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不聽我話執意遠嫁，那天我打開房門發現她躺門口：腿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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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青山大師，就拜託你了，國破家亡，此為天命，本王順服，只是本王這小女兒尚未經歷人間，如此就早早亡故，本王心中不忍啊。」

一個豆蔻年華的華服少女靜靜地躺在棺材中，烏眉雪顏，唇若杜鵑。那棺材畫滿了烏金朱紅的壁畫，畫中的內容是妖魔諸佛，妖在哭，魔在怒，佛在笑。

而那少女，身著金玉紅螺衣，靜靜地躺在一片金石玉器之中，兩條長長的黑色髮辮中繞著金線銀線，停在她尚如花苞一般的身體上。

猛然間，少女睜開了眼，眼中留下一滴淚，嘴角卻露出一絲嘲諷般的笑。

「青山吶，你來娶我呀！娶我呀！娶我呀！那多快活呀！快活呀！」

青山只覺眼前大晃，地動山搖，棺材上的妖魔佛齊齊向他衝來，魔聲佛音聲聲入耳：「娶我呀，娶我呀，娶我呀，快活呀，快活呀！！！」

大地裂開一道縫，棺材從那縫裡掉落下去，只有少女的臉，眼在哭，嘴在笑。

青山驚慌地去抓，那少女卻一翻身，頭直直衝著深淵撞下去。

青山猛地睜眼，坐了起來，僧房外月光明明。

他披了衣服，走出房門去，一大片荷塘在月下盈盈如許。

一蓮寺中很靜，山是空的，月是缺的，花是老的。

青山心中煩亂，受不住這靜，扭頭挑了一盞燈，推開山門，沿著山道一點一點往下走。

山中黑黢黢的，只有他這一盞微弱的燈亮著，走了約莫一頓飯的工夫，靠近了另一處燈光。

那是一家小小的酒館，門口掛著兩盞紅燈，溫溫潤潤的，酒館的酒幡子微微晃著。

青山滅了燈，站在酒館窗前。

窗里一眾青年男女，喝酒划拳，說話唱歌，最中間的姑娘兩根長長髮辮，隨著她與人划拳的聲音，兩條辮子跳來跳去。

「一魁首啊，三星照，八匹馬，九連環！」

姑娘已經喝得臉酡紅、眼迷離，青山一瞬間看見她似乎在往窗外看，急忙一躲，再出現時，姑娘已經繞坐在了一個青年男子身上。

姑娘問：「郎君吶，阿客可美？」

青年男子見她眼中含媚，口中帶情，身上一股馥郁的蓮花香繞在鼻息，端了一杯酒，笑道：「美！美！蓮客姑娘自然美，美得可稱妙絕了！」

男子噙了一口酒，向那叫做蓮客的姑娘喂去，蓮客張口要含，忽然眼睛一眨先是問道：「那，郎君可願娶我？」

男子先是一愣，繼而展顏，「願意，自然願意得很！」

姑娘笑了，這次她真正看向了窗外，與青山的眼對到了一起。

青山垂了眼帘，默默回身，他沒有點燈，順著黑，沿著山路，回了一蓮寺。

次日清晨，青山脫了僧袍，扎著褲子，在蓮花池裡收蓮藕。

「青山。」

蓮客在背後喚他，但是他沒有回頭。

「玉郎喜歡那種白花花的胸脯子，你給我雕兩個！」

青山抱著一堆蓮藕，從蓮客身側爬上岸，光著兩條泥腿，往後院去了。蓮客跟上去，靠在門檻上，看青山端了一盆水，開始洗蓮藕。

「這次不用這麼多。」

青山一句話也不說。

「我剛才說，要那種，前凸後翹的，你給我先雕個胸唄！」

「不會。」

「你連我這臉都能雕出來，這身子都能雕出來，胸不就倆饅頭，補個棗嘛，你說你當時幹什麼不省點勁兒給我雕全了呢，現在還得我費勁兒地一個一個和你要！」

蓮客坐到樹下的鞦韆上，踮著腳，一點兒一點兒晃，那鞦韆也是青山給她做的。

青山終於開口：「你果真要嫁他？」

「是啊，他既然願娶，我為何不願嫁？」

「山下不太平，能種白佛蓮的地方越來越少了，這些蓮藕你隨身藏好，莫要偷嘴吃掉了。」

「你呢？我嫁了人，你去哪兒？」

「守在山上，念佛，撞鐘。」

還有一句，「等你回來」，青山沒有說出來，反正總都是在等的。

蓮客有些賭氣，「那你就守著吧，這次我不回來了，我要與他恩恩愛愛一輩子。」

青山將所有蓮藕都洗乾淨，拿紅布包好，又貼了一張喜字，遞給她，道：「這次送嫁我就不去了，你既想同他恩愛一輩子，一個和尚給你送嫁，不大好。」

青山閉了山門，蓮客惱怒，將所有蓮藕都丟下了山。

2

一年後的夏天，青山在佛前念《金剛經》。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念著念著，心有所感，走到門前，推門一看，蓮客睡在門口，少了一條腿，不知道她怎麼跳上山的。

這些年蓮客不大愛惜自己的身體，總是缺胳膊少腿，不知道是什麼緣故。

青山將蓮客抱寺中，她身上的蓮花味道淡了許多，多了的是人世間的愁與怨。

蓮藕還沒有到收穫的季節，上一年收的蓮藕都給了蓮客，又讓蓮客拋下了山崖，好在那日青山不知道動了什麼鬼心思，還是留了一截蓮藕，原本是想雕她想要的胸脯子的。

青山拿著那截蓮藕，進了僧房，看蓮客抱著他蓋的薄被，睡得安穩，放下心來，守著燈，拿了刻刀，開始雕那蓮藕。

蓮客的身體他熟悉得很，這腿該多長，該多細，大腿的樣子，小腿的樣子，腳腕的弧度，腳趾的形狀，不需要去看，這雙手自己都有了記憶。

算來，大約得有三四百年了。

當年那個西域小國被滅國的時候，青山還是個年輕的求法僧，隨著師父要去佛國凈土，求取真經。青山那時還很懵懂，他少年為僧，卻不知為何為僧，知要求法，卻不知為何求法。

遇到那國要亡，而且明明是一沙漠小國，卻被水淹至死，哪裡來的道理？

他心中生了幻滅，絕望非常。

所以當老國王求他，帶自己的小女兒的魂魄離開去經歷人世，他當即就答應了，因為那似乎預示著他還有點用處。

這西域小國有秘法，青山學會，將蓮客養在一朵白佛蓮中，後來又用白佛蓮出的蓮藕，替她雕出身子，讓她的魂有處可安。

因得了白佛蓮的靈氣，青山也得以活得歲月久遠，能夠陪在蓮客身邊。

青山遵著當年給老國王的承諾，讓蓮客經歷世間繁華，她走到哪兒，他便在附近搭幾間茅屋，一間供佛，一間自住，另一間給總在外面玩耍不回來的蓮客。

只是不知道何時蓮客對他起了情意，青山想，許是她在外面久了，被人世間的情愛折磨得涼透了心，一回身，總有自己在側，就動了心吧。

青山是個和尚，人世間的情愛他不大懂得。

次日醒來，蓮客看自己雙腿並在，跳了跳，頗是穩妥。

青山給她煮粥，蓮客道：「去年我記得我把全部的藕都丟了，現在還沒到收穫的時候，你怎麼還有啊？」

青山哪裡肯說「那原本是用來給你刻白花花的胸脯子的」，佛祖聽了，也是要怪罪的。

蓮客捧粥，坐在荷花池邊，一小口一小口地嘬。

青山坐在近旁，替她撫一曲《蓮花咒》，想讓她受盡情傷的魂能稍稍安頓一點。

她每次逃回一蓮寺，雖然男主人公不大一樣，但是緣由都大同小異，她畢竟不是真人，只是這世上的過客。

與人壞時，受不住身為異類遭人鄙薄的怨憎會；與人好時，又忍不住擔憂未來的愛別離。

沒有一次的情，是真的。

因為她又膽小，又怯懦，還動機不純。

「青山啊，這次的這個玉郎好花心吶！」

「嗯。」

「青山呀，這樣活著好無聊啊。」

「哦。」

「哪怕不這樣久久遠遠漫無目的地活下去，能扎紮實實愛一場，就好了。」

「嗯。」

「青山吶，你為什麼不娶我呢？」

「因為我是和尚。」

「和尚不能娶妻嗎？」

「不能。」

「為什麼不能？」蓮客將臉湊過來。

青山道：「沒有為什麼。」

「你別再種蓮花了！」

「不行。」

蓮客站起來大罵：「榆木疙瘩！」

3

一蓮寺中的生活很無聊，青山每天就是撞鐘，念經，侍弄荷花，煮粥，彈琴，打掃衛生。

蓮客待不住，沒幾天，就癢得渾身都停不住，大清早就下山去浪了。

沒想到一下山，遇上一群僧人被鎖著鏈子，幾個差役連趕帶哄，像趕豬一樣把這群僧人往衙門裡趕。

蓮客一驚，扭身就往山上跑。

青山正在修鞦韆，被蓮客撞個滿懷，蓮客急燎燎道：「走，快走！」

「怎麼了？」

「你這和尚當不成了，收拾行李，趕緊跑啊！」

蓮客激動起來，八頭驢都拉不住，青山也就不問，由得她收拾這個，整理那個，也由著她拉著自己跑。

蓮客急急忙忙在前面忙活，青山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有點高興起來。

蓮客回來，他現在才琢磨出歡喜，也許是念經的時光太久，他有些呆，心靜如水到很多情緒都化進心湖的最深處，自己都察覺不到。

下了山，青山也看見那串被趕著的僧人了。

蓮客拉著他躲進一個巷子，正好有人家晾著衣服，牆邊還有個斗笠，蓮客三下五除二就將青山給扒了，換了衣服，扣上斗笠，捏著他的下巴道：「小哥兒，當不成和尚了哦，可以娶我了哦！」

青山無奈，笑道：「快走吧。」

蓮客好多年沒和青山一同出門了，她實在有些興奮，一路上想盡辦法想把青山拐帶上床。黔驢技窮那日，索性拿繩子將青山綁在船頭，拿著刀學江匪，道：「你吃要吃滾刀蓮藕呢？還是要吃蓮藕餛飩？」

「阿客，我們現在似乎是在逃命呢。」

蓮客同青山正在一條小舟上，這小舟在江里飄著，也不知會飄去哪裡，好在這樣的日子他們一同經歷了許多，所以並不覺有什麼。

蓮客笑嘻嘻道：「又不是第一次了，怕什麼？那年冰天雪地的時候逃命，還是我拖著你在大雪地里爬呢，不也過來了。」

青山嘆了一口氣，「那次是兵亂，總有能人來一統天下，兵亂會過去的，這次是要滅佛，不知何時才能過去。」

「滅了不更好，你就不用當和尚了，我們兩個成婚，種兩棵百日紅，養一群雞鴨豬狗。估計我這樣的可能生不了娃，那便去撿兩個回來養。我這些年瞧人家養孩子，調皮搗蛋，上牆接瓦，羨慕得很。」

青山不語，蓮客生氣大吼：「若不是你當年非要把我的魂魄帶到這世上，我也不必日日纏著你，逼著你！」

「是我對不住你。」

這話是實在話，青山有時會愧疚，看她常常被傷得心碎，就怪自己當年愚笨，什麼也看不透，只因一份惻隱之心，就將蓮客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留在世上。

「我要你說對不住了嗎！」

蓮客大惱，一刀戳下去，竟然將船戳漏了一個窟窿。

正那時，江上忽然颳起一陣大風。

漏船被搖得東搖西晃，蓮客慌忙要去斬斷青山身上的繩子，卻叫一個大浪將她打開。

風高浪急，蓮客被浪拋起落下，慞惶大喊：「青山青山！」

卻只看青山同那小舟，只微微一晃，就沒了蹤影。

4

青山再醒的時候，搖搖晃晃在一張水做的床上。

四周小魚、游蝦游來繞去，紫色的紗曼隨水而漾，不知是哪個神仙的居所。

青山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又換回了僧袍，青衣芒鞋，踩在水裡，頗是柔軟。

見他醒了，一串小魚過來引他，穿過水簾珊瑚，青山被引到一處涼亭。那亭中坐著一個紫衫的女子，女子在撫琴，竟是《蓮花咒》。

「貧僧多謝施主救命之恩。」

「大師言重。」

女子抬頭，一雙金色眼眸。

青山忽然記起，《齊諧異志》有云：「蓬萊有紫龍，稱王，金眸，有呼風喚雨之能，曾向佛祖求白佛蓮，未果，水淹佛祖大龍山，後被囚於水澤。」

女子看他神情，微微笑道：「料想大師已經知本君是誰——是，本君正是蓬萊龍王紫君。」

青山頌一聲佛號，打算問問她可否知道蓮客的下落。

紫君卻不等他說話，笑道：「大師是否想問那蓮藕做成的姑娘哪裡去了？」（原題：《青山不是客》，作者：別衡。來自：每天讀點故事【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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