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是我們靈魂質地的常態

我這幾天翻看王路老師的《沉住氣，吃硬飯》，看到《史湘雲和林黛玉的各自孤獨》，若有所感，想說幾句。

書里這樣寫:

「史湘雲聯曰:『寒潭渡鶴影。』林黛玉聯曰:『冷月葬花魂』。你看，在一起的兩個人，未嘗不是各有各的孤獨。唯有孤獨的心，才可以相互慰藉。但無論如何慰藉，也遣不散各自的孤獨。無論有多少孤獨的靈魂聚在一起，孤獨也不會消散。無論是否有酒，有佳肴，有四海的高朋，有滿座的笑語。......」

「林黛玉永遠不喜歡熱鬧的場面。賈寶玉是總想挽留住夜夜笙歌，借眾人的歡聲來驅走孤獨。可林黛玉比他明了得更徹底，林黛玉知道聚散終有時，在寶玉還戀戀不捨的時候，林黛玉說：『我可撐不住了，回去還要吃藥呢。』」

黛玉是有靈性的。

越有靈性的人，精神上就越曲高和寡。孤獨對於黛玉來說，是家常便飯。曲終人散，徒增悲涼。她看得通透，所以不執著，不貪戀。因為對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感受得深刻，就不抱圓滿的希望。黛玉的悲觀清醒，大抵從這上面來。然而黛玉雖知花好月圓人長久是鏡花水月，但內里仍然是溫熱的。這是黛玉最動人的地方，以後會專門寫一寫。

從小時候起，我就喜聚不喜散。聚在一起的時候多好啊，午後的陽光下，大人們談笑風生，小孩子呼朋引伴地玩耍。傍晚，太陽把雲朵染紅半邊天，依然戀戀不捨，心思全掛在玩上，吵鬧著不願回家。

後來，年歲漸長，性格倒漸漸文靜起來，直至今日，仍然是個內向的人。漸漸不喜歡太嘈雜的地方，人特別多的聚會也常常感到無所適從，寧願捧一本書度過閑暇時光。

有親人離世，有友人漸行漸遠，在無數個孤單的夜晚一個人聽歌，漸漸明白，孤獨是我們靈魂質地的常態，無人能夠掙脫。

在這個娛樂至死的年代裡，奢談孤獨似乎是一件很扯的事情。

真人秀、明星八卦、各種綜藝，全民狂歡的背後，是人類為了擺脫生活的瑣碎和無聊所做出的努力。然而夜深人靜的時候，參加飯局的時候，洗澡的時候，獨行的時候，失戀的時候，浮花浪蕊俱盡，人事變遷錯迕，仍然免不了孤獨。

這兩天，我一個人去了趟北京。

一個人訂票，一個人背行李，再一個人返程，完成一個人的旅途。是很平常的事情。陌生城市的夜景很美，但是孤身一人，面對未知，去闖蕩，需要勇氣，需要點不破不立的精神。

我們每個人，本質上，都是孑然一身。

都有自己的前因和後果。誰也不會等誰。

家人、朋友、甚至「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愛人，其實都只能陪伴我們一程，無非是時間長短的區別，很難相守終生。

而另外一種孤獨的可能是，最終，也許誰也抵達不了我們，而我們也抵達不了誰。寫下這樣的字句，突然覺出點悲哀。就連戀愛，情濃時自然不必想著分離，可是也會有那樣的時刻：定定望著你出神，覺得你一點也不懂我。每次想到這個，我就感到很絕望。就像那句詩：「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

於是在人生的某個節點，會突然發現，那個陪自己一生的人，其實只有自己。但是我們沒有辦法。

我想起鄧麗君，那個唱著《何日君再來》的溫婉女子，最終還是沒能步入婚姻的殿堂。

對於另外一些人來說，既然孤獨已經深深根植在我們的集體無意識之中，那麼，接納它，認可它，甚至，利用它。

艾明雅在《特別美，又特別敢》一書中寫道：「若你明白，到了最後，我們都會一個人，你是否還會害怕那些『一個人』？

敢於面對孤島般人生的女人，才會有自我，已經預見到養老院的孤獨陽光，已經面對過下班回家走道的黑暗，已經面對過這輩子和孩子也不過是種緣分，已經懂得：

這輩子，我們其實只有一場戰爭，就是和自己作戰。」

雖然說的是孤獨，但是艾明雅的底色是溫暖的。只有被熱氣騰騰的生活折騰得越來越皮實的人，才能這麼樂觀地談及孤獨。

然而，孤獨確實使人成長。

人多的時候，未免聲音太多。觥籌交錯推杯換盞間，往往容易飄飄然，利令智昏。唯有獨處，三省吾身，令大腦清醒。

我有這樣的經歷：有時夜晚一個人躺在床上，想起白日種種，不禁頭涔涔而淚潸潸。不妥的為人處世、愧對的友人親朋，全自獨處反思而來，想完神思清明，太陽升起，又是一條好漢。

還有，獨自一人生活，便須自己將一切料理周全。租房子、交水電費、網費、交通線路規劃、衣食打理、財務管理、時間規劃，件件不饒你，須得親力親為。一個豐富、立體的人的能力就是這樣鍛鍊出來的。

當然，獨自一人生活久了也不行。沉浸在孤獨里，未必是一件好事。時日既久，難免憋出毛病來。還得在注意自己安危的情況下，結交善友，情感上有慰藉，精神上有支撐。出門在外，沒有朋友寸步難行，雖然功利了些，但是打理好自己的社交圈，以備不時之需，是為上策。

一個親測有效避免孤獨的辦法就是閱讀。閱讀經典。

莎士比亞或塞萬提斯，荷馬或但丁，喬叟或拉伯雷。讀進去，再讀出來。覺得好，就多讀幾遍。經典是這樣的，一旦你溫故，一定會知新。經典是分層的。

哈羅德·布魯姆在《西方正典》中這樣說道：「閱讀他們作品的真正作用是增進內在自我的成長。......心靈的自我對話本質上不是一種社會現實。西方經典的全部意義在於使人善用自己的孤獨，這一孤獨的最終形式是一個人和自己的死亡相遇。」

生死有時。只願生命終結那一天，你能有勇氣，面對它，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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