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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熙和那時的評論家們:江南江北飽看山

《窠石平遠圖》,絹本設色,郭熙 1078年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縱120.8厘米 橫167.7厘米

這個星球上,沒有任何一門畫種,能如中國文人繪畫這樣將文學緊緊地攬入懷中。它們彼此呼應、襯托、交織、扭結、抽枝、發芽、開花、結果,鬱鬱蔥蔥,遮天蔽日。

在外界看來,這如同《阿凡達》中那顆參天的大樹。我們仰望著這株巨樹在蒼穹之下的美麗而壯闊的景觀時,常常忘記去辨別哪一根枝椏是繪畫,哪一根枝椏又是文學。如果要回溯孕育這顆巨樹的胚胎,恐怕得從漢字這種象形文字開始,而開啟這種波瀾壯闊的景觀的重要時期應該是唐與宋。

連接文學與繪畫這兩種不同藝術形式最直接的作品,當為題畫詩。有人認為杜甫當是題畫詩的鼻祖。清人沈德潛在《說詩啐語》中說:「唐以前未見題畫詩,開此體者,老杜也。」

沈德潛所謂的題畫詩,其範疇相對乾隆皇帝那樣直接在畫上空白處題詩,顯得更廣泛。其實應為,用詩、詞等文學形式,繪畫作品進行藝術評論,而這些詩、詞本身,也成為一件文學作品。老杜留下了《題壁上韋偃畫馬歌》、《韋諷錄事宅觀曹將軍畫馬圖引》、《姜楚公畫角鷹歌》、《畫鷹》等等題畫詩,大概有20多首。

相比老杜,蘇軾更是這個領域當仁不讓的始作俑者。據說蘇軾的題畫詩,始於為四川老鄉文同的墨竹題詩。蘇軾最廣為人誦的題畫詩是那一句:「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這是他為北宋早期僧人畫家惠崇(965- 1017)的畫所做的,為《惠崇春江晚景》(亦作《書袞儀所藏惠崇畫二首》)中的一句。蘇軾還為這位畫家所繪的蘆雁做過一首《惠崇蘆雁》:

惠崇煙雨蘆雁,坐我瀟湘洞庭。欲買扁舟歸去,故人云是丹青。

蘇軾一生中為繪畫作品所寫過的詩大概超過了150多首,而如果加上廣義的藝術評論文字就更多了。他也曾在王詵的煙江疊嶂圖背面寫過一些詩句。據說,蘇軾的《題王定國所藏煙江疊嶂圖》是目前發現的最早的一首畫內題詩,他將詩書於卷末,這已經是接近狹義概念的題畫詩,也是中國文學家從畫外,逐漸走入畫中的標誌性見證。

如果說那一時期的文學家們大膽地涉獵了繪畫領域,對繪畫作品進行評論、引用、聯想、借鑒的話,那麼專職的畫家則顯得小心而謹慎。比如題圖郭熙的《窠石平遠圖》,只在畫面左下方有一行謹慎而工整的隸書籤名:窠石平遠。元豐戊午郭熙畫。而比郭熙更早的一位大師範寬(950—1032,幾乎與慧崇同一時期),則將自己的簽名小心地隱藏在樹蔭葉間。他的《溪山行旅圖》雖然早被明末董其昌鑒定為真跡,而直到現代人們在樹葉中發現了他所留下的簽名後才進一步確認;和范寬同一時期的宮廷畫家崔白,也同樣,在自己在《雙喜圖》中,將自己的簽名小心翼翼地寫在樹榦上。

崔白 《雙喜圖》細部

題圖郭熙的《窠石平遠圖》,據徐邦達考,是郭熙晚年最後的作品。描繪了北方深秋田野清幽遼闊的景色。畫中一堆猙獰的亂石,幾株蒼勁的老樹,構成了畫面的主角。在此之外是亂石中的溪流和遠處模糊的江面、隱約的山脈。這是郭熙標準的「平遠構圖」——從平視的角度,視線開闊,由近至遠,近處清晰、遠處模糊,山色時明時暗,變化多端。「平遠之意沖融而縹縹緲緲。」

對於這種平遠景色的觀察,郭熙並非第一人。在文學界,各位大師已經將此玩弄嫻熟。比如李白就曾描寫過: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將這種平遠意境固化描繪下來,李白採用的是文學的方式,而郭熙採用的是繪畫。

除「平遠」所展現的意境和主題外,郭熙在山水畫理論中繼而提出了「深遠」和「高遠」之說,這成為中國山水畫一塊重要的理論基石。所謂的高遠,指從山下望山頂,這樣布置的構圖,讓山勢突兀,山色清明;所謂深遠,則相反,指從山的制高點向下俯瞰,山色重晦,神秘幽深。

同樣,從文學作品中,我們應很容易就找出這樣對應的畫面感,比如李白的「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我們可以聯想到「高遠」的畫面。在《夢遊天姥吟留別》中,李白描繪了登上高處之後的一些意象——「腳著謝公屐,身登青雲梯。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千岩萬轉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龍吟殷岩泉,栗深林兮驚層巔。」在常人看來最難以把握的「深遠」意象,經常喝得醉醺醺的李白顯得駕輕就熟,比如在《游泰山六首》中他寫道:

攀崖上日觀,伏檻窺東暝。

海色動遠山,天雞已先鳴。

銀台出倒景,白浪翻長鯨。

安得不死葯,高飛向蓬瀛。

日觀東北傾,兩崖夾雙石。

海水落眼前,天光遙空碧。

千峰爭攢聚,萬壑絕凌歷......

——李白就這樣以深遠的角度,給了我們重重疊疊似夢似幻,數重深遠的意象。

郭熙生活的北宋時期,在軍事上積弱,在經濟上積貧,但是卻是中國歷史上文藝最繁榮的時代。神宗趙頊是這個國家的第六位皇帝,他(在位時間1067一1085)曾把秘閣所藏名畫讓郭熙詳定品目,郭熙由此得以遍覽歷朝名畫,他「兼收並覽」終於自成一家,成為北宋後期山水畫巨匠,與李成並稱「李郭」,與荊浩、關仝、董源、巨然並稱五代北宋間山水畫大師。如果說郭熙總結前人的基礎上,為中國山水畫搭建了最重要的理論基礎,那麼同一時期的文壇領袖蘇軾,則可謂這一時期最重要的文藝評論家。

在郭熙的繪畫理論中,除了「三遠」的構圖法外,還對四季山水的形態做出了普遍的、規律性的總結,成為後人山水畫的範式——「春山淡冶如笑,夏山蒼翠如滴,秋山明凈如妝,冬山慘淡如睡」。

郭熙畫的春山是如何「淡冶如笑」的呢?我們可以從他留存下來這幅《早春圖》中感受一下。

早春圖 郭熙 立軸絹本 中國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而他畫的秋山又是如何明凈如妝?前景中這些猙獰、荒涼如鬼臉的石頭又代表什麼呢?平遠又是如何「沖融而縹縹緲緲」呢?這飄飄渺渺是郭熙一直迷戀的道家煙霞,還是北宋理學的儒家道德追求?或者是充滿宇宙意識格物致知的藝術精神?

如果我們對這些疑問找不到謎底,同時期的一些評論性文字也許可以給我們一些幫助。

比如,我們可以詠誦下蘇軾的這首詩:《題郭熙秋山平遠圖》

玉堂晝掩春日閑,中有郭熙畫春山。

鳴鳩乳燕初睡起,白波青嶂非人間。

離離短幅開平遠,漠漠疏林寄秋晚。

恰似江南送客時,中流回頭望雲巘。

伊川佚老鬢如霜,卧看秋山思洛陽。

為君紙尾作行草,炯如嵩洛浮秋光。

我従公游如一日,不覺青山映黃髮。

為畫龍門八節灘,待向伊川買泉石。

不過這詩中,老蘇也為我們留下了謎團,明明要寫秋山,為啥開始一句提起「春日、春山」?

此外,蘇軾還為郭熙的秋山寫過兩首:

目盡孤鴻落照邊,遙知風雨不同川。此間有句無人見,送與襄陽孟浩然。

木落騷人已怨秋,不堪平遠發詩愁。要看萬壑爭流處,他日終煩顧虎頭。

寒林圖 郭熙 立軸絹本 中國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而蘇軾的學生黃庭堅在蘇軾被貶黃州之後,借郭熙的秋山圖像,引發歸隱的想法。詩作於宋元佑元佑二年(l 087),蘇軾已於前一年由貶所被召還京,距離郭熙創作完成那副《窠石平遠圖》已經過去了9年。蘇黃兩人在京交往頻繁,黃庭堅做此《次韻子瞻題郭熙畫秋山》:

黃州逐客未賜環,江南江北飽看山。

玉堂卧對郭熙畫,發興已在青林間。

郭熙官畫但荒遠,短紙曲折開秋晚。

江村煙外雨腳明,歸雁行邊余疊巘。

坐思黃柑洞庭霜,恨身不如雁隨陽。

熙今頭白有眼力,尚能弄筆映窗光。

畫取江南好風日,慰此將老鏡中發。

但熙肯畫寬作程,十日五日一水石。

黃庭堅不僅是一位著名詩人,同樣也是一位藝術評論家。在他的《山谷詩集》中,存有幾十首題畫詩。

郭熙總結的山水畫繪畫理論,後來由他的兒子郭思整理成《林泉高致》,為第一部完整而系統地闡述山水畫創作規律的著作。

郭熙 幽谷圖 上海博物館藏

郭熙 關山春雪圖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樹色平遠圖 郭熙 (美)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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