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一家之言，蘊性靈於筆端
——讀傅抱石先生《中國繪畫史綱》
提及中國近現代的繪畫大師，傅抱石先生必是繞不開的一位。先生一生建樹頗豐，不僅精通繪畫、書法與篆刻藝術，在繪畫理論、美術教育方面也做出了諸多貢獻，這本《中國繪畫史綱》就是一重要例證，書中收錄了《中國繪畫變遷史綱》《中國古代繪畫之研究》《中國的人物畫和山水畫》三篇先後完成的重要著述。這本小書語言淺近而筆觸生動，以歷史發展的脈絡為經，具體的作品與人物為緯，傅先生親自擔任可靠的嚮導，帶領讀者穿梭悠遊於中國繪畫之林，不知不覺間交織成一幅美麗的錦繡。
傅抱石先生的兒子為這本書作序，談及父親名字的來歷，認為「抱石」可能並非取自屈原抱石投江的典故，而是因為父親從小就喜歡抱著石頭用刀刻圖章，後來索性以之為名。這種對藝術單純的付出與熱愛延續了傅抱石的一生，之於繪畫尤其如此，他不忍心看到千年以來延續下來的珍寶不僅研究者寥寥，普通人亦是望山高而畏難，缺乏入門之徑。於是他親身上陣，以畢生所學化繁為簡、獨抒己見。讀罷全書，即便是未曾對中國繪畫有過了解的人也能藉此略通一二。
研究中國繪畫，傅抱石最強調其獨立性，是謂他山之石，「不可」攻玉。中西繪畫不能混為一談，既然已有自成的體系，再向外尋求中國繪畫的基本精神就近乎緣木求魚。繪畫所要求的最關鍵的三個要素被傅先生概括為「人品、學問和天才」。「人品」第一：藝術關乎人心，「文以載道」延續了數千年，而畫亦如此，偉大畫人的思想是照亮時代的精神之光；「學問」第二：胸無點墨不僅會鬧出許多笑話，也無法讓畫面擁有生命力，心境與畫境互相闡發才能蘊含性靈於畫中；「天才」不可不有，但無需被過分倚重，只要不是死不開竅的笨伯都有希望。
不同於一般的繪畫史講述，傅抱石反對做出簡單粗暴的時期和朝代劃分，而是提取出最具代表性的因素來說明繪畫變遷所受到的環境影響。早期繪畫受到了象形文字運用線條的啟發，優美的線條開始被應用於服飾、生活器具的紋飾和建築裝飾中。到了漢代，線條變化愈發豐富，人物畫得到突飛猛進的發展，魏晉六朝則受到佛教影響最深，畫壁造像風起雲湧。
自唐代開始，繪畫有了擺脫政治、宗教的束縛而獲獨立性的理論與實踐基礎，吳道子功不可沒，當推為山水畫第一人。唐代山水畫興盛，但分兩宗，以李思訓、李昭道父子為代表的在朝繪畫精細高貴，偏於寫實，是金碧輝煌的青綠山水；以王維為代表的在野繪畫靈秀超逸，重寫意，是蘊含性靈的水墨山水。這即為南北宗的源頭，所謂南北，並非地理方位，而是在朝的與在野的區分，其風格與受眾截然不同。前者到了五代發展出了體制下的「畫院」，由南唐後主李煜最早創立，一時佔盡風頭，但千篇一律的風格與對個性發展的束縛始終被南宗所抵抗，儘管畫院制到宋達到了完備，南宗卻也以不可抗拒的力量進入了全盛時代。傅抱石視思想獨立、精神自由、心境開闊為最重，自然尊南宗而輕北宗。宋代畫院完備後走到了僵化死板與內部分派鬥爭的道路上，因而日漸頹敗，元明兩朝已無力再興。到了清朝，繪畫勢力已均屬於南宗，派別林立，趨於多元。
歷史的骨架大抵如此，為其增加血肉的是穿插其中的人物、畫作與畫理、畫論，傅抱石先生擅長用寥寥數筆勾勒出人物性格特質和繪畫風格，夾雜的逸聞趣事令人忍俊不禁：顧愷之憑藉畫人神似之技博得美人歡心；吳道子用非凡想像力創作的《地獄變相圖》讓漁夫、屠夫看罷想換職業；倪瓚無法忍受眾多求畫之人，乾脆拋棄一切乘一小舟遠去，與野叟為樂。歷史並非刻板的記錄，而是由一個個鮮活的個體共同構成的。
傅抱石先生在這本小書融入了許多自己的見解，他的「一家之言」有所依憑，在探討如美術史的分期這樣的具體問題時，都會在充分闡發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提出自己的觀點，而非兀自搭建空中樓閣，面對這樣一位嚴謹而真誠的引領者，中國繪畫又煥發了別樣的魅力與生機。
《中國繪畫史綱》
傅抱石
北京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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