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歌聲中的1986-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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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9
二、一生何求
如果要評選一首中國式的對於人生最深刻總結的流行歌曲，那麼我想《一生何求》絕對會成為不二之選。
只是簡簡單單的一首歌，這首由陳百強原唱的粵語歌曲卻曾經帶給我們那麼豐富而難忘的心靈觸動，其影響超過了無數大部頭的經典。它告訴人們，原來流行音樂也能具備如此博大深邃的內涵。
「冷暖哪可休
回頭多少個秋
尋遍了卻偏失去
未盼卻在手
我得到沒有
沒法解釋得失錯漏
剛剛聽到望到便更改
不知哪裡追究」
《一生何求》
香港 陳百強
詞：潘偉源
曲：王文清
編曲：蘇德華
製作人：杜自持
專輯：《一生何求》
出品：華納唱片
時間：1989年7月31日
【同一首歌】
痩魚：「年輕時只是覺得好聽，現在人到中年，活得越來越累，越來越麻木，只是在聽到這樣的老歌時才像又回到了年少時代，經常聽得老淚縱橫，流淚不是為了什麼為了誰，只是情難自已，青春一去不返的傷感。」——蝦米音樂（2017.12.3）
寒芳魁：「一生何求？該看過多少世態炎涼人情冷暖才能徹悟，有掙扎，有苦悶，有彷徨，有等待，放棄與守望，抗爭與妥協，多年之後，我懂了，哭了，一切不再！」——蝦米音樂（2017.12.28）
沐暮牧：「在PC之前的90年代，大學所有的計算機集中在一個叫『機房』的地方。進去使用電腦，是要排隊搶票的。一個周末，我搶到2張票，去女生宿舍樓下大喊那個女孩的名字，帶她到機房，打開康柏，插入5吋軟盤，機房裡響起我花了一天用BASIC編寫的一生何求，簡單但是動聽。老婆，我們年輕時也浪漫過呢。」——網易雲音樂（2015.2.17）
Jan革：「年齡大一些了就開始喜歡爸媽年輕時候喜歡的東西，忍不住想把這些分享給他們，告訴他們，那些所謂的我們的流行歌磁帶我很久都不再買了，而我聽的是你們那個年代的經典。開始懷念以前家裡紅色囍字的臉盆，那台收錄兩用的錄音機，還有藏滿了你們信件日記的大紅櫃，爸爸的本子里還是畫滿了劉德華~」——網易雲音樂（2015.5.9）
布青衣：「5歲坐爸爸的摩托車就會哼這首歌，現在16歲，爸爸的摩托車也變成了麵包車，變成了小轎車，只是從未少過這首歌。他很平凡，平凡到了自己的最愛只能傳給自己的兒子。為00後正名。」——網易雲音樂（2016.8.28）
我的大學所在的湖南省，南接廣東，在長沙能很明顯地感受到來自廣東的影響，長沙人都喊廣東來的人為「廣佬」，甚至把香港人也都包括在這個稱呼裡面。不過在流行歌曲方面，早期除了《萬里長城永不倒》、《上海灘》等少數香港電視連續劇主題歌之外，最初聽到的更多還是來自台灣的聲音，這也許是因為方言的區隔——當時香港的流行歌曲全部是用粵語演唱的，雖然也是中文，但是聽上去就是「給同啊港（雞同鴨講）」。
不過隨著廣東省的開放步伐越走越快，越來越變得全國矚目，香港文化也隨之深入內地流行開來。特別是在臨近廣東的湖南，長沙街頭粵語歌曲逐漸壓過台灣國語歌曲的風頭，甚至藉助流行歌曲以及香港電影電視劇的勢力，連帶著粵語在湖南也變成了時髦的方言。1989年的下半年，是《一生何求》這支粵語歌，隨著香港TVB電視劇《義不容情》的熱播而在兩岸三地、大江南北迅速傳播。
一生何求？僅僅這四個字的歌名便足以令人聳然心驚。富有哲學意味的追問，曾經無數次出現在無數人的夢裡，然後被茫然麻木隨波逐流的日常生活逐漸遺忘，如今卻用一首短短的粵語歌曲演繹得如此發人深省，以至於很多人只知道陳百強的《一生何求》，卻不知這首歌其實翻唱自王傑那張成名專輯《一場遊戲一場夢》里的《惦記這一些》。
「一生何求
常判決放棄與擁有
耗盡我這一生
觸不到已跑開
一生何求
迷惘里永遠看不透
沒料到我所失的
竟已
是我的所有」
這種翻唱勝過原唱的情況，在歌壇並不鮮見。不過像《一生何求》這樣翻唱得如此有深度，上升到審視人生的高度，確實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佳作。它不但在當時被傳唱得街知巷聞，而且成了陳百強短短一生最令人難忘的代表作，成了粵語流行歌曲恆久的經典，乃至在華語流行歌曲的名作殿堂中也必會永遠保留自己的一席之地。
為什麼當初陳百強會與《惦記這一些》這首歌一見如故？原因不得而知，我們現在只知道，在他創作這首歌的時候，已經開始受到抑鬱症的越來越嚴重困擾。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讓他把自己的全部人生體驗都傾注到《一生何求》這首歌中間，令演唱和詞、曲、編曲配器珠聯璧合，產生出餘味無窮的完美效果。
在製作完成《一生何求》這張專輯僅僅3年之後的1992年5月18日，陳百強在香港家中突然昏倒，隨後長期昏迷不醒，綿延1年多終於在1993年的10月25日宣告不治，終年35歲。就這樣，這首歌也成了他自己一生的總結。
外形俊朗的陳百強1958年9月7日出生於香港，自幼家境很好。父親陳鵬飛15歲時離開家鄉廣東台山來到香港，1940年代加入香港鐘錶行業，一路白手起家，直至1969年與人合夥創辦中環金寶錶行，現已成為香港著名的高級錶行。陳百強是父親二房夫人的獨子，深得父親寵愛。不過與父親的期望相反，從小酷愛音樂的陳百強中學畢業就不再繼續學業，而是一門心思玩起了音樂。
1979年21歲的陳百強推出個人首張專輯《First Love》，並以一曲《眼淚為你流》榮獲香港電台第二屆「十大中文金曲」獎，從此展開星途。陽光帥氣、風度優雅的他很快成為香港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偶像歌手，演唱與電影演出事業齊頭並進，早年與張國榮和鍾保羅一起被合稱「中環三太子」，風頭一時無兩。
下圖就是傳說中的「中環三太子」，左起：陳百強、張國榮、鍾保羅。
可惜這三個人全都是英年早夭，鍾保羅30歲就因賭債纏身跳樓而亡，陳百強受抑鬱症困擾35歲意外身故，張國榮46歲也因抑鬱症的原因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一生何求
曾妥協也試過苦鬥
夢內每點繽紛
一消散哪可收
一生何求
誰計較讚美與詛咒
沒料到我所失的
竟已
是我的所有」
在當時翻唱成風的香港流行樂壇，陳百強不但極具偶像氣質，而且有很強的創作能力，他另一首傳唱很廣的《偏偏喜歡你》即為自己作曲，這讓他在早期獨樹一幟。然而儘管家境優裕、年少成名，也很得父親疼愛，但父母早年分離的因素還是帶給他不小的影響。陳百強從小即性格內向敏感，心事很難向人傾訴。這可能也是他沉浸於浪漫抒情的作品中的原因——現實中難以企及，便向想像中去追求。
其實陳百強的悲劇結局在很早的時候便露出端倪：他第一次自己置業，整間屋子全部以黑色為主，黑地毯、黑沙發、黑色百葉窗、黑餐台、黑餐椅……卧室和洗手間也是漆黑一片，加上全屋的茶色落地窗，看上去昏昏沉沉，很難想像長期住在裡面會是什麼心情。
作為一個與大眾很隔膜又特別在乎外界評價，同時還是一個凡事追求極端完美主義的處女座，陳百強難以抗拒娛樂圈的高壓力，特別是在香港這種狗仔隊盛行、流言蜚語此起彼伏的環境下。他從很早開始情緒就極易波動，很多朋友評價他並不適合在娛樂圈生存，並戲稱他為「受保護動物」。
1986年，陳百強由EMI百代唱片轉投DMI迪生唱片，這間唱片公司是由潘迪生成立的迪生集團與百代集團在該年合資成立，而潘迪生則是陳百強父親的長期合作夥伴潘錦溪先生之子。迪生唱片更像是專為陳百強而設，從始至終只簽過陳百強和鄺美雲兩位歌手。陳百強在這裡可以自由掌控作品的藝術風格。1993年陳百強身故之後，迪生唱片也於1995年黯然結業。
在音樂風格上陳百強追求細節上的盡善盡美，他的歌旋律悠揚婉轉，溫暖人心，吐氣發聲咬字極為講究，卻似乎缺少更多生命力的震撼，一些突破的嘗試也未能獲得廣泛認可。因此雖然成名最早，但從1985年開始逐漸被譚詠麟、張國榮、梅艷芳的光芒所掩蓋，更讓他感到倍受挫折。即使迎來《一生何求》在1989年的又一次高峰，亦難掩他的落寞心情。從而也讓這首充滿中國辯證哲學思考的歌曲最終成為他的絕唱。
2009年，已經去世16年的陳百強被追頒香港樂壇最高榮譽大獎金針獎，由老父親陳鵬飛代為領獎，場面感人。這遲來的獎項說明，他留下的音樂成就終於獲得香港樂壇專業人士的普遍認可，他的音樂經歷住了時間的沖刷，已經成為香港文化的一部分而將永藏人們心間。這恰好是《一生何求》歌中所詠嘆的：
「沒料到我所失的
竟已
是我的所有」
當年36歲的「業餘」詞作者潘偉源，似乎是一位嘗遍世上冷暖的長者，回望來路，為陳百強出手寫下這闕道盡人生變幻的歌詞，含蓄雋永。而令人唏噓的是，《義不容情》的監製韋家輝製作這部電視劇時雖然只是個27歲的年輕人，但他不顧眾編劇反對，最後一定要劇中人丁有健失去摯愛的妻子倪楚君。丁有健沒有想過發達，卻擁有了很多的金錢，然而他想留住的，偏偏全都落空。這樣的劇情不禁令人聯想起美國電影《阿甘正傳》。
這才是《義不容情》使用《一生何求》作為主題歌的深意。
（題本文插圖未經註明者全部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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