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灘上的九鼎 36氪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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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騰十年,好像又回到原點。出身草芥而雄心勃勃的九鼎,有過另一種可能嗎?
文 | 劉旌
編輯丨洪鵠
一輛紹興開往上海的車上,兩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剛剛過完沮喪的兩天。
這是一次並不順利的募資之旅。口舌費盡卻一分錢也沒要到,但他們仍饒有興緻地聊著怎麼才能把投資做好。司機突然回過頭:「你們這個事感覺挺好,要不我給你們投個幾千萬吧。」
年輕人驚呆了。他們眼中的「駕駛員」,真實身份是「大老闆」,而後果真成了他們最早的LP。
這是2007年,這兩個年輕人是還沒滿30歲的吳剛和黃曉捷。要不了多久,他們的名字就會像他們一手創辦的「九鼎投資」一樣,橫空出世在投資界。
正如這個聽似離奇的開端,在九鼎過去11年的里,唯一不缺的就是「戲劇性」——
最初5年,以「規則破壞者」的形象入局,九鼎用「農耕式」的地推模式滲入三四線城市,攬獲了一批中國改革開放後長到成熟期的中小企業, 首次把投資「從米其林餐廳做成了麥當勞連鎖」;
2013年後,當時代紅利殆盡、IPO關閘不期而至,這家出身草芥的PE首當其衝地掛牌新三板,並以驚人的運作技巧成為第一個「吃下主板公司的新三板公司」,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私募股權投資業務A股上市。
事至於此,雖臧否無數,但仍無法簡單地用「對錯」去裁量九鼎。大部分對九鼎的批評實質上只能反映這家機構對規則的極度熟稔、以及過人的運作能力。直到2015年6月,九鼎集團在新三板宣告停牌,之後它以疾勁之速擴張金融版圖,並開啟了長達1025天的停牌記錄,故事的內核才開始發生質變。
當九鼎「集郵」般地獲得各類金融牌照,並因拿下香港富通保險抵達故事高潮的同時,一度被效仿的金控集團模式正遭遇嚴密監管,掛牌新三板的私募股權投資機構亦如熱鍋螞蟻,九鼎的命運就此急轉而下。
2018年3月27日,九鼎集團復牌,迎接它的是一場持續多日的股價暴跌,相較於巔峰時期的1025億市值,已縮水近八成。
九鼎何以成為現在的它?在走訪了數十位接近九鼎的人士後,我們發現這是一個無法單線敘事的回答:既包含掌舵人的焦慮與野心,也有動態變幻的時代環境,以及九鼎可能至今都未完全解決的「基因之困」——當然,這些線索之間本身也涇渭不分、緊密相連。
九鼎擁有另一種可能嗎?如果它沒有選擇一條激流般的擴張之路,即便短期內資金吃緊,但如果能深耕行研、精簡隊伍,九鼎可能會成為一家更令人敬仰的PE。
但現在,這個擁有兩個上市主體,覆蓋私募、公募、證券、不良資產管理等板塊的金融巨象,只能更決絕地收回自己的爪牙。
停牌1025天
一場資本大戲正在上演。
2015年6月的第一個星期五,代碼430719.OC的九鼎投資(後更名為九鼎集團)突然宣布停牌,股價停擺在18.63元/股。
無論是對於私募圈還是新三板市場,這都是一條重磅新聞——截至當時,掛牌剛滿14個月的九鼎集團,先後完成總計58億的兩次定增,還有一筆百億定增在路上,1025億的市值讓九鼎穩居新三板「PE第一股」。
這次停牌緣於九鼎的又一進擊計劃。
20天前,九鼎豪擲41.5億元收購中江地產(600053.SH)母公司中江集團100%股權,從而間接持有中江地產72%的股份。在業內看來,41.5億無異於天價,這比中江集團資產評估價高出了23.2億,外加公司的10億負債,這筆收購將花去九鼎50多億。但九鼎對中江勢在必得——它經過了82輪競價,才最終將其拿下。
有黑石、KKR和凱雷在前,登陸A股是中國PE的經年夢想,鼎暉等老牌機構都曾傳出上市計劃,但緣於政策和公眾接受度等方面的屏障,而後均無下文。
九鼎最終穿「牆」而過。接近本輪交易的人士告訴36氪,九鼎看中的是中江的「殼」價值,而後再借其將旗下的PE業務裝進上市公司,「實際上是在規則範圍內的一種變相借殼。」作為A股上市公司的中江地產,其流動性也自然好於新三板公司。
「殼」已到位,下一步是如何將PE裝進去。從政策層面上來說,整體滿足「購買資產總額不超過上一年度上市公司資產總額」即可,於是九鼎主動將PE業務的估值「自降身價」,最終的結果是,2014年凈利潤近2億的昆吾九鼎只值9.1億。
而後的事態發展就順風順水了。在拿下中江地產(後更名為「九鼎投資」)4個月之後,九鼎成功將的PE業務注入上市。
「燃爆了!」 向36氪回憶起九鼎當時的連環動作,上述人士停頓數秒後,吐出這三個字。在九鼎之前,還沒有過「新三板公司吃掉主板公司」的先例,作為首家登陸新三板的PE,九鼎又一次成為「首吃螃蟹者」。但他也指出,九鼎在「借殼」案中的表現,合法合規卻「不合情」,「邏輯在於,你用一個新三板的主體,套了一個主板的殼,典型的用大泡沫套小泡沫,但監管確實又沒明令禁止。」
這也正是九鼎給外界留下的慣有印象,「想像力豐富,又總比政策法規跑得快一步。」
一個前情背景是,自2014年4月登陸新三板以來,九鼎已經不再是一家純粹的PE,它正竭盡全力地將自己打造成一個囊括多線金融業務的綜合體——即便在4年後,九鼎將更努力地撇清「金控」的標籤。
在掛牌新三板僅3個月之後,九鼎集團即出資2億設立九泰基金,進軍公募行業;之後還相繼伸入第三方支付、P2P金融、證券期貨、不良資產管理等領域。在尤為激進的2015年前後,九鼎幾乎每個月都有大筆的交易案出手。以至於曾有這樣的江湖傳言:九鼎系銷售出去見客戶,可以毫不謙虛地說「你有多少錢,我都能幫你理財:大到做幾千萬,可以做九鼎LP,小到幾千塊,還可以投資借貸寶。」
中江地產案上的騏驥一躍,並沒有讓九鼎停下步伐。2015年9月25日,在中江案獲批的3天後,一筆更大規模的交易爆出:九鼎擬全資收購富通保險。
這筆耗費88.24億的收購同樣被視為一次超越市場預期的價格:成立於1985年的香港富通保險主營壽險業務,業務數據並不突出。據香港保監會2017年上半年發布的數據,富通的新造業務保費收入為5.7億港幣,位列香港壽險第17位,市場份額僅0.7%。
控股保險公司,是所有金融家的夢想。「險資是最優質的錢:存續期很長,且年化又很低,每個GP都想要。」了解富通收購案的九鼎前員工向36氪回憶,九鼎當時甚至有過一個設想:聯合他們投資的眾信旅遊,開發一個產品,讓內地遊客去香港玩的同時順便買保險,進而將富通作為融資平台之一。
事後來看,收購富通已經是九鼎的巔峰時刻。情勢旋即急轉而下。
2015年12月25日。一位接近九鼎高層的人士對這一天印象深刻:當天,證監會副主席方星海在國務院政策例行吹風會上表態,證監會確認暫停了私募股權投資機構在新三板掛牌,下一步將「對前期融資的使用情況開展調研」,以明確募集資金是否投向了實體經濟。而在消息傳出的同一刻,九鼎的一位核心領導正在證監會演講,「主題是私募股權基金對新三板的促進作用」。
監管風向的轉變,對以九鼎為代表的PE來說無異於當頭一棒。要知道,一兩年前,私募股權投資機構和監管層還處於「蜜月期」,繼九鼎之後,中科招商、矽谷天堂等PE紛紛掛牌新三板。在接受36氪採訪時,多位接近九鼎領導層的人士強調,至少從2014年到2015年9月(中江地產案獲批),監管層都對九鼎整體持積極態度——不僅因為「吳剛曾是股轉公司的顧問」,後者甚至「還曾想把九鼎打造為新三板上的標杆企業,一家PE能帶動更多的被投企業來新三板。」
黃曉捷對此一度也頗自信。在九鼎掛牌新三板時,他曾透露:「他們(監管層)對於資產管理機構上市掛牌,做大做強很支持,中編辦發文讓證監會將我們納入監管,給我們發牌照,允許私募機構發起設立公募基金,這些都是支持的表現。」
但時至2015年底,監管層的顧慮顯而易見:新三板的定位是服務實體經濟和中小微企業是,私募股權投資機構的大量融資被質疑為新三板市場的「抽水機」。一個典型例證是,在2015年的前11個月中,僅12家私募股權投資機構累計融資就已佔到新三板發行融資總額的近1/3。
半年後,更嚴苛的「私募八條」出台,股轉系統要求掛牌的私募機構在一年內整改,不符要求的將予以摘牌。一時間,新三板上的PE個個如坐針氈,到2017年底,包括中科招商在內的5家PE相繼摘牌。
對九鼎來說,一筆120億定增案在此刻顯得尤為「不合時宜」。
所謂120億定增案,即九鼎在重組中江地產的同時推出的定增計劃,以10元/股的價格,非公開發行不超過12億股,其中90億用於基金份額出資,30億用於「小巨人」(和外部基金管理人合作做投資)計劃。交易披露後,中江地產連獲16個漲停,市值一度高達227億。
「這筆定增的問題在於,等它真正開始要實行時,中江的股價已經飆到六七十塊了,但九鼎還想以10塊去定增,這怎麼可能?」一位九鼎前員工告訴36氪。
「如果說借600053的殼套進PE業務,是第一次撩動監管的神經,那120億的定增案簡直有點正面挑釁的意思了。」上述人士形容。
一紙問詢函表明了證監會的態度。2016年1月,證監會向九鼎拋出一系列問題,甚至直接發問是否存在規避監管及借殼上市。九鼎後雖以一份長達88頁的公告自證清白,但證監會顯然並不埋單:半年後,九鼎除了將定增價從10元上調至32.07億/股之外,募資規模也降至15億,120億定增案宣告失敗。
緊接著,九鼎系一系列定增案相繼折戟——九信資產300億定增被否,九州證券300億—500億定增也了無下文。此刻的九鼎突然成了一隻被封印的蚱蜢,絲毫大幅度的動彈都是奢望。
一再的融資挫敗,九鼎在金融版圖上的進發驟然放緩。還有人注意到,向來精力充沛的吳剛,以往開會時都是「眾人坐著,他一個人站著滔滔不絕」,但有一段時間,會議上的吳剛變得沉默,甚至「不怎麼和別人辯論了」。
九鼎前傳
九鼎與生俱來地與眾不同。
2009年10月,創業板開閘後迎來了首批28家上市企業,金亞科技和吉峰農機位列其中。同時押中這兩家公司的九鼎,瞬間名聲大噪,但它同時也引來爭議——原本從行研、項目盡調、談判、評審到決策等流程,都是投資機構和個人展示狙擊打法和精準眼光的環節,但九鼎一律將之格式化、流水線化。
打個比方,九鼎對被投企業制定了一條嚴格的「准入線」:年均銷售不少於2000萬、年均盈利增長超過20%、投資時P/E通常不超過10倍;如果被投企業的年收益率低於30%,風控管理人員將會按照投資額乘以獎金係數成倍罰款。早年,九鼎這套被稱為「行業最嚴」的風控體系,由吳剛親手來抓。
更直接地理解,九鼎丈量一切項目的標準可概括為14個字:「有明確上市意願、無重大上市障礙」。接近九鼎高層的人士告訴36氪,九鼎早期就是在賭Pre-IPO,看項目時完全遵循證監會發審委的標準。九鼎團隊中,除了吳剛在證監會待過,另兩位合伙人吳強(吳剛之弟)和覃正宇都為投行出身,對此參悟頗深。
「一個典型的PE投資通常要4年甚至更長的時間才能IPO,但九鼎希望將這個過程式控制制在兩年內。」上述人士向36氪總結,一言蔽之即,九鼎要以更快的速度獲得投資回報。
事實上,這也是九鼎長期為人詬病的一點:Pre-IPO模式,本質是通過一級市場和公眾市場之間的價差套利,即PE入股和預期IPO退出時的估值差。這套指導思想決定了它對企業更多報以「審核」視角,而非和企業「同呼吸共命運」。一位九鼎前員工向36氪列舉了一個細節:九鼎創辦面向被投企業的商學院後,一個重要課題就是:「教你財務、法務、發審動態、財經公關怎麼做」,「就是督促企業們儘快上市。」
為了更大範圍地找到項目,九鼎前無古人地開創了「農耕式」的項目網羅體系:將投資團隊下沉到三四線城市,甚至滲透到縣鎮,掃蕩式地物色項目。黃曉捷曾在一次媒體溝通會上表示:「在區域上要把中國每個鎮的鎮長都要聯繫上,每個鎮的稅後利潤超過一個億的企業都要把它弄出來。」
為此,九鼎在各個地方部署了辦公室,以薪酬激勵制度吸納了當地的「地頭蛇」,這群人的特點是:學歷、財務專業背景並不突出,但掌握大量地方政商資源,主要負責項目開發和募資。他們選中的公司將推給總部,項目團隊再根據企業的年銷售額、盈利增速等數據初審後,由盡調組跟進調查。
一位九鼎早期員工告訴36氪,改革開放30年,積累了一大批有上市潛質的民營企業,創業板的啟動,打開了中小企業「新世界的大門」,而當時的PE仍以國資背景的大機構和美元機構為主,尚沒有大範圍意識到這類機會,「當然也可能是根本不屑於這些企業」。
一個更個體的原因或與吳剛的成長背景有關。年少時的吳剛經歷過貧寒,「從草根一路摸爬滾打出來,所以他更知道機會不僅僅在北上廣深。」上述員工表示,早年吳剛會親自跑到那些三四線城市的企業,當面講述行業環境和上市的利弊,「他出差時也就住個七天、如家之類的酒店」。
青銳創投創始合伙人吳斌曾將九鼎模式形容為:「國內PE乾的是水面撈油的事,而九鼎組織大型團隊,等於是一根巨型抽水管,全部抽過去審核。」
地推式的打法,導致九鼎擁有數倍、甚至是數十倍於傳統PE的團隊規模。一度盛傳,巔峰時期的九鼎擁有六七百名員工,「PE工廠」的外號就此落下。
大概在2012年,九鼎內刊上登載過這樣一則故事:總部投資團隊的人去盡調一個養豬的企業,先坐飛機,後轉綠皮火車,再轉公交車,下了車後對方廠派了一輛三輪車來接他們,「誰能把PE做成這樣?早期的九鼎就是這麼苦。」
也正因此,九鼎早年在招聘時並不喜歡留學生,「覺得不能吃苦」。
客觀地說,九鼎的的奇異打法,即便飽受爭議,但它的成效——至少在短期內的成效,並無可指摘。
在尤為激進的2010年,九鼎火速出手的項目高達70個。截至2013年10月31日,九鼎投資累計投出項目209個,主要分布在消費、醫藥、服務、農業、材料等傳統行業,佰利聯、爾康製藥、紅旗連鎖等公司先後上市。
如果說九鼎的崛起,仰賴的是中小企業廣袤的待開墾土壤,那時至2012年前後,沃土已然成荒地。促使事態發生質變的拐點也不期而至——當年11月,浙江世寶發行之後,證監會展開了一場聲勢浩大的IPO自查與核查運動,直至2014年1月才重啟。
豪賭Pre-IPO的九鼎瞬間被切斷命脈。
基因之困
某種程度上,急於賺快錢、或者說無法從容地追求長期價值,根源於九鼎基因里的焦慮。
2007年春節過完,剛剛註冊完公司的九鼎籌來了1760萬人民幣。最初,吳剛和黃曉捷樂觀地覺得,他們也不需要那麼多錢,「每個項目投一兩百萬,一年能投5個項目就好」。
但在PE行業,這無疑是一支小基金。要知道同一年,鼎暉投資剛募完的中國成長基金3期,總額已達16億美元。
國內的私募股權投資機構主要有三類。一類具有深厚的國資背景,如深創投、背靠湖南廣電的達晨創投;一類產業資本,如聯想系PE弘毅資本、復星旗下投資集團的數家基金;還有一類如高瓴資本,創始人張磊曾師從耶魯首席投資官David Swensen,這樣的經歷幫助他第一筆就募到了來自耶魯大學的2000萬美金,其後高瓴的LP也多為美國各頂級大學基金、養老金、家族基金等超長線資本。
一位接近九鼎的人士告訴36氪,作為一家典型的、出身草芥的民營PE,沒有強硬的背景加持、亦無國際知名LP背書,「九鼎的不自信從創立起就是註定的」。
這位人士反覆強調的一點是,外界一直有個誤解,認為吳剛和黃曉捷擁有深厚的官方背景,實則不然,「九鼎在談項目或募資時他們會說自己在證監會有門路,但這無非也是為了獲取別人信任。」從創始團隊看來,儘管吳剛曾證監會供職、黃曉捷曾任職於中國人民銀行,但他們的出走就是「個體戶出來單幹」,並無機構背書。
正如文章開頭的故事那樣,九鼎最初的LP很多來自——「偶然」。「從這裡籌到一筆錢,從那裡籌一筆」,無論是出身還是後來的人員構成,對於那些擁有長線資金的高質量LP來說,九鼎都不具備吸引力。
為了籌集資金,九鼎曾對LP打出過一系列創新之舉。比如一次性付3%管理費,而行業慣例為每年提2%;再如,成立基金不用打錢,有項目才劃錢;甚至於他們讓LP參與到項目決策中來。
作為一名「規則破壞者」,九鼎一度被同行「孤立」。一位母基金從業者向36氪指出,讓高凈值LP參與到決策流程,無異於是讓非合格投資人進入了股權投資市場,合規性和判斷力都難以保證。
但即便如此,九鼎的募資仍不輕鬆。
一位在九鼎就職超過5年的員工向36氪回憶,九鼎曾每三四個月就發起一支新基金,這在私募圈極為罕見。九鼎的單支基金規模大多在5到10億之間,這在PE行業單支基金中也算規模較小的。有數據顯示,2007年到2014年3月,九鼎投資共管理基金62支,2010年之前募集的基金11支;2010-2013年的數字分別是12、24、7和3。
被外界解讀為九鼎激進作派的「快募快投」,實際上正暴露了九鼎在募資上長期的捉襟見肘。上述員工表示,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九鼎的LP構成基本都是高凈值人群,「以浙江地區土豪居多」。一個很容易推導的邏輯是:相較於機構,個人LP能容忍的投資周期更短,這倒逼九鼎要以更快的速度退出、獲得回報。
多位熟悉九鼎體系的受訪者向36氪指出,這也是這家機構自始至終的焦慮來源,也在一定程度上觸發了它掛牌新三板、借殼A股,甚至是謀劃金融擴張。
即使到目前,九鼎投資的LP中雖有了一些機構,但仍有不少高凈值LP的存在。《財新周刊》的報道則指出,米多資產手握5億多股九鼎集團的股票,這些基金期限集中在6個月、9個月及12個月三個投資期限」。其引述的觀點認為「短募長投對於一家私募機構來說,風險是致命的。」
當IPO關閘,九鼎身上的潛伏多年的陳疾被迅速放大。2012年初,九鼎預計的募資規模是100億,但最終只完成了一半,2013年上半年甚至只投了10個項目。
新三板成了九鼎的救命稻草。2014年4月,九鼎登陸新三板,並前無古人地推出了「LP轉股」,即讓原有LP用持有的基金份額認購其發行的股票。多數輿論認為,這一「想像力豐富」的舉措,根本目的在於解決了LP退出的問題。但九鼎官方對此的註解是,上新三板是希望增大凈資產,提升抗風險能力,同時可以做一些更長周期的自有資金投資。
掛牌新三板後,九鼎三次定增,成功募資158億,這也成為了它布局金融版圖的草糧。
至今,仍讓一些九鼎員工記憶深刻的是,在剛完成前兩次定增的2014年夏天,吳剛、吳強兩兄弟,不止一次當著同事的面神采飛揚地講述「市值三千億」夢想。也正是那個夏天,「他們帶著幾個基石LP,坐著吳剛租用的私人飛機,一起飛去了巴西看世界盃。」
九鼎看似變得更大更強,但它的起家之術——投資能力卻並未得到業內的廣泛認可。一位私募股權投資機構創始合伙人在接受36氪採訪時表示,他曾專程去九鼎做過調研,「機構的專業化程度還欠火候,很難吸引來美元或大的機構LP」。
另一位曾供職於九鼎投資的員工告訴36氪,相較於投資能力,九鼎的風控能力更強,其早期以「工廠式」打法可以謀得天地,一定程度上得益於「天時地利人和」,但如今投資環境已不可同日而語,九鼎在投資專業性上的發力不足。
另一個重要原因是,九鼎的收入在業內並不算高,其主打的「低底薪、高提成」也在客觀上較難長期留住人才。近一年多以來,隨著九鼎業務的退守,不少九鼎員工離職,「這是一個惡性循環,培養出來的人才留不住,也更難吸引來優秀人才。」
伯克希爾之夢
通江縣,這個位於四川巴中東北部的縣城,至今仍在國家級貧困縣的名單上——1977年,吳剛出生在這裡。
中學時因為家境貧困,吳剛放棄高中而就讀了中專。即便如此,他還在中專時期拿到了一張數學大專文憑、一張法律本科文憑和一張會計本科文憑。在鎮上的水泥廠當會計期間,他考上了西南財大會計系研究生,研究生期間一舉拿下註冊會計師、評估師、律師資格證書。
在與黃曉捷初識的2002年,吳剛初到證監會工作,黃曉捷還在五道口讀碩士,介紹他們認識的人說,兩人的共同點是「有激情」:吳剛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的證監會:黃曉捷在報考五道口碩士、博士時,則都創下了歷史最高分記錄。
而九鼎的另一合伙人蔡蕾,同樣也是「從小到大都考第一名」,高中時成績優異卻被人檔案掉包,上了農專後輾轉多年終於考上川大研究生。
一個被人津津樂道的情節是,九鼎起步時蝸居在五道口的意見地下室,直到蔡蕾加入,才搬到北四環銀谷大廈、一間不到10平方米的小辦公室里。
或是因為創始團隊的坎坷過往,據說早年的九鼎在招聘上有兩大癖好:一是苦出身的孩子;二是各地的狀元。共同點在於——吃得了苦,放得下身板。
黃曉捷曾在一次公開演講中默認,九鼎的招人準則之一就是:窮人,因為窮人的慾望強、胸有大志。
左起:蔡蕾、張磊(離職)、吳剛、覃正宇、黃曉捷
一位接近九鼎領導層的人士告訴36氪,黃曉捷比較善於待人接物,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九鼎的募資和各種對外關係主要由他負責。而長期負責九鼎投資(PE和地產)的蔡蕾也是「典型的謙謙君子」,為人周到處事周全。
對於吳剛,幾位與他過從甚密的人士向36氪給出的評價高度一致:「比劉邦還劉邦」,意指他出身草芥,生性果敢,決斷力驚人,九鼎的多數戰略和想法都出自他手。「他好像不用睡覺也不用吃飯,除了踢球,工作之外大概也沒什麼愛好。」吳剛極其仔細,據說就連九鼎日常對外的公告,也大多由他親筆完成。
作為九鼎的靈魂人物,吳剛的強悍作風已經成為這家公司的文化內核。一位曾在2014年至2016年間就職於九鼎投資部門的人士告訴36氪,九鼎內部經常發生的一幕是:你用四五個小時彙報工作,領導三句話就能概括要害,「字字核心,效率極高」。
在一次罕見的受訪中,吳剛自評為:最自信的優點是不怕挫折、越戰越勇,而缺點是「剛的面多一些,柔的一面少一些,做事比較直」。
過去三年,九鼎在復牌的時間表上持續「爽約」。一位新三板觀察人士向36氪分析,九鼎遲遲不復牌的原因之一是,之前的激進擴張導致大量股票被質押,「復牌就等於爆倉自殺」。這一點,在九鼎集團2017年初發布的公告中得到部分印證:其於2015年募集到的100億元定增款中,高達72.93億元用於償還金融機構借款。
直至2018年3月23日,在歷經一千多天的停牌後,九鼎集團終於宣布將於3月27日復牌。就在復牌公告發布的同日,它因「涉嫌違反證券法律法規」,收到證監會的《調查通知書》。
《財新周刊》的報道指出,證監會調查九鼎的原因之一是「發現了九鼎存在體外輸血的私募基金,滾動發行、借新還舊,用於承接九鼎集團百億定向增發中的優先股。」但在投資者交流會上,九鼎曾暗示,此次調查或與「信息披露」有關。
復牌後,九鼎集團股價毫無懸念地應聲暴跌。截至5月7日,其總市值收於238.5億元,這距離巔峰時期的1025億元的市值,已跌去近八成。
一位新三板觀察人士告訴36氪,某種程度上,以九鼎為代表的中國民營金融公司,早期發展中或多或少都存在「監管套利」的情形,「我認為這是一個中性詞,誰對誰錯,還是要放在歷史的進程里討論」。但一個無可逆轉的趨勢是,隨著國家金融監管的趨嚴,套利現象逐漸式微,「民營PE的大時代正在過去」。
4月27日,資管新規正式出台,意味著各類資管產品從此將被全面覆蓋、統一規制,監管套利空間被最大程度地消除。
以上人士表示,無論是掛牌新三板,還是借殼上了主板,九鼎的根本動因之一是「為了追求更高的流動性」,即募來更多資金,但很顯然,自158億定增之後,九鼎的每一次增資都被監管層嚴陣以待,幾乎沒有實現更多的大額募資,單從這一點來看,九鼎在資本上的騰挪,「基本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
如果九鼎只是想做一家「不那麼突出的」的PE,對吳剛來說絲毫不難,但九鼎想做的是中國黑石。成立於1985年黑石集團,其兩位創始人來自自首屈一指的投資公司萊曼兄弟,彼得·彼得森更是擁有美國商務部長的卓越經歷。即便如此,黑石還是歷經了22年長跑才登陸紐交所。
2015年前後,曾有人將九鼎和黑石作對比,得出一個近似揶揄的結論:「管理兩萬億資產的黑石,和管理兩百多億產資產的九鼎,市值竟然一樣,一定有一個是錯的!」
正如硬幣的兩面——激進作風成就了早年的九鼎,也最終成為九鼎更上一層樓的牽制。
幾為共識的是,九鼎接下來的主題詞是「收縮戰線」,尤其是金融業務上的布局。「既然金控做不,了像九州證券這樣的資產留在手上,意義也就不大了。」接近九鼎的人士向36氪總結道,回頭來看,許多事態的發展應該都出乎了九鼎意料:比如它一再的增資失敗,如監管層對赴港購買保險的限制,再如國家對金融的趨強監管等,「折騰了好大一圈,好像又回到了原點。」
九鼎擁有過另一種可能嗎?
掛牌新三板是九鼎命運的轉捩點。一部分受訪人士向36氪表示,如果沒有選擇這條路、沒有而後的一再擴張,而是精簡團隊、深入行業研究、強化專業化的投資能力,九鼎至少有可能成為一家更令人敬仰的PE。
「但以吳剛的風格,他不甘於此。」
在近期的一次公開活動中,九鼎投資總經理古志鵬的一句表態顯得意味深長:「我們會有一些目標,但具體的實現路徑、發展節奏,很多時候會受到外部環境的制約,我們自己是很難做精準預判和提前規劃的。」
如今,九鼎自我定義為一家「綜合性投資公司」——這也是2016年至今,九鼎不厭其煩地對外闡述的觀點。相較於一度被外界解讀為的「金控集團」,對於當下的九鼎來說,這顯然是一個更為安全的標籤。
吳剛將九鼎的願景定在「改進版」的伯克希爾·哈撒韋。這個由巴菲特創辦的金融巨擘,同時涉足多個商業領域,它最重要的業務正是保險,通過保險公司的穩定資金,加上自身遠超市場的投資水平,經過長期持續的增長,如今它已擁有近5000億美元的市值。
九鼎和這個夢想看似仍相去甚遠。一個重要原因是「在內地沒有控股的保險公司」,而對於九鼎賦予厚望的富通保險,由於人民幣轉強、內地加強對境外保險購買的限制,「實際和九鼎業務的協同並不大,更多只能用於境外投資」。
據36氪了解,隨著九鼎業務的收縮退轉,核心管理層將更多向九鼎投資傾斜。吳剛之弟吳強已逐漸淡出九州證券,回歸九鼎投資;蔡蕾仍為九鼎投資董事長,但他將更多精力放在併購型投資上——這也是九鼎告別Pre-IPO時代的轉型方向之一。
2013年夏天,九鼎也曾身處險境:IPO持續關閘,原合伙人禹勃剛剛帶著醫療團隊出走,一時間九鼎被同行反覆唱衰。九鼎對此有過一場聲勢浩大的反思,並放言:前兩年對形勢的判斷過於樂觀,PE機構將回歸常態。
那是九鼎歷史上一次成功的轉危為安。在當時,九鼎甚至引用了達爾文的觀點以明志:能生存下來的基金,不是最強的,也不是最聰明的,而是最能適應環境的。
對於如今的九鼎,這句話依舊不過時。
在早年的一次自述中,黃曉捷說:「我自認為是一個小商人,對抗不了時代洪流,也引領不了時代洪流。我所做的,無非是盡所能思考趨勢,權衡利弊,並作出選擇,而這些選擇決定了我和我所在的機構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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