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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 我擁有懸掛起來的幻想

【坡下說詩·015·木木】

我擁有懸掛起來的幻想

——木木詩歌感評

上課的時候,我給學生說,詩和生活的不同,就在於詩是心的表達,它聽令於作者的邏輯,而非現實的邏輯。作者的邏輯是個人的、內在的,而現實的邏輯則是公共的、外在的。

木木不是我的學生,但文學的道理是可以共通的,所以,雖然沒有聽過我的課,但是我依然可以看到她寫作的顯明的個體性:「我擁有懸掛起來的幻想/日漸豐盈,無邊無際/我還將擁有圓潤龐大的春天/花開如玉,花開如盤」;或者,「然後,她飲下黃連,厚朴/打開身體的柵欄/摘除光陰的逆鱗/再將泛黃潰敗的部分蓋上綠色/火光跳動一下,她輕輕顫抖了一下」。

她的權利是誰給的?不知道。她的理由從哪兒來?同樣的不知道。這不知道接著的不知道,對於旁人,可能只是不解,但在木木自身,卻沒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她喜歡這樣,她高興這樣,難道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詩言志,歌抒情」,詩歌的寫作原本是從心而為的,回到詩人自己,他想表達什麼和想怎麼表達,當然只能是他自己說了算。「白髮三千丈」或者「飢餓是上帝脫落的羊毛」,這可能嗎?這有道理嗎?不可能也沒有道理,然而正是這不可能和沒有道理,卻真正從內在的質地上表明了詩歌寫作中詩人自我存在的必要性。

好了,鋪墊了這麼多,我真正想說的,就是提醒大家注意,和當下許多人提倡的生活的詩意表述不同,木木詩歌寫作的特點,就在於無論是在表達內容還是在表達方式的選擇上,她至為自覺同時也極為分明的自我屬性:1、她總是喜歡從她的內心尋找自己想寫的詩材。「有一些火苗湧出胸口/長出春風,香料和蜜」,不用說,她的風景是從內向外長出去的;「詞語低處/一首試圖與我一起變心的詩/正在紙上沙沙遷移」,很明顯,落在紙上的是她的詩,也是她的心。2、她還喜歡通過自己獨特的造句建構自己面相清晰的表達。「要有陽光,明亮而透徹/要有漁火點亮暮色/要有乾淨的田野/籬笆下的矢車菊正積攢香氣/要有一支筆/書寫塵世的慾念和跌宕起伏」。這一連串的「要有」,此前我曾聽到兩種人說過:一種是神,一種是孩子。「那充滿一身的輕盈/我想再次塗滿我的骨頭和眼睛/我願意像早些年/如鹿跑出柵欄,跑出自身」,「我想」,「我願意」,當木木不斷這樣任性表達的時候,她既像是一個做夢的孩子,也彷彿是一個具有法力的神,她筆下的文本世界也便宛若是一個隨心所欲的心念的花園。

月光,風,河流,沙,閃電,漁火,奔跑,行走……,輕的,動的,被照明同時也被荒蕪或疼痛的,這是她要說的內容;幻覺,夢,想要,是……也是,想像的,飛翔的,臆造的,不斷變幻的,這是她喜歡的表達方式。因為這輕和動,當然還因為這夢和幻,她的寫作也便極少現實的風物寫實,而更多情緒的景觀臆造。

她文字的好即此而來,人們愛將女人特別是好看的女人比作花,一朵花總是任性的,它想開就開了,不管不顧,它不想開就不開了,也不管不顧,它的好就在於它的這種不管不顧。看木木的詩,當看到「是一群孩子用新泥捏造的另一個世界/是他們體內灌木生長的聲音/甚至我比這歡喜更能多出一點/——輕微的顫慄」,或者「如今,它們並排坐著/我撫摸它們,親吻它們一次/它們就沖我哭了,笑了/還攜帶著往事潮水般湧來」之時,我真的多少有點嫉妒,在表達一面,聰明的女人總是多少有些天生的優勢,她們的任性,往往不需要藉助什麼智慧,彷彿就能夠成就她們的可愛或者動人。何況,在經驗一面,木木並非無所參照,她對於海子、娜夜、余光中等的靜心參修,讓她的文字於慣常的自然流瀉之外也便自有了一些不經意的深度審美修辭意味。《半個月亮》是一個典型的代表。詩從曾經靜寂的「清冷和憂傷」寫起,然後回到現在,遠遠的望成為「偎依」,藉此月光亮起來了,它身體之內彈出的閃電,指示了一條「河流的驚喜」。然後月亮更亮了,它像孩子們用新泥捏出來的一個世界,它的美,讓她不能不因為太多的歡喜而身體為之顫慄。最後,月光不斷明亮和豐盈,它完全成為她的願望,它大了,滿了,在她固執的幻想中成了它可能的完美。半個月亮的行走,一路跟著的一個愛情的影子,它們以一明一暗兩種不同的方式,呈現也建構出了一個沉溺於愛情的女人的細密而且幽微的心情存在形態。詩的寫作表面看起來完全是一種散亂的幻覺的塗染,但事實上它卻於實體月光的描述之中生動出了一個人內心無形的情緒波紋,是燦爛的感性,亦是複雜的映射,反覆誦讀,予人以綿綿不斷的滋味。

她文字的好也止於此。一方面,是自身心力的不夠強大,所以她便更多地耽於她的夢幻和印象中的自然,過多的內傾讓她的詩思迴避了和外在的現實特別是苦難對話的可能;情和美的偏執,阻力和張力不夠,具體經驗的支撐不夠,她的寫作因之也便顯現出了些許程度的漂浮;另一方面,因為對於審美的形式的謀劃不夠,所以在自我意象不斷地繁衍和內心情緒恣意地流淌之時,木木的詩有時也顯現出了缺乏沉澱和控制的問題。或者言說太過隨意,或者對於話題對象難以深層內化,因為文本內在的阻力和困難的阻逆不夠,所以其寫作也便常常在予人以整體的漂亮和光潔印象之時,也讓人感覺到深度觸撫之中質感和內涵的某種缺失。

但好在,木木那麼年輕,而且她又那麼聰明和安靜,所以她的問題和不足,積極去看,我有理由相信,也許也恰好就是她下一步可提升的空間。

雨 眠

王元中,或寫作王元忠,筆名雨眠。教授,博士,主要工作是教學、科研,兼帶負責一個學術雜誌的日常工作。熱愛——讀、寫、評——詩歌,發表過一些作品,出版有詩集《渭河南岸》。

附:木木詩選

半個月亮

那曾經望一眼

就和我一起陷入孤獨的

不易覺察的,靜寂的

清冷與憂傷

如今,當我們緊緊偎依地從夜色里走過

它是晶亮的彈簧

是身體發出的一道閃電

是從樹縫看見一條的河流的驚喜

是一群孩子用新泥捏造的另一個世界

是他們體內灌木生長的聲音

甚至我比這歡喜更能多出一點

——輕微的顫慄

我擁有懸掛起來的幻想

日漸豐盈,無邊無際

我還將擁有圓潤龐大的春天

花開如玉,花開如盤

初春的遐想

要有陽光,明亮而透徹

要有漁火點亮暮色

要有乾淨的田野

籬笆下的矢車菊正積攢香氣

要有一支筆

書寫塵世的慾念和跌宕起伏

要有能向上托舉新芽

向下搖落枯葉的手臂

要有另一個可趕赴的故鄉

要有在曠野奔跑的力量和勇氣

春天緊迫啊!要有愛情

當三月的風穿透奼紫嫣紅的人間

桃花也要像我們

並排微笑在朝南的山坡

油菜花開

我必須記錄下一些細節

只是,這一頁

我不想寫花朵,只寫油與菜

你為我輕輕種下的一盞燈

有一些火苗湧出胸口

長出春風,香料和蜜

還有一些正一腳淺一腳深地過來

火一樣熱烈 水一樣清澈

佔領我羞赧的枝頭

只是被我無數次忘卻的那一朵

像盛開的黃金,閃電般抵達

突然驚覺

母親骨頭裡的水花,僅剩下幾滴

四月的關節隱隱作疼

在風的尾章

油菜花正以一種從容的燃燒

蔓延過我的視野

那 年

它靜靜地坐在我身後的角落

有時會捋捋自己的髮絲

有時會抬起它平穩的前額

它是小芳,是陳魚,是阿杜

是一個路過十二月風中的行人

是青綠色衣裳的一角

是年少的,輕狂與歡喜

多少年了,我在此,它在彼

各自攜帶著各自的行裝與年齡

朦朧而謹慎地躍出紙面

默默地接受時光的撫摸

地上的塵埃與蒼茫就越積越多

於是,七月的荒草從眼角長出來

黃昏七點半的炊煙從梳篦間竄出來

腳底扎進的刺從胸口冒出來

如今,母親當年的溺寵與呵斥

也從我對女兒的叮囑里跳出來

並跟隨她的眼睛外出散步

「親愛的,請安靜些,再安靜些!

別吵醒那年的痛苦與歡愉!」

指間沙

那緊緊擁抱過的是多麼不可靠

它清晨和我耳鬢廝磨

傍晚就發出沙沙的聲響

涼風之後,就撲籟籟落下來

一個在田野走動的人

走動著指認河流,指認飛鳥

走著走著也會走到塵土的邊緣

大地之上,到處是空洞的足音

這多麼像我們相愛與不再相愛

多麼像手中緊握的一支筆

將那要說出的秘密與感激

寫向了旱災地

詞語低處

一首試圖與我一起變心的詩

正在紙上沙沙遷移

旅 人

路過童年的田埂

路過一場下午兩點鐘的雪

從一個山口到另一個山口

從一塊岩礁到另一塊岩礁

火焰與動蕩剛剛結束

——我來過

歡愉與愛情剛剛開始

——我來過

他們所說的龐大的秋天

我也正在經歷

只是,我不得停歇

我與這安靜祥和的世界

不停地邂逅又不停地遠離

相互深深愛戀又相互狠狠遺棄

我,不得停歇

直至還盡了天下的債

兩手空空,心存感激

穿過小巷

穿過小巷時懷揣一段記憶多好

一個秘密的瓶子,一口井

一小粒無比堅硬的幸福與憂傷

它們攜著野花從另一端吹來

讓一個人安靜的步行也是幽香,幽香的

穿過小巷時看到另一個可奔赴的故鄉多好

像微笑,像低吟

像從樹縫聽到一縷晨光的流淌

它製造的喧嘩比流水更動聽

像母親當年的呼喚脆亮,脆亮的

穿過小巷時愛上一個人多好

不回頭,不擇路徑

逆著風,閃著光

像金子般的明月倒掛枝頭

連幸福投下的影子也是細長,細長的

月 光

那灑落一地的溫柔

我想再聽一遍

它們從樹林那邊走來

彷彿帶來遠方的消息

那充滿一身的輕盈

我想再次塗滿我的骨頭和眼睛

我願意像早些年

如鹿跑出柵欄,跑出自身

一定還有另一種溫柔會與我再見

一定還有另一種輕盈會與我相逢

我愛你時的皎潔

一定還會再回來

孤 獨

這一呼吸就開始喊痛的孤獨

在我參與其中的喧鬧人群中

一陣風把我的影子吹得晃了晃

我們的步調開始不一致

它也在一面鏡子里

一個內心顫抖的女人

捧著一張陌生的臉

剎那恍惚,靜如青燈

更多的時候,這匆匆展開荒涼

讓我陷得如此之深的,孤獨

是我每天想給你不停說,不停說

卻愈來愈空了的

是我們不停擁抱,親吻

卻愈來愈蒼白了的

姐 姐

想起你,就想起那個七月

那個擁抱和那輛單車

都會在夜半跑出來尖叫

我們沿小路走著,石頭在腳下滑動

更多的時候

我保持沉默,不落一字

歲月的浮塵那麼多

我們積攢的失望和嘆息那麼多

歡喜和遲疑有了更大的缺口

身體里有了風聲,沙沙作響

儘管,我還想有那麼一個夜晚

你攜裹露水,來咀嚼我的月光

今晚,夜色多美啊!

加州旅館的音樂就要響起

金燦燦的月亮就要升起

姐姐,你沒有來

月牙,已爬上樹梢

離我這麼近的,銀灰色的

——寧靜

像祖母的微笑

像細小的嬰孩

像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呼喚

像我輕盈的肉身,沉默的思想

有愛並充滿遺憾的前半生

正安靜地偎依在一個人的臂彎

輕飄飄地落在這美麗虛幻的世界上

它幾乎表達了無限

……

出於這種信仰

我不敢多看它,不敢高聲讚美它

只敢借著它的光芒

趕在一場黑色的廢墟和深淵之前

匆忙走過,不留下腳印

女 紅

我曾將一隻春天的蝴蝶縫在衣襟

還曾將一個人的名字繞在指尖

一起同歸於手心的,還有

每一次感受到的甜蜜

和暗夜裡忍住的疼痛

我愛了它們一天,三天,一百天

它們就有了生命

直到它們在每一個齒形的日子裡

發出的光芒超出生活的輕盈與沉重

如今,它們並排坐著

我撫摸它們,親吻它們一次

它們就沖我哭了,笑了

還攜帶著往事潮水般湧來

近似於一隻流淚的草戒指

正站在回憶的面前

又悲涼,又溫情

甜的過程

起初,杯子是空的

她撫摸著被命運的鋼牙咬過的

還不能喊疼的部分

歲月浩渺啊!她和他在對岸生起的煙火

隔著一層厚厚的積雪

然後,她飲下黃連,厚朴

打開身體的柵欄

摘除光陰的逆鱗

再將泛黃潰敗的部分蓋上綠色

火光跳動一下,她輕輕顫抖了一下

後來便是千萬朵梨花

裹挾著春天鋪面而來

世界開始輕盈

她伏案寫下:丁香,合歡,三色堇

小夜曲

就這樣無端行走在夜裡

練習沉默和飛翔

就這樣先一步陷入孤獨

我積攢的遐想和絕望

比沙子多,比水多

只是這些塵埃,不必擦拭

讓它積得更厚一些

短暫的悲傷和歡喜

馬上就要響起

短暫的悲傷和歡喜是另外一個我

聽!一束和月光別在一起的火焰

在深夜裡

跳躍地多麼慌亂多麼孤獨

雨下不停

我曾是它們眾多中的一個

最弱小,最歡快的一個

彈跳著的,急急趕路的一個

現在,更多的時候我被它們裹挾

開始屈服於深夜的咳嗽

和一場突如其來的風

開始有了不敢觸碰的事物

開始學會靜止不動,懷抱火焰

和地上的野菊花比鄰而居

看雨珠心甘情願落下來

滴穿我庸長的痛苦和幸福

而心平氣和

猶如一場新的背叛

猶如一場新的相識

循環往複的雨,下得更像秋天

木木

原名,王紅霞,女,80後,先後在《詩林》《中國詩歌》《作家報》《大觀詩歌》等報刊發表詩歌散文兩百餘首(篇)。

· END ·

編輯 | 纖塵若木

主持 | 欣梓

中國·天水市詩歌學會

歡迎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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