鬼祟祟。3.不安全；危險。上述詞典例釋說明，「尷尬」一詞成分組合的黏合性很強，在現代漢語中目前還沒有分開使用的其他詞語例子；從另一方面來說，越不能拆開使用的詞語，由於慣用日久，該詞整體詞義對其構成成分的控制性也就越強，從而每個構成成分都承擔著提示該詞整體詞義的作用。也就是說，提到「尷」時符號指索的是尷尬義，說到「尬」時，該符號也會指索聽話人聯想到整個詞的尷尬義，因為再無其他與「尷」或「尬」分開組合的詞語形式了。所以，在當前網路流行詞中使用的這些由「尬」字構成的詞語組合中，「尷尬」一詞的黏合性使用習慣和語義特徵才會在其一旦獲得獨立地位或與其他成分組合構成新詞表達時，原有的義項會被激活從而進入到新片語合中附加這種「尷尬」的情感色彩義。所以，「尬舞」從最初的只是比舞、斗舞、較舞義，因為附加了「尬」帶來的尷尬情感義，整個詞義具有了一種模糊性和不確定性，那就是又斗又尷尬。或者說是帶著尷尬的情緒在比試了。這樣，也為人們使用該詞增加了新的語義彈性空間。所以，我們在觀察網路新詞語時，就會發現這些由「尬」組成的流行詞語在詞義上各有側重，有時候偏重於爭鬥、比賽、相互較量義，比如尬酒、尬車；有時候側重於其動作行為產生的尷尬義，比如尬唱、尬聊、尬萌；也有兩種詞義兼而有之的，比如尬普、尬文化、生活大爆尬等。

漢語研究學者李先耕教授在《漢語新論》里曾經提到，我們不能忽略漢語的單音孤立性特點，體現在漢語的詞語組合上，原本不能拆分的詞語，在實際使用過程中，有時也可以獨立出來，或者該成分也可以和其他成分組合在一起，從而取得獨立表義的地位或作用。我們在網路中使用的這個「尬」字，可以看作是這方面的一個代表，它原本只是借來用作記錄閩南語方音的一個記音符號，但是由於這個借用來記音的漢字「尬」自身組合「尷尬」一詞的語義特徵黏合性較強，因此，它就起到了一個指索該詞意義符號的作用，讓聽話者聯想到「尷尬義」的在場性。所以，有人也認為「尷尬義」對於「尬舞」原義來說，新增加的意義是一種扭曲義的表達。但是，這一語言使用現象也讓我們看到，在漢語使用者的心目中，漢字元號具有的表義性強特點，除了需要利用符號來記音以外，人們更願意從意義上對漢字元號進行創造性的使用，對詞語意義重新進行聯想組合，即使該漢字最初只是一個標音符號，漢字自身語義的聯想性也會在組合中讓詞語衍生出更為豐富的新義項。另外，當前「尬」在網路中增殖使用的現象，也需要語言研究學者去進一步思考網路流行詞語的使用與規範等相關問題。應該如何去應對與處理這些問題，無疑都是需要繼續研究、探討與解決的。

（作者單位：黑龍江大學文學院）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社會科學報

責任編輯：馬小淇 排版編輯：劉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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