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書評》讀書訪問：張永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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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書文字乏味，觀點平庸，甚至於味同嚼蠟，但是在閱讀中發現其技拙之處，想像如果自己來描述該用何等語言文字、何等作文技巧，擬發何等高談闊論、何等真知灼見，所謂「不善者善人之資」，最後發現自己居然能夠頗有收穫地竟讀如此無味之書，深感自身耐性之增長，又有「見不賢而內自省」之德性提升，對該書反增感激之情了
張永宏
四川大學哲學博士，廈門大學哲學系博士後，廈門大學道學與傳統文化研究中心特聘副教授，浙江道教學院兼職講師。
1. 最近，有什麼書是讓你覺得耳目一新（甚至驚艷）的？為什麼？
《華夏上古神系》朱大可著
前些天主要看了兩本書：《華夏上古神系》和《孝陵衛》。前者是學術性質，出於筆者研究需要而貫讀之；後者是歷史小說，出於休閑消遣而通讀之。
《華夏上古神系》作者為文化學者朱大可先生，該著令筆者耳目一新之處有四：其一，大歷史觀，從整個人類歷史發展的角度來考析華夏上古神系。按照坊間的評論，朱大可先生髮現並證明全球神話源起於非洲，是繼美國學者發現智人源於非洲、紐西蘭學者發現全球語言源於非洲之後，第三個具有原創性的學術貢獻。吾人覺得這種評價稍嫌泛泛。儘管如此，基於人類整體的大歷史觀乃是朱先生解釋華夏上古神系的基本思想底色。其二，深厚濃郁的人文主義情懷。
儘管朱先生在《華夏上古神系》中刻意迴避個人情懷的表達，而更多從一種所謂學術中立的冷靜理性角度來闡發其見解，但吾人卻從其字裡行間感受到一種人文主義的情懷。這種情懷嘗試通過論證亞非歐美所有族群的語言、宗教、信仰、文化之同源性而消弭人類的紛爭。理由相當明顯，如果地球人無論是種族、神話，還是信仰、文化，都不具有公約數，則「上帝選民」、「白人至上」、「天朝貴胄」等思潮就具有天然的市場；而地球人有一個共同的祖先之主張，無疑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預設了本體論保障。其三，通過語言學分析，而論證華夏上古神系的世界文化淵源。根據吾人的了解，這種方法其實並不新鮮，早有海外學者為之。當然，朱先生《華夏上古神系》的特色在於漢語媒介，而且在框架結構的排兵布陣方面較為系統，讀來頗為受益。其四，以思想、文學、電影、文化批判等聞名遐邇的朱大可先生居然搞起來了按部就班旁徵博引枯燥乏味之學術性質的案頭研究，較之於以往，至少在文風方面進行了某種新的試驗和嘗試，著實難能可貴而令吾人耳目一新。
《孝陵衛》
《孝陵衛》作者「陳老師」（應當是筆名），依據孝陵衛的現有文獻記載，加入天馬行空的大膽想像，將歷史事件、武俠文化、修真玄幻、小男女的愛恨情仇等等元素交融起來，塑造了一群行走於陰陽兩界的特異人士，帶領吾人從一種顯而易見而自知之明的癲狂臆想中領略歷史的另類真實，著實令人耳目一新：明明知道是虛構，但卻如此真實，這不但是文學的魅力所在，同時也是歷史的邪魅之處。事實上，真實的歷史已然隨著時光之河而流逝，記錄的歷史不得不具有建構的因素，而建構多多少少具有文學性。從這個意義上說，《孝陵衛》在踐行文學=歷史的理路上做出了一定的貢獻。
2. 有什麼書是讓你覺得失望或糟糕的？為什麼？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吾人讀書，只要有收穫，就感覺該書不算糟糕。比如某書文字乏味，觀點平庸，甚至於味同嚼蠟，但是在閱讀過程中發現其技拙之處，想像如果自己來描述該用何等語言文字、何等作文技巧，擬發何等高談闊論、何等真知灼見，所謂「不善者善人之資」，且最後發現自己居然能夠頗有收穫地竟讀如此無味之書，深感自身耐性之增長，又有「見不賢而內自省」之德性提升，故而對於該書，反增感激之情，而全無失望甚或糟糕之慨了！
3. 你現在手頭在讀什麼書？閱讀的原因？
最近同時閱讀《呂坤全集》、《澹園集》、《呂坤評傳》、《焦竑評傳》四本書，交叉著讀。主要原因是筆者手頭有個課題，以呂坤與焦竑的《陰符經注》為核心來考察有明一代儒者陰符觀，故而不得不讀之。
《黃帝陰符經》是一部奇書，作者和年代不詳，觀點奇詭，因其強調「五賊」、「三盜」而聳人聽聞，唐以前在道門內部秘傳，中唐以來才廣為世人所知。趙宋以降，儒釋道三家學者皆有《陰符經》註疏詮解活動，天台學僧孤山智圓嘗試以《陰符經》來融通佛道思想，理學扛把子朱老夫子甚至認為《陰符經》「自然之道靜」等數語，「雖六經之言無以加」，相對而言，學者型道士的註疏衝動更為強烈，丹法南派張伯端、夏元鼎，北派王重陽、馬鈺、劉處玄，中派李道純，等等，皆有《陰符經》註疏活動。
但是到了朱明時代，儒家群體似乎更熱衷於《陰符經》之詮釋活動，王文祿、唐順之、呂坤、焦竑、張位、高思誠等皆有《陰符經注》行世。眾所周知，因為明中期以來「資本主義萌芽」之發展，城市經濟崛起，市民文化興盛，享樂主義盛行，「淫書」泛濫，各種奇談怪論此起彼伏，傳統道德體系和政治框架受到莫大衝擊，在這樣的背景之下，不少儒者關注《陰符經》，熱衷「陰符學」，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澹園集》
呂坤和焦竑是明中後期較為重要的思想家，呂坤為北方人，理學色彩濃厚，焦竑為南方人，心學味道濃郁，他們如何看待其所生活的時代，如何回應時代給予他們的內心焦慮和靈魂叩擊，如何為炎熱的世道人心開出一付清涼劑（同時也為自己安排寂寥人生增添一份無賴），等等，似乎都是不錯的話題。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吾人隱約感到，比照呂、焦兩人《陰符經注》的異同，聯繫兩位其他著作暨個人經歷、生活時代等等話題，做一番研究，也是頗能慰藉聊賴之韶光呢！
這也是吾人最近閱讀《呂坤全集》、《澹園集》、《呂坤評傳》、《焦竑評傳》的主要原因所在。
4. 未來一段時間，你會看什麼書呢？為什麼會讀這些書？
接下來，在計劃中，吾人準備閱讀明初道教學者王道淵與明中後期高道陸西星的相關著作，尤其是兩人的《陰符經注》，以此個案分析，來考察有明一代道教陰符學之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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