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中華文化，從骨子裡有著青春重生的能力！

「您每次出席活動，穿得都特別漂亮。」

「這是台灣設計師為我設計的。」身著玄青色外套的白先勇先生咧嘴一笑。年過八旬，他仍是一貫的從容、謙和、儒雅。無論是一曲驚夢，還是一卷紅樓，「美」和「情」正是白先生一生追尋的。玉蘭花開遍上海的陽春，他向我們娓娓道來他內心中華文化復興的諄諄之情。

原文：《白先勇：播種「文藝復興」的種子》

實習生 李晶

《紅樓夢》與中國的「文藝復興」

2017年7月11日，白先勇先生滿八十歲。他說:「我在大陸、台灣，還有美國，漂泊一生，如果問我的故鄉在哪裡，我要說，我的故鄉是中國傳統文化。」他一直強調，他一生中，有兩本古典著作對他影響最深，一本是《牡丹亭》，一本是《紅樓夢》。他以自己的生命感悟和審美意趣解讀《紅樓夢》和《牡丹亭》，使傳統經典還魂，也成就了自己的審美人生。

白先勇有感於西方文化的強勢與中國傳統文化的衰弱，在念書的時候，心中就存有這樣一個希望：「有一天我們的文化也像歐洲那樣來一個文藝復興，使我們的古文化重新獲得新的生命，把漢唐、宋朝那些文化成就以新的面貌呈現，讓全世界重新欣賞、了解、尊敬我們的文化。這是我的渴望。」

白先勇告訴本報記者：近代以降，內憂外患，戰亂動蕩，不利於文化建設，我們失掉了對於中國至美的古文明，比如戲曲、音樂、繪畫的關注。我們書寫了一部追趕西方科技文明的奮鬥史。到了21世紀，我們開展文化建設，為文藝復興創造了條件。我們現在已經有了文化覺醒，但原來文化的後遺症依然存在。尤其青年人對中國的傳統文化很疏離，對於傳統文化知識了解較淺。學校教育也基本不涉及這部分內容。要想實現文化復興，教育應當做出一定改變。

《紅樓夢》和《牡丹亭》是白先勇文藝復興探索中的兩根台柱。他曾提到：「如果說文學是一個民族心靈最深刻的投射，那麼《紅樓夢》在我們民族心靈之中，應該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白先勇常常會拿《紅樓夢》和西方文學做對比，發現它的現代性不輸於任何現代的西方經典小說，比如象徵、寓言、魔幻，《紅樓夢》里都有，甚至弗洛伊德的現代心理分析，《紅樓夢》裡面也有——雖然它寫於18世紀，卻是超時代的。比如，現代主義手法里有一個重要元素象徵主義，從某種程度上講，《紅樓夢》就是一部象徵主義的小說。

當我們問及如何傳承《紅樓夢》這部他口中中國傳統文化最後的「天鵝之歌」時，白先勇略加思索道：《紅樓夢》應當作為中學生的必讀書目，甚至必考書目。但這並不意味著排斥西方、閉門造車。我們尊重傳統，但不因循傳統；我們利用現代，但不濫用現代，在傳統的基礎上，將現代的一些元素很謹慎地注入進去，這是我們的大原則。我們要懂得欣賞西方的藝術成就，但首要的任務是「務本」，要讓大學生紮根於傳統文化之中，成為文藝復興的種子。

程高本與後四十回

《紅樓夢》由於其作者、寫作過程、抄寫、刻印、評閱以及收藏、流傳具有特殊性,故版本問題十分複雜。大致可分為兩種：脂本和程本。脂本,是附有脂硯齋評語的抄本。可細分為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脂亞本，戚序本等。馮其庸等學者肯定庚辰本的價值，認為庚辰本集中了脂硯齋評語的最主要部分, 正文相對其他抄本是最全的,甚至可能是曹雪芹生前最後一個本子。紅學大師俞平伯也認為「脂本」中，「庚辰本」比較完整。程本, 是程偉元和高鶚將八十回抄本補足到一百二十回後印行的版本，主要有甲、乙、丙三種版本。曲沐認為庚本抄自程本。克非認為戌庚卯三本是「偽本」,程本才是「真本」。胡適晚年大力推崇程乙本。北京曹雪芹學會副會長鄭鐵生認為程乙本語言明快，故事完整，是最合適的普及本。長久以來，庚辰本流行甚廣，程乙本基本上已經銷聲匿跡，被邊緣化了。白先勇重視程乙本價值，努力讓它「還魂」，他說：「應該把程乙本拿出來與流行的庚辰本做個比較，要不然，大陸的讀者只有一夢，其實還有另外的夢。」

後四十回作者問題也很重要。誠如100多年前王國維先生所言：「作者之姓名，與作書之年月，其為讀此書者所當知，似更比主人公之姓名為尤要。」南開大學中文系教授、中國紅樓夢學會理事寧宗一也指出，《紅樓夢》的署名問題是一個權利問題。自胡適始，「高鶚續書」成為一種普遍觀點。而隨著研究深入，「還曹雪芹著作權」變為共識。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中國紅樓夢學會顧問胡文彬認為高鶚是後40回的續書者，完全是誤讀誤傳。高鶚生在乾隆二十三年，他還有一段時間在邊塞做幕僚或教師，他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那份文學才能。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副所長孫偉科也表示，早在程高本出版之前，周春的筆記就提到過，他已經看到120回本《紅樓夢》的抄本了，這說明早就有120回本的《紅樓夢》存在。現在，越來越多的學者相信，後40回本來就是曹雪芹的原稿，只是經過高鶚和程偉元的整理罷了。

《紅樓夢》與年輕人的中國文化認同

「 《牡丹亭》也好，《紅樓夢》也好，我總是希望我們的文藝能夠復興——就是文藝回春。我們的文化老了，我們這個民族也蠻老了，可是中國這個民族也很奇怪的，她一翻身，又以一個很青春的生命回來了。其實我們的文化也是這樣，在古老的生命裡頭，不斷有著青春重生的能力。」

在白先勇眼中，《紅樓夢》是我們最偉大的小說，而且是經典中的經典。當然老中青讀者都應該有，可是很要緊的是年輕讀者。現在他推廣《紅樓夢》，也是希望所有的年輕學生、年輕人都來看這本書，能夠有共同的文化認同。希望能夠以她為標杆，影響大眾的美學品味。有了這種美學的熏陶以後，也許我們能蹦出大天才來。白先勇個人的夙願，是希望在21世紀，來一個中國式的文藝復興，類似歐洲的文藝復興。

「彩雲易散琉璃脆」，美是很容易失去的。中國文學裡面許多都是在悼念這種青春的流逝，悼念生命中美好的流逝。白先勇一生，耿耿於懷於傳統文化的式微，學外國文學出身，卻成了一個中國傳統文化的佈道者。一朝動心起念，幾十年歲月光陰。花開《紅樓》，《牡丹》還魂，喚醒的也是古老文明的活力青春。

「可能在我的心靈里有這麼一塊地方，我想它可能是永遠不老的，永遠是青春狀態的。

文章原載於社會科學報第1603期第8版，轉載請註明出處，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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