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給了愚蠢的底氣
身體不好，所以要間斷性地服藥。雖說不像以往那樣縱情豪飲，躲了絕大多數酒局，但滴酒不沾還未做到。這樣，既有葯又有酒，可以自誇有些魏晉風流的樣子。
當然，這裡面還缺了一層放縱。總不能以自戕來對抗世俗，害了自己又於事無補，虧本的買賣不幹。
所謂的做點事情，我理解的和別人的理解還是有點不同。司馬遷說，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黃世仁說，窮生奸計富長良心，兩者大體意思差不多。基本的生活需求解決後，踏踏實實為他人做點事情，在我看來，是莫大的功德。
假如事功之外，又能借文字說些不著調的話，會心者理解，不明白者對自己嗤之以鼻。於己快樂，於他人有觸動，那更是善莫大焉。
前些日子，機緣巧合，和近二十年未曾見過的同學一起吃飯。
多年未見的人，我統統視為陌生人，不是個性冷淡（對，是個性），而是呂蒙說過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搞不清深淺，容易溺水。中年人不油膩，是心機深沉。
面對陌生人，我很少說話，看別人表演就是一種享受。他說認識什麼大人物，又說和某人物過有命的交情，能吃到高檔的飯，也能辦高幹的事。
對一個連過身交情都沒有的人來說，我不理解什麼叫過命。也未結識過高幹，更不懂大事該是什麼事，是絲綢之路嗎？我問他現在做什麼，他說有挖掘機，雇了幾個布魯弗萊(Blue Fly)大學的學生，生意還不錯。
結束後，他要安排節目，我說早點回家洗洗睡，保重龍體重要。他嘲笑我說，連節目也不敢參加。
其實不止被他一個人嘲笑過。
有個初中肄業的同學，他本布衣，因村綱不振，群雄蜂起，所在騷動，遂投身於村委，多年前就在他們村當選村主任。又因為低調勤奮，待人誠懇，尤其是對待上級，所以多年後，身家豐厚。
他教過我很多，尤其是要如何識人識上級，「像我們，站對隊伍，是第一位的。對別人認識不清，很容易跑偏。」
「像你這樣的，不懂別人喜好，又不會揣摩他人心思，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他嘲笑我說。
我理解他們的智慧，更懂得他們的事功就是結交更多的人掙更多的錢。這是我們的政府樂意看到，也願意促使的。只要經濟發展了，什麼都能說得過去，英雄莫問出處，財富莫問來歷。
只是他們還不理解，作為創造財富的韭菜，命運就是等待著下一場收割的到來。
底層是高層的折射，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功利的邏輯，早就滲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然後，權力又無限放大功利。我們每個人都是這個功利時代的奴僕。每天看到的，都是些荒謬可笑的現實，而且，荒謬還被煞有介事展現出來。
我的同學，從不認為自己荒唐，相反，他們認為這是自己有本事的體現，而且還得到絕大多數人的承認。我的周圍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頂層設計，朝著富有強大前進。沒有人回過頭來想想，我們到底丟了什麼。
因為只有功利才是最正確的。
功利是追求財富，功利還是吹肥皂泡。
某個教育局，下了一個新規定，要求中學老師要考試，考試內容為中考和高考題。據說，這是為了提高教師專業素質。其實這不算一個新規定，大約十多年前，當時的教育局長也如此搞過，只不過那個局長進去後也就廢除了。
重走前輩路，歷來是優良傳統，大多老師為此叫好。只是他們還有一個疑惑，同樣是老師，為什麼不讓小學老師考六年級的試題，又為什麼不讓公辦幼兒園的老師考幼兒試題？
能想盡辦法掙錢的，就去掙錢。靠死工資吃飯的，就想方設法作秀。那一個個經不起一點推敲的政策，像美麗的肥皂泡，妖冶而易碎。其實，他們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有多荒唐可笑，深陷局中，以上級認可作為升遷標準，難免不出各種千奇百怪做法。
他們不缺少文化，缺的只是心眼，他們也不怕多個政策，因為愚蠢已足夠多。
是誰給了他們愚蠢的底氣，又是誰讓他們明知是錯也要做，明知是謊話還要理直氣壯說，還有誰，讓滿腔憤懣，張張嘴巴又把話咽了回去？
那位長者曾告誡我們，悶聲發大財。現在來講，仍有現實意義，只有悶聲發財，同時，別亂說話，站好隊保持一致，才有安全，才能順順利利讓別人輕輕鬆鬆毫不費力的一茬又一茬地割。
魯迅去世前兩三年，常跟人說的是：「我有生以來，從未見過近來這樣的黑暗，網密犬多，獎勵人們去當惡人，真是無法忍受，非反抗不可。」「遺憾的是，我已經年過五十。」
只問功利，又鉗制口舌，不許有異端思想，說到底就是獎勵作惡。
而像我的同學，像我周圍的同行，像生活在我身邊的絕大多數人，認為這再正常不過，認為用盡一切辦法獲取財富光榮而正確，認為一個人有無獨立思想已無所謂，認為那些荒謬令人齒冷的現狀只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個案。我實在是說不出什麼來了。
昨晚，窗欞叮叮噹噹，在漫無人煙的深夜作響，意味著春風不用管我是否同意，都要來打擾我了。它總認為自己魅力無窮，可惜，總有人不歡迎它，排斥它，拒絕它。無論它催開多少妖艷的花，又帶來多少沉醉感覺。
尤其是自認為正確的又不許反對的春風。
早些年為了名利，為了職稱，我努力教書。在人生的上半場，當很多自我設計崩塌後，這些年，我還是不理解這個社會，但我依然努力做著一些事情，因自感責任重大。已不問名利和職稱，為自家的孩子和別人家的孩子，踏踏實實不理會那些浮躁。
然而，我知道，這依然於事無補，於世無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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