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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中醫:少年易學老難成,一寸光陰不可輕

少年易學老難成,一寸光陰不可輕。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

——朱熹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黑髮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

——顏真卿

學習中醫的點滴體會 (節選)

——劉渡舟

在舊社會,師帶徒的方法因人而異,大致有兩種形式:

第 一 種

老師採用淺顯的讀物,如《湯頭歌》、《藥性賦》、《瀕湖脈學》、《醫學三字經》等教材,向學生進行講授,並要求記誦。

據我了解,凡是用這種教材的老師們,幾乎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偏重傳授自己的經驗為主,而對《內經》、《傷寒論》等經典著作的講授,則重視不夠。因此,他們培養出來的學生,往往是側重於臨床,而忽於理論方面的研究。

第 二 種

與以上正好相反,老師在啟蒙教學階段,就以四部經典著作開始。他們的主張,和《千金方·大醫習業一》的精神遙相呼應。所以,他們培養出來的學生,一般地講,理論水平較高,而且基礎也打得牢固,有發展的潛力,故被歷代醫家所擁護。

清代的醫學大師徐靈胎,在《慎疾芻言》一文中指出:「一切道術,必有本源,未有目不睹漢唐以前之書,徒記時尚之葯數種,而可為醫者。」他說的漢唐以前之書,指的是《內》、《難》等經典著作。可見,徐氏也主張先學經典著作為學醫的根本。

我是怎樣學起中醫來的呢?因為我體弱多病,經常延醫服藥,而接近了中醫,並以此因緣加入了中醫隊伍。我的學醫老師,在營口行醫為主,他收了三個徒弟,我的年紀為最小。當時我學的中醫課程,現在回憶起來,大體上分為中醫基礎理論和臨床治療兩個階段,共花費了六年的時間。

在理論基礎階段,學了張、馬合著的《黃帝內經》、《本草三家注》以及《註解傷寒論》和《金匱心典》等著作。

由於我曾讀過幾年私塾,古文有點基礎,所以,文字方面的困難不大。但對老師所講的醫理方面,就存在很大的難題。記得有一次老師講《素問·陰陽應象大論》中的"東方生風,風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筋生心……"的內容時,儘管老師講得眉飛色舞,而我卻象騰雲駕霧一樣了。對中醫理論基礎,我學了整整三年。雖然對一些問題還有些朦朧,但把一些經典著作系統地學了一遍,這就對進一步學習中醫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也算是很大的收穫。

學到第四年,老師為我講授了《醫宗金鑒》中的臨床課程,如"雜病心法要訣"、"婦科心法要訣"和"幼科心法要訣"等。由於這些內容是用歌訣格式編寫的,因之老師要求一邊學一邊背,直到背得滾瓜爛熟時為止。背書對我來說雖不陌生,但它很壓人,來不得半點虛假,必須每天早起晚睡付出辛勤勞動。

關於背書的問題,歷來也有爭論。我的意見,傾向於應該背點書的。《醫宗金鑒·凡例》中說:「醫者書不熟則理不明,理不明則識不清,臨證游移,漫無定見,葯證不合,難以奏效。」它指出「背」是為了書熟,書熟是為了理明,理明是為了識清,識清是為了臨床辨證。

由此可見,《金鑒》所寫的大量歌訣體裁,是為了人們的背誦和記憶,這也就勿怪其然了。然而,中醫的書浩如煙海,誰也不能一一皆讀。因此就有地區之所尚,或因師傳之所異,而不能不有所選擇。例如,南方的醫家則多宗孟河派的費、馬之學,而東北三省,則多把《醫宗金鑒》奉為圭臬。

《醫宗金鑒》這部書,原為清乾隆太醫院右院判吳謙的未成之著,後被政府發展,認為可以作國家的醫典,仍指令吳謙、劉裕鐸本著「酌古以准今,芟繁而摘要」的宗旨,在原書的基礎上,進行了認真的修纂。大約又過了兩年,於公元一七四二年方始告竣。全書共為九十卷,計分十一個科目。它與唐代的《新修本草》,宋代的《和劑局方》可以互相媲美而並駕齊驅。

徐靈胎評價此書有"源本《靈》,《素》,推崇《傷寒淪》、《金匱要略》以為宗旨,後乃博採眾論,嚴其去取,不尚新奇,全無偏執"的美譽,也就說明了這部書的成就是非凡的。它不僅在東北三省發生影響,而且遠及全國和東南亞各地。

在老師的指示下,我買了一部《醫宗金鑒》。通過自己的學習,發現其中的《訂正傷寒論注》搜集了諸家之長,參以己意,說理明暢,使人讀之發生興趣。於是,我如饑似渴地埋首於《傷寒論》的學習。從這開始,方由被動的學習,變為主動的學習,而向自學邁出了新的一步。

現在談談自學的問題。自學是每一位科學工作者的必由之路。因為我們不能跟老師一輩子,應該走自己的奮鬥之路。

但是,自學必須講求方法,必須有一個切實可行的計劃,必要時還得有人指點一二。

自學也需要條件,主要的要有時間保證,要爭分奪秒,愛惜光陰,要有必要的工具書和參考書,如果有上圖書館的條件,那就再理想不過了。

自學也有三忌。

一忌浮:指自學之人,心不專一,不能深入書中,只是浮光掠影地瀏覽一下,當然這種學習是沒有什麼結果可言;

二忌亂:指自學之人,沒有一個完整的學習計劃和步驟,一會兒看這本書,一會兒又看另一本書,好象蜻蜓點水,這種雜亂無章,沒有系統的學習,也必然學無所成;

三忌畏難:指自學之人,在自學過程中,有的內容看不進去,發生了困難。

殊不知,凡是自己看不懂的地方,也正是知識貧乏的具體反映。如果不以釘子的精神向難處深鑽以求解決,反而畏難自棄,必然枉費一番心機,半途而廢。記得古人鞭策人們學習,說出許多的格言和警句,如什麼「石杵磨綉針,功到自然成」啦,「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啦,都說明了一個真理,那就是只有堅持學習而不畏難的人,才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本著這種精神,我刻苦自勵,寒暑不輟地學習中醫知識。我閱讀了很多的醫學名著,如金元四家和清代的傷寒注家和溫病學家以及明、清其他有代表性的作品,使我眼界大開,學識隨之不斷提高。

在這裡,我再談談學與用的關係。學中醫理論,目的是指導臨床去解決防病和治病的問題。因此,在學習中就貫穿一個理論與實踐統一的問題。清人陳修園為什麼主張白天看病、夜晚讀書呢?不過是強調學以致用、學用結合罷了。

我很喜歡《三國演義》舌戰群儒時孔明對東吳謀士程德樞所講的一段話,他說:「若夫小人之儒,惟務雕蟲,專工翰墨;青春作賦,皓髮窮經;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雖日賦萬言,亦何取哉?」孔明在這裡嘲笑了那些讀書雖多,而不成其經濟學問,儘管終日吟詠,而於事實無所補的人。

學習中醫也最忌紙上談兵。應該看到,不論任何一家名著,也都有一分為二的問題,也都有待於在實踐中檢驗和在實踐中發展的問題。如果離開實踐,就很有可能造成盲目的崇拜,或者粗暴地加以否定。對這種學風,我們是堅決反對的。

趁此機會,我想順便談談如何學習《傷寒論》的問題。

學習《傷寒論》應先打好一定基礎,其中包括學好《內經》中的陰陽辨證思想和方法,以及學好臟腑經絡的生理病理知識。同時把《醫宗金鑒·傷寒心法要訣》和陳修園的《長沙方歌括》學懂吃透,並要背誦如流,牢記不忘。這是第一步。

在這個基礎上,再看白文(指不帶註解的原文)。《傷寒論》原文,是以條文形式寫成。據趙開美復刻的宋本《傷寒論》有398條之多。《傷寒論》既然用條文表達辨證論治的思想方法,因此,學習《傷寒論》就有一個理解條文和條文之間相互關係的意義而為基本要求。

應該看到,《傷寒論》398條是一個完整的有機體,在條文之間,無論或顯或隱,或前或後,彼此之間都是有機的聯繫著。

作者在寫法上,充分運用了虛實反正、含蓄吐納、參證互明,賓主假借的文法和布局,從而把辨證論治的方法表達無餘。

由此可見,學習《傷寒論》先要領會條文和條文排列組合的意義,要在每一內容中,看出作者組文布局的精神,要從條文之中悟出條文以外的東西,要與作者的思想相共鳴。這樣,才能體會出書中的真實意義。

白文最少看它四五遍,並對其中的六經提綱和一百一十三方的適應證都熟背牢記方有妙用。在這一階段,可能感到枯燥無味,那也無關緊要,只要堅持下來就是勝利,這是第二步。

在熟讀白文的基礎上,然後就可以看注了。《傷寒論》的注家不下數百之多,看哪一家為好呢?在認識上也不一樣。我以先看成無己的《註解傷寒論》為好。因為成注的優點是在學術上不偏不倚,以經解論,最為詳明,說理比較中肯。成氏寫的還有《傷寒明理論》和《方解》兩種書,同《註解傷寒論》鼎足而立,缺一不可。所以,在看成注之前,這兩種著作也應認真地看一看,才能對它選寫的五十個癥候,在定體、分形、析證、辨非等環節上有所認識,以加強辨證論治的方法和運用。

成氏三書讀完後,可以看看徐大椿(徐靈胎)的《傷寒論類方》、柯韻伯的《傷寒來蘇集》、尤在涇的《傷寒貫珠集》。

以上的三位注家,在傷寒學中影響很深。他們的註解,或以方歸類,或以證歸類,或以法歸類,角度不同,而殊途同歸,可以開拓思路,實有破迷解惑的作用。

柯注的優點,從原則上講,他指出了《傷寒論》不專為傷寒一病而設,而六經辨證實能統攝百病。他的話卓識灼見,而能與仲景的思想相共鳴。他的不足之地,誤把經絡解為經略,又別開生面將《傷寒論》的太陽膀胱經當作心陽來論,未免牽強附會,有失仲景之旨。

尤注的魄力似遜於柯,在文字方面也不及柯氏的筆墨縱橫淋漓盡致。然而,尤氏得馬元一先生的真傳,構思精闢,言簡而賅,對臟腑經絡、氣血榮衛之理與正邪變化之機,上逮《內》、《難》,下歷百家,而極見功夫。他比柯氏更為紮實,惜乎人之不識也。(編者按:靈蘭書系《中醫經典三家注》選取的三家正是成、柯、尤三家)

此外,如方有執的《傷寒論條辨》、錢璜的《傷寒溯源集》,皆是知名之著,亦可加以涉覽。

以上幾個專著讀後,可以再看一點綜合性的作品,其中應以日人丹波元簡著的《傷寒論輯義》為理想。這是第三步。

通過上述的三個步驟,而又能堅持到底,對《傷寒論》這部經典著作也就可以說學的差不多了。

我講《傷寒論》已有二十多年的歷史了,但現在備起課來,還有可學的東西,還可發現自己在認識上的錯誤,可見這本書的深度和廣度是難以蠡測的。為此,對於讀這本書的人來說,切不可淺嘗輒止,亦不可略有所獲,便沾沾自喜而停頓不前。

歸納一下我以上所講的內容:那就是學中醫先從學習經典著作入手,不要怕難,要有一點精神;二是對於中醫學的原文和湯頭、藥性及歌訣,既要明其義而又要背其文。不背一點書,是沒有工夫可言的。三是變被動學習為主動學習,從被動學習中解放出來,自學不是權宜之計,而是要一生奉行;四是要樹立學用結合、學以致用的優良學風。這對中醫來說更為重要。

——《名老中醫之路》山東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

無恆難以做醫生(節選)

——岳美中

我出生在河北省灤縣一個貧苦農民家庭里。父親早年扛活,後來靠種幾畝薄田兼做挑擔叫賣支撐家計。我們兄妹五人,我是老大。八歲上,父親看我體弱多病,難務耕事,也為將來添個識文斷算的幫手,咬咬牙送我上學,東挪西借地巴結著供我上了八年私塾。我看家裡作難,跑到灤城縣考進半費的師範講習所學了一年多。這種求學的情況,我在《六十初渡》的詩中,有一首寫到過:

少小家貧病不休,學耕無力累親憂。

因規夜課遲安夢,為備束修早飯牛。

酒食屢謀精饌供,序庠頗遣遠方游。

嚴親縱逝慈親在,六十孩兒也白頭。

我十七歲當小學校員,一邊教書,一邊隨鄉舉人李筱珊先生學習古詩文詞。其時,軍閥混戰,灤縣正當直奉軍閥的要衝,燒殺奸掠,民不聊生。我當時抱著空洞的救國心,慷慨激昂,寫了小說《災民淚》、鼓詞《郭蘭英告狀》、《民瘼鼓兒詞》等許多詩文發表在《益世報》等報刊,想移風易俗,喚醒痴迷。但少年意氣,吶喊無就,轉而想從古文中找出路。

一九二五年夏聽說梁任公、王靜庵創辦清華國學研究院,又和裴學海等幾個同好一起重溫經學,兼研小學、史學、準備投考。暑期應試落榜。雖然受了一次打擊,卻更加發憤讀書,每日教書、寫稿、苦讀並進。不久累得吐了血。某醫院診云:「肺病已深,非短期可治。」考學無望,教職也被辭了,真覺得前路漆黑,大難將臨,幾無生趣,又不甘心那樣死去。

難道醫學對肺病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床第呻吟之中,萌發了學習中醫的念頭。買了《衷中參西錄》、《湯頭歌訣》、《藥性賦》和《傷寒論》等書,邊讀邊試著吃藥。一年多田野間的生活,休息為主,吃藥為輔,肺病竟慢慢地好起來了。覺得中醫確能治病,於是決心學醫自救救人。

學醫,到哪裡學呢?窮鄉僻壤,無師可投;家口為累,又無力外出從師。只好托朋友找了個村塾,學生不多,一面教書,一面學醫。一邊繼續寫詩文。這一是多年養成的習慣和愛好,二是想小補於經濟。學資供養家口,稿費就用來買醫書。三年之中拖著病弱的身體,日教夜學,讀了宋元以後許多醫學家的名著多種。

缺少師友商問,就反覆鑽研揣摩;為了體察藥性,就攢錢買葯回來品嘗體驗。能嘗的葯,大都嘗試過。有一次嘗服石膏過量,泄下不止,渾身癱軟,鬧得幾天起不來床。學東知道我在讀醫書,有時家裡人生病也找我看。我慎重地認真用藥,往往有些效果。

一九二八年春天,學東一個親戚的女人患血崩,找我去治。我初不敢應,後經學東面懇往治。幾劑葯後,竟見平復。春節時全家人坐車來致謝,引起轟動。就在這同時,鄰村一個叫徐福軒的小木匠,突然發「瘋」,煩燥狂鬧,忽地登高跳房,忽地用手抓炕,新鋪的炕席,一抓就是一片。發病月余,家裡人捆管不住,經醫不愈,村人薦我。我細察其脈診證候,系陽狂並有瘀血。與調胃承氣湯,僅一劑,竟拉赤屎而愈。陽狂一病,並非難證。但在當時,村人卻傳為神奇。找我看病的人越來越多了。

一九二八年秋天,好友吳道先古道熱腸,和幾個朋友湊了點錢,在司各庄幫我開了個小藥鋪,力勸我行起醫來。說是個藥鋪,起初就是一間小房,裡邊一張床,兩個藥箱,幾堆書。睡覺、吃飯、看病、賣葯,都在裡邊。後來起名叫「鋤名醫社」。因為原來教的一些學生的家長不願易人,懇我繼續執教。一則於情難卻,二則專靠行醫難糊家人之口,就和二個友人一起在醫社後邊的一間房子里辦了個「尚志學社」。

白天,看病賣葯之外在這裡講四書五經;晚上攻讀醫書,思索日間的醫案。我行醫之初,靠書本上的一點知識辨病投方,療效並不高。但幾年之中,卻對農村的經濟狀況、疾病種類、藥品需要等,獲得了不少的經驗。同時從讀書的感豁、臨證的效失、病家的愁樂之中,進一步體認到中醫學術對社會人群的作用,益發堅定了終生研討中醫學,獻身學術的決心。

業醫之初,生活十分艱苦。出診看病,經常以病弱的身體騎一輛破舊的自行車,奔波於夏日的濕暑、隆冬的海風。有人勸我還是讀書找事謀個前程,我當時曾作《道情歌》數首述說心境。其一是:

懶參禪,不學仙。

覓奇方,燒妙丹。

針砭到處癥瘕散,秋風橘井落甘露。

春雨杏林別有天,山中採藥云為伴。

莫譏我巫醫小道,且羞他做吏當官。

一九三五年,朋友把我介紹到山東菏澤縣醫院任中醫部主任。一邊看病,一邊教授幾個中醫學生。不久,災難就接連而來。先是丁丑夏,山左地震,烈風雷雨,屋傾牆崩,連續數月,輾轉逃避,僅存生命。不久就是日寇進攻山東。

一九三八年春,我應診到博山,遇日寇攻城,被圍在城中五天五夜。城破後,落荒逃到濟南。身上一文不名,幾箱書籍無處去找,僅剩下隨身珍藏的《傷寒論》、《金匱要略》各一本和數冊醫稿及《習醫日記》。為防路上丟失,從郵局寄回家。郝雲山先生送給了二十元路費,隻身由洛口過黃河,千折百難地逃回了家鄉。人倒是活著回來了,郵寄的書稿卻總未收到。行醫十載,流落千里。身上,僅一條禦寒的破被和一根逃難用的棍子;眼前,是一個淪落了家鄉。茫茫冀魯,竟沒有一個醫生懸壺之地!

懸壺無地,只好重操舊業,又當了半年的小學教員。暑期,教員集訓要受日本的奴化教育。我不願,跑到唐山避難。經親友協助,在唐山行起醫來,一直到一九四八年解放。十年間,我樸素地抱著兩條宗旨:做一個無愧於祖宗的中國人;當一個對得起病人的醫生。這又談何容易!

一九四三年,當時做地下工作的一個學生,為八路軍買葯,暴露被捕。經我保釋放走後,日本特務每日或隔日上門尋釁,一直監視了我三、四個月。在這樣的環境下,哪裡能夠從容臨證和專心治學呢?但是,既做醫生,又不容對病人不負責任,不甘於學業的荒廢。

十年間,我以經方為主,兼研各家,以求提高療效;搜讀各家中藥學說,摘選驗證,寫成了二十餘冊《實驗藥物學》筆記;研讀《甲乙》,訪求師友,對針灸學進行了一定的研究和應用。這十年,我正當壯年,刀匕壺囊,黃卷青燈,用功不為不苦。

——《名老中醫之路》山東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

吉林生活六十年 (節選)

——彭靜山

我原是開原縣老城人,從小學中醫,那是在二十年代。那時候全東北沒有一所公、私立中醫學校。學習中醫只有三個途徑:一是家傳,我的先人並沒有做醫生的,這當然是談不到了;二是自學,古語說:「秀才學醫,籠里捉雞。」然而,我還是不到十六周歲的孩子,文言文都看不懂,哪裡比得上秀才?這條道也行不通;三是師承,就是拜老師,從頭學起。我只好走這個途徑。

學醫經過

我的第一位老師劉景川先生,開原老城人,是不第秀才。當時,遼寧省開原縣還是個荒僻小縣,進士、舉人甚少,實屬鳳毛麟角,秀才也不多,因此不第秀才也算名流。劉老先生滿腹經綸,能作詩,善制燈迷,下筆千言,文不加點。但文章憎命,屢試不第,只好設館教學。

劉老先生的父親、哥哥都是醫生。老先生也研究醫學,創辦「興仁醫學社」,只佔一間房子,南北大炕,共有二十四名學生。北炕十二名讀四書五經,南炕十二名讀醫書。這邊講書,那邊寫字,彼此互不干擾,每年學費二十五枚銀圓。我是孤兒,我十五歲時,先父彭澤霖故去,家貧窮,由我叔父彭鶴田東湊西拼代交學費。一切都按照私塾的方法,講書,念書,背書、寫字,五更上學,半夜放學,除按時回家吃飯以外,沒有運動時間。

所安排的課程從《藥性賦》、《湯頭歌訣》、《瀕湖脈學》、《醫學三字經》(我們叫做「四小經典」)開始,加上《四百味藥性歌括》,劉先生自己編的《本草彙編》七言歌,(即把《本草備要》編成歌訣,如「甘溫固表生黃芪,灸溫三焦壯胃脾」等等。)倒也合轍押韻,易讀好記。而後再學《內經》、《傷寒》、《金匱》、《本經》所謂「四大經典」,還有《醫宗金鑒》的幾種心法,《中西匯通選讀》等,兩年來就讀了這些醫書。

劉先生善寫醫學論文,教給我們怎樣寫論文,五、六百字一篇的文言文,每周寫一篇。理法方葯,無所不備。

讀醫書的第二年,開原考試中醫,彼時沒有衛生局,由警察局衛生科辦理。我們一共有六名同學去應考,只憑念會了上述有限的醫書,加上會寫醫學論文這點本領,竟敢於一試。主考官是開原兩位懂得醫學的紳士。一位是當過縣長的丁一青先生(遼寧省中醫院成立時,曾聘為顧問,年已八旬,耳聾特甚,任職二年)。一位是拔貢出身的女子中學校長王鍾珊先生。所出的題並不難,平時我們都做過。

考試結果,我們六名同學的名字,金榜高懸。但是榜後出了一道布告,上寫著我們六個人的名字,說:「查某某六人,試卷雖佳,而年齡過輕,行醫未免誤人,暫不發給行醫執照。該生等努力為之,前途無量!」我們本來是在老師鼓舞下,身入考場,見見世面,體驗一下考試的情況。用諸葛亮的話說:「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自知不具備當醫生的本領。

但是,眼看著別人領到「行醫執照」,笑容滿面,我們既羨且妒,悵惘地回去向老師彙報。老師哈哈大笑,異常高興。他的心理是,六名學生全部高中,而且名列前茅,醫社的名譽,從此聲價十倍,明年的新生將要成倍增加。然而,實際結果,適得其反。

原因是這樣:有一天師娘(我們對老師夫人的稱呼)抱著有病的孫女,請老師看病,我們破天荒第一次遇見這樣的好機會。同學們停下讀書,聚精會神地看著老師怎樣看病。老師看了半天,一句話也不說。師娘急了,問:「她到底是什麼病?」老師也急了,緊張而又難為情地說:「我不知道她是什麼病!」

這時全體同學們愣了,互相用眼睛示意,原來老師不會看病!我想,我們念醫書是為了將來當醫生。老師不會看病,不論他講得怎麼好,文章作得怎麼高,將來和他一樣,也只能去教醫經。如果我也掛個牌子叫什麼「興義醫學社」,可我還是個小孩子,有誰來當學生?所以,第三年我便退學了。人同此心,別的同學也這樣想,學生因而日漸其減。

我又投到第二位老師劉景賢先生處,他也是開原老城人,他只有二十六歲。自己開設診所,字型大小是「瑞霖醫社」。東北的醫生都備有藥材,診費藥費混合在一起,沒有單收診費開方的習慣。劉先生很有名望,每天求診者絡繹不絕。他看病時口若懸河,高談闊論,談得一多半閑話,至於病情,只是簡單地說幾句,給病人丸散葯多,開方很少。

於是我又產生了疑問:第一位老師,每天講理法方葯,辨證論治,結果不會看病;第二位老師,病人很多,但不談醫理,病人還很滿意,據說吃藥有效。那麼,會講的不會看病,會看病的不會講,我們讀了這麼多書,究竟理論和臨床怎樣聯繫,還是莫名其妙。(解放後,劉景賢先生曾任開原縣中醫院院長,「文革」時期逝去。)

這時候,開原城來了一位針灸專業醫生唐雲閣先生。他專用針灸治病,偶然也用一些葯,但以針灸為主(東北針灸專業醫生,解放前十餘年才有,而且很少),病人很多,兼收徒弟。我和劉景賢先生都拜唐先生為老師。劉先生在中醫方面,是我的老師,在針灸方面是我的同學。唐先生教學方法,與眾不同,因為病人很多,每天只教兩小時。

首先教給我們調息吐納,每人都盤腿坐在炕上,眼睛半閉,叫做「垂簾」,看樣子像老和尚打坐似的。以後就是練臂運掌,練氣運指。這一套要每天早晚自己練習,不許間斷。接著就是掛線循經,學習經絡走行。唐先生講經絡的方法也很特殊。講到哪一經,選一名同學,脫了衣服,把這一經的體表全都裸露出來,用織毛衣的毛線一條,以水浸泡,取出來放在經絡循行線上,非常醒目,形象教學,講得很生動。

第三步就是點穴。唐先生說:「點穴要口傳心授,每個穴都有特殊的取穴方法,你們不可輕易外傳」。到了這一階段就分班上課,分班的標準,不以學習成績優劣,而按交學費多少而分。我沒有錢,和朋友借了五元錢,遂被分在丙班,總共只教了七十個穴。最後一階段又合在一起,講配穴,手法,並讓你看病人,學習扎針。唐先生說:「穴位是主要的,很少真傳」。如果續交學費,還可以升級補課。我心裡著急,但也無可奈何。劉景賢先生在甲班,三百六十穴全學了,但是我請教他時,他說沒記住,不知是真是假。

開原別無名醫,我叔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人託人把我送到瀋陽去學醫。十九歲第一次坐火車,感到處處新奇。瀋陽(彼時叫奉天)十八道大街,鐘鼓二樓,八門八關,人煙稠密,車水馬龍,又有生平未見的「磨電車」,弄得眼花繚亂,這都不在話下。我心裡所想的是不知道瀋陽的這位老師是什麼樣的醫生。

第一天去拜師,令我非常驚異。老師的診所設在他寓所的外院。一進大門,古樹參天,花木蔥蘢,滿地繁花如錦;藤蘿架、金魚缸、浮水蓮,點綴得幽雅清靜;房後疊石為山,山旁一片平地,綠草如茵。後來才知道這是老師舞劍的場所。室內都是高級設備,沙發地毯、圖書滿架,古玩羅列,名人書畫不少(有些東西我當時並不知道名字,如浮水蓮之類)。拜見老師的時候,見老師不到四十歲,溫文爾雅,舉止大方。身穿串綢大衫,胸側鈕絆上懸掛半個黑大錢,當時很奇怪,以後聽同學說,這是「五莽錢」,屬於珍貴古玩,可值十幾元大洋。我聽了目瞪口呆,舌翹不能下。

幸運得很,這第四位老師是鼎鼎大名的馬二琴先生。馬老為瀋陽名士、學問淵博,往來皆當時名流。馬老工詩、善書,尤愛古玩。行醫之暇,品茶吟詩,舞劍彈琴。他有七弦古琴一張,每當診余,銅爐焚以檀香,窗明几淨,靜坐彈「平沙落雁」等古曲,悠然自得。對大鼓書素有研究,深通聲韻訓詁,名演員如奉派大鼓劉向霞、京韻大鼓張小軒等均受其教益,得以字正腔圓,蜚聲藝壇。

馬老原名英麟,字浴書,瀋陽市人。因酷愛古琴,以後又得了一張據說經過古董家鑒定系明朝嚴嵩之子嚴世蕃故物的古琴,珍愛倍至,遂自號「二琴」。

馬老最大的貢獻是保存了東北的全體中醫。在偽滿時期,日本人主張廢除中醫。有人說中醫能治病,日本人要求實際考驗一下,在全東北調查名中醫,只有馬老聲望最高,派人請馬老到長春(偽滿叫新京)。馬老不去,日本人用勢力逼去,安置在粹華醫院。該院是長春最大的醫院,分為十科。每科設醫長一人,都是日本人,且都是醫學博士。另設中醫科,任馬老為醫長,這是擺擂台比武的形勢。

過了兩個多月,一名患者經外科醫長確診,為化膿性腹膜炎,決定開刀,吉凶不保。患者不同意,要求馬老治療。馬老用金銀花一百二十克,龍膽草十五克,佐以公英、地丁、連翹、乳香、沒藥、黃柏,一付痛減,二付痛止,三付痊癒。日本醫長檢查確屬治癒,非常驚異。以後由偽民生部保健司決議保留中醫,改為漢醫,並改稱中藥為漢葯。

我從馬老先生學習二年,除了講解過去讀過而不理解的醫經字句以外,又補讀了《溫病條辨》。馬老為人謹虛誠樸,為「海內三張」之一的張壽甫先生(名錫純)之好友(彼時張錫純在瀋陽行醫)。當時統治東北三省的張作霖,常請馬老看病,人多稱讚。馬老笑曰:「比如我開個鞋店,張大帥買了我一雙鞋,並不等於我的鞋每雙都特別好。這不算什麼。」

我跟馬老所受的教育,除醫學、文學、詩歌以外,主要是高尚的情操,端正的醫德品行。馬老師教導我們說:「對病人要腳踏實地,全心全意,不要嘩眾取寵的開業術;更不可乘人之危斫斧頭,敲竹杠。張大帥有錢,吃我的葯也和賣給別人一樣,八角錢就是八角錢,一元錢就是一元錢。」馬老自己寫了一副對聯以自勉:「十年讀書,十年臨證;存心濟世,存心對天。」可以想見其為人。

解放後,馬老應中國醫科大學之聘,任副教授,中醫教研組主任。他傳授中醫學術,不遺餘力,做出了很大貢獻。在十年浩劫中,遭受「四人幫」迫害,憤死於1968年,惜哉!痛哉!我對親愛的叔父,尊敬的四位老師,深恩未報,每一思及,不覺恬然!光陰迅速,轉眼已將八旬,碌碌平生,一事無成,深愧吾師吾叔教育之苦心,寫到這裡,慚而流汗。

行醫時代

1930年,我開始行醫,時虛歲22。自己開不起診所,只有在金匾高樓的大藥房掛牌行醫,社會上叫做「坐堂先生」。醫生收診費,藥房賣葯,互相合作,雙方受益,我在瀋陽一家字型大小叫「積盛和」的大藥房里,一直幹了二十多年,直到全國解放。

初起年輕,沒人信,自己又沒有經驗,遇見重病心裡也沒有底。舉個例子:有一家接我往診,病人是個年輕的女人,一量體溫39°C,本來是溫熱病,吃藥可以好。那時候,心裡沒數,又想治,又怕出漏子。想和別人講一下,證明她的病重,難保不發生變化。他家人都不在家,只好把房東老大爺找來,當面講清,病得很重,請他作證。老大爺滿口應承。我開方時還是戰戰兢兢,心裡感覺不安。

第二天接我複診,病好了。病人笑著說:「我的病也重點,你這先生也小點,昨天你可把我嚇壞了!」我無言可答,皮笑肉不笑地應付過去,很覺慚愧。於是我給馬老師寫了封信:「但願程門立雪,再侍診十年。」老師回信說:「初行醫者,莫不皆然。治病時要膽大如斗,心細如髮,仔細辨證,不恥下問。平時多讀一些參考書。」

同行是冤家,同在一條街,不相往來。即或是至親好友,同時行醫,可以杯酒暢敘,可以品茗談天,就是不講醫道,不交流經驗。用北京話說:「你學會了我吃嘛?」遇見重病,互邀會診,更不可能。一者怕丟面子,被人瞧不起;二者利潤被別人分去了。那是經濟基礎、社會制度的關係,講起來不堪回首。新舊社會,醫生走著雲泥不同的道路。

談到多讀參考書,更是遺憾。彼時瀋陽賣醫書的只有一家「德和義」書局,一間門市,書少得可憐。那時候沒有國家出版社,都是由幾個書局出版,鼓樓北雖有「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世界書局」,但醫書不多。買醫書只好上南門臉舊書攤,有時可能遇到一些,趕巧了還有善本。

更不幸的是在我行醫的第二年,日本軍國主義者發動了「九·一八」事變,侵略東北,成立偽滿洲國,控制文化,關內的一切書刊報紙都不準賣,書店早存的也大部分不許再賣。據說「商務印書館」用禁賣圖書燒了一冬天鍋爐,損失之巨,可想而知。

在偽滿十四年淪陷期間,談不到讀書,只在臨床治療方面逐漸摸索出—些經驗,病人日益多起來,並且博得小小的虛名。

——《開原文史資料(第三輯)杏林生活六十年》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印

懸壺生涯六十年 (節選)

——趙炳南

要是講學歷,不怕您見笑,我既非書香門弟,也無家學真傳,只間斷地念過六年私塾。八歲那年,我才開始上學,因為不是官辦的學堂,經費、校址和師資都沒有保障,就讀之處不是廟宇,就是清真寺,老師常因經費不足辭去不幹,或另被富豪家聘教專館。六年之中,我就輾轉投師六處,飽嘗了輟學之苦。

十四歲那年,我經人介紹到伯賢氏藥房學徒。一次偶然機會,德善醫室的老師丁慶三出診到藥房歇腳,順便談起正在他那兒學徒的陳某,想到其舅父伯賢氏開辦的藥房學徒。於是二人商議互換徒弟,我就換到德善醫室,投師丁慶三,開始了新的學徒生活。

學徒生活照例十分艱苦。每天早晨四點多起床,下門板、生火、收拾鋪蓋、倒便器、買東西、做飯、熬膏藥、打丹、幫下手……不僅伺候老師,還要照顧師兄。無冬歷夏,一年到頭,每天都要干二十個小時,一天只睡三、四個小時覺。

有一次,我攤膏藥,一面用棍子攪,一面打瞌睡。突然,一隻手插進了滾燙的膏藥鍋里,頓時,手上的皮被燙掉一層,疼得我鑽心,又不敢讓人知道,只好偷偷拿些冰片撒在上面。由於我年齡小,手腳麻俐又勤快,師兄都叫我「小沙彌子」,即小和尚。

艱苦的生活,繁重的體力勞動,並沒有磨滅我強烈的求知慾望。每當夜深人靜,大家熟睡之時,我就挑燈夜讀,疲乏了,用冰片蘸水點一下眼角,醒醒神,又接著念。學習所用的文具紙張,家裡根本無錢購買。醫室對面紙店家有個小徒弟和我相熟,常取出店內殘缺不能售出的紙、筆二人分用。

在這種饑寒困苦的環境下,我自學完《醫宗金鑒·外科心法》、《外科名隱集》、《外科準繩》、《瘍醫大全》、《瀕湖脈學》、《本草綱目》等醫籍,有的還能背誦,至今不忘。對於一些中醫皮外科基本功,如熬膏藥、攤膏藥、搓葯捻,上藥面打丹等,也都掌握得很嫻熟。這些,對我以後的行醫生涯頗有受益。

——《名老中醫之路》山東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

版權聲明

本文來源中醫書友會,作者/劉渡舟、岳美中、彭靜山、趙炳南,編輯/龍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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