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淘盡英雄——來,說說《三國演義》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這是《三國演義》開篇的第一句話,其實也是對《三國演義》的實質性概括:在時間面前,鐵馬金戈、榮華富貴、王朝興衰不過逝水向東;能讓後人心潮澎湃的是那些逝去的英雄,在他們人生中激揚時刻飛濺而出的點滴浪花不時的激勵和呈現在我們要走的人生道路上,這些看似點點滴滴、形式各異的傳說事迹中得到的道理和智慧正是我們不斷進步的階梯。
《三國演義》整部小說與其說是對疆域和權力的戰爭,不如看做是人才與智力的角逐。
作為中國名著之一,我覺得《三國演義》是牆內開花牆外香。當我們津津樂道於其中的故事情節、人物風範甚至有好事者去腦補和杜撰在演義里本不存在的諸如周瑜小喬、劉備孫尚香等風花雪夜之時,隔壁老王,錯,隔壁島國——日本卻從這本書中看到了近似於無限的管理價值,以至於到了將《三國演義》推崇到「企業管理之寶」的地位,認為日本現代企業管理就是建立在《論語》、《孫子兵法》和《三國演義》這三本書基礎之上的。當我們熱衷於學習日本現代的企業管理經驗與科學方法之時,日本企業家們卻在深入挖掘中國古代的四書五經和《三國演義》中的智慧,「敬天愛人」「謀事謀人」」「天道酬勤」「忠信為本」等並加以運用和實踐,學有所成後再寫出諸如《干法》、《活法》之類的書來暢銷中國企業界,指導中國企業的經營。在我看來,這就是一部現實的諷刺劇:我們在修著別人走過的棧道,別人卻在暗度我們擁有卻不曾走過的陳倉!
近期正在寫管理隨談的緣故,需要用到案例來進行分析。其實《三國演義》就是一本管理大全,管理思想、管理方法、行動策略等管理案例俯仰皆是。配合近期剛寫的《人才難得》,我就從劉備、孫權和曹操這三位君主逐個來看看他們是如何人才管理以及對他們事業的影響。
浪花淘盡英雄,我就從劉備淘起。
劉備,白手起家。雖然起步是個賣草鞋的草根,但實際是天鵝蛋落到草雞窩裡孵出來的,因為他的真實身份是皇叔,流落民間的皇家血脈的一支。這身份在太平時節一文不值,但在亂世之中那就是響噹噹的金字招牌。關羽、張飛願意與之結拜,與關張相比,劉備一無財力、二無武力,卻做了他們二人大哥,為啥,因為劉備的血統。在中國文化里向來有著「名正言順,言順事成」的道理,劉備的起家因為這種血脈關係,「匡扶漢室」就師出有名,劉備在亂世諸侯中逐漸嶄露頭角之時,還自帶著「素懷仁義,信義佈於四海」的道德光圈,在當時百姓如草菅、諸侯奸似鬼的濁水中,就是一股難得的清流。難怪諸葛亮在《隆中對》中鄭重的分析劉備要成大事,必走「人和」路線。
但劉備雖然知道「舉大事者必以人為本」,卻在他創業的前期根本就沒有人才的概念和認識,也無從說起人才的使用與管理了。所以他的「人和」只知「和」之貴,卻不知「和」之用。不能很好的發現和使用人才,光是創造良好的管理氛圍。優勢不能演化成對自己有利的形勢就是假優勢。劉備的「人和」在沒有諸葛亮之前,完全就是「偽人和」。
看看劉備前期(在遇到徐庶之前)的過程就有數了:先與曹操為敵、再與呂布反目、還去招惹袁術、再次與曹操為敵。同樣是四處樹敵,曹操是見一個滅一個,越戰越強;劉備卻是見敵一次就被打一次,越戰越弱。為啥?因為劉備是沒有目的和謀劃的打亂仗。結果呢?曹操通過不斷打仗地盤越打越大,而劉備是通過打仗不斷丟城失地:得徐州丟徐州,再得徐州再丟徐州;得汝南丟汝南,直到最後無立足之地。
上海灘
葉麗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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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師表》所言「先帝創業未半」,劉備是個胸懷大志和意志堅定創業者,當年帶著關張兩位兄弟「浪奔浪流」之初,有目標,有願景,有團隊(嚴格來說是小圈子),還有激情,也很有創業的韌性:屢敗屢戰,屢戰屢敗。但劉備卻唯獨忘了「上兵伐謀」的基本道理:早期的劉備身邊是沒有為之出謀劃策的人。缺少「謀」才,所以劉備遇到對手,甚至連呂布這種有勇無謀之人都懟不過,不是把事情搞黃了就是打仗打輸了。「皇叔」當的名副其實。
劉備的素有賢名和常懷仁義,在凝聚團隊和聚攏民心上起到很大的作用,但是在槍杆子里出真理的實戰中卻是一點作用都不起。在長年的征戰歲月中,劉備諸事不順,總是處於戰略上被動、戰術上盲動的狀態。就連按兵法所講出其不意去劫曹操大營,還被曹操謀士荀彧根據大風吹斷牙旗,直接識破後將計就計,打得劉備一籌莫展。劉備感慨:天不滅曹。實則是因為在人才和智力的角逐上,完全處於下風。佔據道義上的制高點,卻仍然是「數千仁義之師安敵百萬殘暴之眾」。由此可見,沒了運籌帷幄的人才,其他諸如願景、目標、團隊、專業、品質等等都是浮雲。敵人就是那樣的無賴,而自己又是如此的無奈!
是劉備沒遇到人才么?如果說劉備在平原縣一彈丸之地確實沒有像樣的人才也罷了,但他得了老大一徐州,古人云:十室之內,必有忠義。徐州可是天下九州之一,人口眾多,並非沒有能人志士。但劉備身邊除了糜竺、孫乾和簡雍,竟然沒有能謀劃或懂得用計的人才。只能說劉備是根本就沒有考慮發現和培養「謀」之才的心思,而不是真的沒有人才。比如:徐州的陳珪陳登父子,雖然不比荀彧郭嘉等頂尖謀士,但他們一眼能看出袁術與呂布聯姻其實是「疏不間親」之計用來害劉備的,並成功用一席話就破壞了該計;在後來幫助曹操攻打呂布之時,能設計讓呂布自相殘殺,一夜之間連丟三城,這種謀算,可以說在劉備早期的團隊里無出其右。劉備用了么?沒有。而且這兩父子完全是心向劉備的,卻始終不為劉備正確的使用。再比如呂布的謀士陳宮,和劉備一樣有著復興漢室的志向,有著對曹操的切齒之恨,有著不亞於荀彧郭嘉的智謀,可惜大丈夫不遇明主,跟著呂布這種無信無志無謀之人實屬不得已。他在徐州許久,劉備卻不刻意收攬這樣志同道合的人才為己所用,直至陳宮跟著呂布陪葬,白白損失。
制約劉備集團人才招攬的還有劉關張這種小團體。 桃園三結義名揚四海,三人義氣深重,手足情深,固然讓人敬服。但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這種過分緊密的小團隊也會讓人才望而卻步,因為這種格局必然是偏聽偏信與視角狹隘。何況關羽和張飛的個性並不合群,一個是桀驁,一個是率性,這些恰恰都是團隊氛圍里最讓人反感的;關張與劉備的關係如此之近、如此之緊,相比之下其他人就顯得無足輕重,彰顯不了自己的價值。這樣的管理氛圍,人才都會望而卻步了。劉備領兵去打袁術,留下張飛守徐州,讓陳登輔佐,張飛喝酒使性,根本就不聽陳登的勸說,而除了劉備和關羽,可以說沒人能管得了張飛,結果丟了徐州。
因為有了小圈子,所以圈子外的人即便有本事也不被信任。在劉備認識了人才的重要性後,三顧茅廬去請諸葛亮,在這個過程中還是不斷遇到關羽和張飛的阻礙,如果不是劉備這次是鐵了心去請,恐怕孔明連出山的機會都沒有了。而諸葛亮出山後首先考慮的不是應對曹操,而是應對劉備這兩位異性兄弟。在集團對抗的情勢下,此種小團隊的管理氛圍會嚴重製約人才的招攬和作用發揮。
劉備曾經對劉表感慨,自己雖是英雄,苦於無立足之地,如果有,那麼一定大有可為。其實,他是有過的地盤的,但是他卻沒認真考慮過為何總是得而復失。他對著水鏡先生司馬徽倒苦水,認為自己是時運不濟。言外之意就是曹操命好,運氣好。司馬徽告訴他:沒有人才。劉備居然認為自己身邊有文有武,頗為自得的心思。司馬徽一針見血:你說的都是專業人才,不是系統人才;都是專註於成小事的,不是立足於謀大事的。說到底:都是會被別人用的人,不是會用別人的人。劉備這才有所醒悟。即使如此,劉備後來還是鬧出了將鳳雛龐統用作耒陽縣縣令的笑話,可見劉備的人才意識淡漠之根深蒂固。
劉備前半生顛沛流離,一直跑到荊州新野遇到了化名單福的徐庶。劉備對人才的真正認識嚴格說是通過徐庶才開始的。徐庶破了曹仁的八門金鎖陣後,讓劉備徹底改變對人才的認識。我覺得《三國演義》這麼寫是帶著寓意的,八門者:休、生、傷、杜、景、死、驚、開。門路雖多,活路卻不多,不懂其中訣竅,進陣非死即傷,而一旦知道其中玄妙,破陣輕而易舉。這不是暗喻劉備當時的處境么。趙雲按照徐庶所說,從生門而入,景門而出,大破此陣。而劉備也就在破陣這一剎那,明白了破解他眼前的困局正如同此陣一樣:沒有像徐庶這樣的人才,舉步維艱,就連曹操底下的將領他都應付不了;而一旦有了,則大就算曹操親來也來者不拒。這也是為何徐庶走馬薦諸葛,劉備一定要三顧茅廬,不辭辛勞,禮賢下士,高規格的請諸葛亮出山。他摸到門路了!
劉備有了諸葛亮後有了如魚得水的感覺,歷經艱難謀取了荊州,佔據了兩川,建立了政權,有兵有將有地盤,事業開始起步了。但他依舊在人才的設計規劃和培養使用上毫無建樹,習慣於自己乾綱獨斷,甚至在關鍵時刻為了替關羽復仇,拋開最初的戰略構想,撇開唯一的一個善謀的諸葛亮,最終釀出了夷陵之戰的慘敗,讓自己復興漢室的願景成為泡影。這也再次看出小團隊對於大陣營的危害之大,哪怕這個小團隊很優秀!劉備因為人品和名聲的使然,一度擁有三國時期頂級的武將和頂級的謀士,但因為劉備對人才思路的狹隘和短視,從來只是發揮出個體的作用,沒有傳承沒有發揚,沒有成系統的人才使用。隨著這些文武精英的逝去,卻無持續的人才替補,蜀漢出現了「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的局面,已經註定了失敗的結局。
總結劉備用才可用一個「乏」字概括:在數量上人才匱乏、在管理上乏善可陳。
浪花淘得盡英雄,英雄流不盡淚花。浪花朵朵,淚花朵朵,留給我們的不僅僅是如潮般的壯美,還有無盡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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