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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川十年記廖智:我失去雙腿,卻找到更好的人生

她的微信朋友圈頭像是三雙腿,一雙男人的腿,一雙孩子的腿,還有一雙是她的腿——這是一雙義肢。

「這是媽媽的腿,媽媽的腿和你的不一樣,只是不一樣而已。」她在家常和女兒這麼解釋她身體不同之處,她說現在1歲半的女兒每天早晨會抱著她的義肢遞給她。

她並不迴避自己身體的殘缺,甚至在朋友圈開玩笑,「我的侄女比我老公更了解我,知道我的左腿比右腿長。」

廖智,汶川地震倖存者,曾是四川德陽舞蹈老師,因為一張雅安地震期間做志願者的照片神似張柏芝而在網上流傳,讓她有了汶川地震最美女教師、雅安地震最美志願者的稱謂。

10年前的5月12日,在那場舉國悲慟的災難中,時年23歲的她失去了家人、失去了10個月大的女兒,失去了婚姻,失去了房子,失去了所有積蓄,作為一名舞者,她還失去了雙腿。

「十年前發生的事,現在對我來說好像很遠,好像也不是很遠。」2018年4月,坐在暮春的陽光里,廖智靜靜述說往事,她語調平緩,仿若發生的一切不是發生在她身上。

「我在廢墟下埋了近30個小時,我的婆婆、女兒都走了,我也不想活了。」

「我被救了出來,被擱在一輛卡車上,車上很多遇難的人,也有像我這樣的倖存者,車子開了10多公里,才找到接收的醫院。」

「我自己在截肢手術上籤了字,手術是在半麻下進行的,做了一夜,第二天爸爸找到我時,我躺在地上,腿已經沒了。」

「截肢手術後兩個月我就去跳舞,跳舞第二天又二次截肢,因為我當時住帳篷,下大雨,水漏進來,傷口受到感染。」

……

10年過去了,歲月,沒有在廖智臉上留下什麼痕迹,她皮膚白皙,五官精緻,長長的睫毛在陽光下投射出影子,隨著這道影子的微妙變化,你才會注意到她情緒的起伏。

沒有一滴眼淚,沒有半句抱怨,甚至連痛和苦兩個字都未提及——被埋廢墟近30個小時的痛苦,截肢再截肢的痛苦,訓練穿義肢的痛苦,穿義肢跳舞的痛苦……她提都沒提,她說的更多的是,「這場地震讓我重生了」。

重生後的廖智又找到了新的愛情,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一個和她一樣美麗的女兒,這個春天,距離汶川地震10周年的日子,33歲的廖智又孕育著一個新的生命。

現在,百度詞條是「汶川截肢舞蹈老師」的廖智在上海過著普通家庭主婦的生活,每天,她穿著義肢推著女兒在小區散步,和鄰居說說笑笑;每隔一段時間,她就帶著父母、孩子和先生一起去台灣、去美國旅遊;偶爾她也會受邀請去大學參加活動做演講,不管走到哪裡,她的臉上都掛著陽光的笑容。

「如果人生可以選擇,你會選擇避開那場地震嗎?」

「為什麼要避開呢?我現在的生活就很好啊。我不會做其他選擇,這就是我的人生。」

廖智穿著義肢在汶川地震遺址跳舞

以下是廖智講述的她的10年路(2008-2018 上篇):

一震前

活在婚姻的泥潭裡,沒有快樂和享受

其實10年前發生的事,現在對我來說好像很遠,好像也不是很遠。

我很清楚記得那天是一個怎麼樣的過程,另外一方面又會覺得好像離我很遠,現在的生活好像離自己更近。那個時候就像夢一場,所以我不會覺得很殘忍,我覺得那是我的一個經歷。

地震發生之前,其實那個時候我要說過得好呢也挺好的,有房有車有家,有自己的事業。我的家鄉是在四川德陽漢旺鎮,當時我在德陽一個舞蹈學校做舞蹈老師,在當地算是很好的一份工作了,而且當時我跟我的同事還準備自己開一個舞蹈學校,所以也挺忙的,挺充實的。

要說過得好呢也不是很好,因為那個時候我的婚姻有很多問題,年輕的時候我很想有個家,然後就想結婚,遇到一個人也沒有多想就結婚了,所以婚姻出現了很多很多的問題,那個時候婚姻帶給我的那種痛苦是很難描述的。

所以地震前,我的生活狀態表面上看挺好的,鎮上很多人還挺羨慕我,像我那些親戚,每次見面都會說哎呀你好幸福啊,很有福分啊。那個時候我的前夫也能賺到一些錢,大家衡量的標準不同。但是我那個時候真的是很不開心,因為女兒也有了,好像就是一條不能回頭的路,很痛苦。

就是覺得自己做了一些錯誤的決定,導致了一系列問題,我甚至感覺我這樣的狀態對我的女兒是很不好的。那個時候在家裡我的心情很糟糕,很多時候不想笑,那時我爸就說,怎麼感覺你一兩年都沒笑過,就是那種狀況。

地震來臨之前,我那個時候晚上都是睡不著覺的,通宵通宵睡不著,就是想這些事情,沒有覺得活著的那種享受和快樂。

夜裡,我經常抱著女兒,站在窗前望著外面黑漆漆的天空,我覺得我內心的黑暗比外面的黑夜還要更黑。

我很希望有一股什麼力量突然讓我可以有一個全新的改變,讓我重新來過。

突然之間,地震了,這個完全是我想像以外的事情。

左:10年前,廖智抱著女兒蟲蟲,蟲蟲已在地震中去世 右:現在,廖智養育著第二個女兒

二地震

女兒走了,婆婆走了,我也不想活了

事情太突然了。

其實那天,本來我是準備跟同學去海南旅行散心的,可是看到可愛的女兒,又不忍心出去玩,我選擇留在家裡陪孩子,沒想到地震了。

我記得當時房子開始搖晃時,我坐在沙發上,看著女兒在學步車裡學走路,她當時差一個星期就滿11個月了,是最可愛的時候。我看見她在我面前走來走去,我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忽然之間房子開始搖晃,當時我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個搖晃對我到底意味著什麼。

搖晃越來越強烈,我開始害怕,聽見我的婆婆大聲喊:「快去開門!」我立刻跑到門口,可是門已經打不開了,我們的樓房已經變形。我回過頭去找我的女兒,看見婆婆抱著她站在我的身後。

女兒雖然很小,但她似乎已經覺察到有危險,非常驚恐地看著我,不哭也不鬧,緊接著我看見我們家的樓房有一半在我的面前垮塌下去,那個瞬間我看到樓上有人跟著一起掉了下去,我從來沒想過這一幕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之前看電影,看災難片,看書,看新聞,好像這些災難離自己非常遙遠,但是那一刻,我意識到正經歷著一場可怕的災難。

2008年5月12日,四川德陽漢旺鎮廣場的鐘樓永遠定格在14點28分 視覺中國 圖

我本能回過頭去保護我的女兒,婆婆當時抱著她,我叫她們蹲下來,然後我自己撲過去趴在她們的背上,我婆婆抱著孩子,我從她們的背後抱著我婆婆,我們三個人就這樣抱在一起,當時我頭腦一片空白,突然之間什麼都看不見了,我們一起掉進了黑暗。

我大聲呼喊女兒的名字,聽不到任何回應。她那麼小,如果害怕痛苦,她一定會哭會叫,可是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不知道她在哪裡,我伸手去找她,我的婆婆制止我,她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她不願意讓我去面對,她只告訴我女兒在她懷裡睡著了,這是安慰的謊言,可是我竟然沒有勇氣去拆穿,我不能接受我的女兒離開了我的事實。

我很逃避去問我婆婆,孩子怎麼怎麼樣,其實我知道她走了,我都不敢問。後來我前夫來了,就在廢墟外面問,「蟲蟲呢?」就是我女兒小名,當時我是拒絕回答的那種感覺。

我一滴眼淚都掉不出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廢墟里,我試著張了幾次嘴,最後唱了一首《鈴兒響叮噹》,唱完以後又接連唱了好幾首,全是以前女兒聽過的歌……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不是很想別人救我出來,我本來就比較厭世,我之前的婚姻狀況出了很多問題,本來就覺得活著不是很有意思。另外就是我的女兒,我為什麼要辦學校?為什麼要做這些?都是因為女兒,我才有了衝勁。她是我唯一的摯愛,她離開我了,我也不想活了。

當時就是一種心如死灰的感覺,我第一想先安撫我婆婆,第二想如果婆婆也走了,我就不要去求救了,後來隔了十來個小時,我婆婆真的走了,那個時候我真的就不去求救了,當她在我的面前停止呼吸的時候,我的心徹底絕望了。

我停止了呼救,在那個時候一直沒有停止尋找我的人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我的父親。

對於爸爸,對於這個家,我愛他們,又很抗拒,因為我父母他們以前吵架吵得很厲害,所以我內心是抗拒這個家的,這就是為什麼我那麼早結婚的原因,我就是特別想有自己的家。

可是地震發生時,我聽見我爸一直在外面喊我,我好幾次都想跟他說「我已經死了,你走吧」,我又不敢說話,因為我一說話他就知道我還活著,我就一直忍,我就想「你怎麼還不走還不走」,腦子裡面就在想「你怎麼這麼堅持啊」,他就是不走。

不管他怎麼叫我都不回應他,那些營救的人都放棄了,覺得裡面沒人了。我後來聽見爸爸的聲音都是那種很嘶啞很嘶啞的聲音,叫了十幾個小時,我聽見他叫喊得自己都絕望了,可他還在堅持著、呼喊著我的名字。

我的內心深深地被他的愛觸摸到了,我開始感受到自己還是活著的。

忽然之間,我的眼淚流了下來,我開始嚎啕大哭,就覺得我如果這樣走了,實在太殘忍了。

其實地震發生,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都沒有哭,可能那時候人都是麻木的,就是抱著一種必死的心情。但是那個時候我就哭了,突然就哭了,我就跟我爸爸說讓他幫忙再去找誰誰誰來,就是那一刻決定我要活下去。

我想我還是要活下去,我父母不能沒有我,我是獨生子女,就是這個念頭,後來一直拖到5月13號傍晚被救了出來,當時被埋了將近30個小時,具體的時間我是13號大概晚上六點多七點被救出來的,算下來應該是將近30個小時。一天一夜,很漫長。

2008年5月12日地震發生後,四川德陽漢旺鎮地震廢墟上的一雙女靴 東方 IC 圖

地震發生後,四川德陽漢旺鎮地震廢墟上一個孩子的書包 視覺中國 圖

三 獲救

我自己在手術單上簽字,爸爸找到我時,我的腿已經沒了

父親的堅持讓我有了動力想活下來,可是當我想活下來的時候,我又覺得好無助,因為那個時候連營救的人都直接跟我們講救不了我了,所以那個時候誰能救我呢?

我在廢墟里,時間太漫長了,就會想很多很多問題。而且那個時候不會去想我婚姻怎麼怎麼了,工作怎麼怎麼了,這些都是無所謂的事,唯一會想的就是生和死。

我那個時候就想,我是從哪裡來的,如果今天我死了我要去哪裡,我很自然會想這些問題。在那個時候我會覺得我的生命是有源頭的,是有歸宿的。我在廢墟里禱告,如果真的造物主存在,按照我的想像,他應該是充滿愛的,是善良的,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這才是合乎我們基本對造物主的一個認知,所以我就想,如果他真的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他就知道我在廢墟裡面,他就知道我需要幫助,他就知道我現在有一個心愿,就是我希望能活著出去。

我希望重新開始我的人生,不再是像以前那樣,整個狀態都是很消極的,我希望是好的狀態,所以我就做了一個禱告。

然後5月13號傍晚,我被救了出來。

其實那個時候還是很震驚的,中途很多次都以為要死了。營救的過程中,那些預製板每一次都是懸在上面往下吊,剛剛挪到我的頭頂就垮下來,七八次都是這樣的。我相信有一雙無形的手,還是托住了我。

我被救出來的時候才知道,我是我們那棟樓唯一一個倖存者,包括我們家,我們家有保姆、婆婆、我的女兒,都走了,然後我們那棟樓樓下有個美容院,有四十幾個人遇難了,只救了我一個人出來。

我不相信這是巧合。

所以,一方面是我對父母的不舍,另一方面就是這件事激發了我的好奇,激發了我的鬥志,讓我開始覺得人的生命在世界上是有一個終極目的,我會渴望活著,知道我的這個目的是什麼。

然後,我被送去醫院,其實我當時是被擱到一輛卡車上,卡車上面有像我一樣還活著的,也有已經遇難的,就是一輛大車拉著,一路上找醫院,一路上醫院都滿了,那時候真的是滿目瘡痍,沒有人接收,我們開了幾十公里才到德陽第五人民醫院。

在醫院有空地,還不是空床,接收了我,就把我扔在地上,醫生過來檢查,我當時傷勢是非常嚴重的,兩條腿、骨頭都外露了,人已經虛弱得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醫生一看我的情況就知道,像我這種如果當天不做手術是熬不過第二天的,所以醫生就立刻準備了手術同意單來找我,那個時候我爸爸還在原地,因為我婆婆、女兒、保姆還沒有被救出來,要繼續去把她們的後事安排好,所以沒有跟我一起去醫院,當時就是一個弟弟跟著我,那個弟弟平常關係好嘛也不是很好,就是還可以比較熟悉,但是在那一刻,他的舉動是出乎我意料的,他瘋了一樣,當醫生說要給我做手術,他哭得歇斯底里,不讓醫生給我做手術。

其實那一刻我很感動,我覺得以前我都沒留意到周圍有人這麼關心自己,我當時就勸他,我說我沒了腿,還是你姐姐對不對,然後我就簽了手術同意單,其實我一點都沒猶豫的,因為我在那個卡車上,那個弟弟陪著我,我當時就跟他說,我的腿肯定是保不住了,他還跟我說不要亂講,其實我心裡很清楚,我的腿肯定是保不住了,我的腿已經完全沒有感覺,當那個石板拉開的時候,我真的就是感覺到自己一分鐘比一分鐘虛弱,我知道那個壓住的部分壞血一直在迴流,所以我知道如果我不做手術,我肯定命都保不住了,醫生當時也很清楚,你這種情況不做手術,要麼就是腎衰竭,要麼就是肝衰竭,會很快拿走生命的。

我就是覺得我那麼難得活了下來,一定要活下去,就自己簽了手術同意單,做了手術了,沒有病房,沒有病床,什麼都沒有,就是個帳篷,搭在那裡,同時很多台手術在做,房頂還掛著那種吊著的燈,整個醫療設施當時都是沒有辦法的。

做這種手術本來是要全麻的,也不敢全麻,因為那種情況下,你全麻出了問題醫院也不能負這個責任,只能半麻,就是推麻藥在我的脊椎上,我那時真的是嚇得發抖。

雖然簽手術同意單很冷靜,但還是第一次面對這麼大手術,醫生都跟我說你不要抖,抖的話那個葯都推不進去。就一直深呼吸一直深呼吸,然後就是開始做手術,手術做了一夜。

5月13號傍晚送過去,差不多夜裡10點多開始做手術,到第二天早上七八點才把我推出來。做手術的時候,整個過程我也是清醒的,完全沒有辦法睡,很害怕很緊張,很困,但是就是不敢睡。

第二天早上可能8點多吧,我爸爸就來醫院了,來到醫院我當時已經躺在地上,從手術室出來,睡在地上,一床棉絮,一個氧氣筒,所有的病人都是睡在地上,我爸看到我整個人都傻眼了,因為一下子看到我就已經沒有腿了。

那個時候我爸爸一句話都沒有說,然後我跟他說我餓了,你幫我弄點東西吃,他就去問醫生,醫生說不能吃,也不能喝水,因為剛剛手術。

可是其實那個時候,我心裏面感覺也還好,因為一直記掛著自己是唯一的倖存者,這種震撼的力度還是很大的。

其實到現在我都覺得,作為一棟樓唯一的倖存者,這對我來說是一件非常震撼的事情。

做完手術的廖智

四 住院

截肢兩個月後上台跳舞,跳舞第二天又二次截肢

地震發生後,一開始政府都是基本安置板房,但那個時候我已經不在當地了,因為我的傷勢二度感染,那個時候發燒二度感染,傷口不斷惡化,因為地震之後下雨,我們都住帳篷,下大雨那個水都從帳篷外面漏進來了,就漏到我病床上,一夜過去,整個傷口就開始惡化。

我在醫院,醫生、護士甚至到院長都知道我,那個時候我是唯一一個手術同意單是自己簽的,那時候我才23歲,他們對我印象很深,所以一直都很關照我。

後來醫院有了對接,可以送去一些更好的醫院,院長就親自來找我,說因為我的情況特殊,很想救我,希望我能轉到重慶去,所以我應該是5月20號左右就轉到重慶了,在重慶大坪醫院開始治療,所以後面政府安排安置板房啊什麼,都是我爸一個人在當地,陪我過去的是我舞蹈學校的一個同事。

地震發生時,我媽媽在外地,當時隔了五天了才跟我聯繫上,當時打不通電話,還是通過紅十字會聯繫到我的,座機也打不通,手機全部打不通,當時我媽就以為我們全家都沒了,找了四五天都找不到。我媽後來電話打通的時候,聽到我爸的聲音的時候就狂哭,後來我媽媽見到我已經是在重慶。

我記得那一天應該是5月22日,我們母女在重慶再見時,我已經雙腿截肢了。「媽,你胖了哦。」我搶先逗了一下媽媽,媽媽的眼淚終於沒有落下來。

我在重慶大坪醫院,是屬於比較好的醫院,房間有空調,每天有免費吃的喝的,所以地震之後我過得最快樂的時間就是在醫院那4個多月。現在想起來那段時間非常單純,因為沒有生活的壓力,我不需要去想明天在哪住在哪吃,就是在醫院住醫院吃,沒有壓力。

一直到9月8號出院了,那種壓力才真正開始,不得不面對生活,沒得吃,沒得穿,住房也要每個月租金,我們當時就住在重慶,住在醫院旁邊。因為我的假肢剛剛裝好,還不能適應,所以我經常去找康復科醫生調校。那個時候就租了個小房,我爸也搬過來,就靠一點積蓄過日子,但那點積蓄總歸要用完。

手術後的廖智在練舞

那個時候就想靠演出賺點錢,在醫院6月份就認識了一群志願者,想找我去演出,所以7月14號我就登台演出了,那其實我手術完才兩個月,那個時候登台演出結束,第二天我又做了第二次的截肢手術,做完了以後又等了幾周就開始裝假肢。

廖智在舞台上跳「鼓」舞

所以,那個時候一直有事做,我還是很快樂的。

我們當時從災區過來的這些病人的精神面貌,跟一般的病人的精神面貌真的是很不一樣。不只是我比較積極,當時我們整層都是地震災區轉移過來的一百多號病人,年齡七十幾歲到三歲的都有,男女老少都有,就真的像一家人一樣,特別團結。我們每天在醫院樓下大廳做遊戲,不是醫院組織的,是我們自己組織的,我們為什麼會這樣?我覺得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真的是經歷過生死。

經歷過生死的人,看淡很多,有一個心態,就是我活著還有什麼好說的,經歷過生死就有個對比,會覺得死亡比起殘疾,殘疾還是好的。當時我們整個樓層都是骨科的,都是截肢的,都是坐輪椅的,所以我們給自己取的名字就叫輪椅隊。

其實那段時間是很單純的,就像回到幼兒園時候的人與人之間很單純的相處,沒有那麼多複雜的東西,彼此之間也沒有利益關係,很單純。

廖智穿著義肢推著輪椅

五齣院

一個人帶藝術團,穿著假肢上坡下坡到處跑

那個時候我真的是不想出院。

後來,一個一個一個一個出院了,我特別不想出院,但是沒辦法,你不可以一直賴在醫院,出院了以後就要面對很多壓力,我一個方面就是有一個收入來源,我有機會跳舞,就被媒體所熟知了,所以我一出院,就會有一些電視台找我去演出,我出院以後一直都有接到不同的演出,一直就沒停。9月份出院,我10月份就又開始登台跳舞。就一直都有機會去跳舞,身體恢復得也挺好。

演出是有勞務費的,我那個時候都是來者不拒的,只要有人找我演出,我都去,不管他給五百、一千、兩千、三千,無所謂,我覺得只要有收入,哪怕有的沒收入,只要給我報銷機票吃飯我就去,我就覺得能混一天算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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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智穿著義肢練舞

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雖然會跳舞,我肯定沒辦法回去當舞蹈老師了。我父母以前是做婚紗影樓的,那個影樓在地震時全部化成了碎片,所有那些機器,基本上都投資在裡面了,印表機,攝影機,照相機,都投資在裡面了,所以都沒了。要說再去開一個影樓,開不起,怎麼辦呢?我們當時也想賣服裝啊賣這個賣那個,我們都考慮過。

那時,我的婚姻還存在。

作為一個女人,這種東西的拉扯是很痛苦的,我父母也很痛苦,他們一方面想到我殘疾了,總算還有個丈夫,還有個依靠,另一方面現實又是完全沒有辦法依靠,後來我們鎮上很多人看不下去了,我們當地的一些居委會還是很維護我的,後來法院就判了離婚,其實這個過程是最複雜的一個過程。

最後,跟前夫也分開了。

在重慶,我後來在一個房產公司做文化部經理,就是給新員工做培訓,用我的故事去激勵他們,我們還做很多活動,就是道德風尚考核之類的,就是屬於我們的工作範疇。

其實我的假肢就是在重慶練出來的,因為在重慶要上坡下坡,很多人都說我假肢怎麼練得那麼好,平衡怎麼達到那麼好,就是因為在重慶。

其實有時候就是一種命運的饋贈吧,因為我恰好那個時候住院就住到重慶去了,我的假肢剛開始也沒辦法走,一直到2009年五六月份才相對獨立了,那個時候我做藝術團,遠離我的父母,自己一個人帶團,就是那一年假肢變得很好,上坡下坡到處跑,因為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去操心,自己去辦,那無形中對我的訓練就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所以假肢裝好了,也能夠生活得比較自由了。

廖智赴雅安做志願者

那個時候其實也遇到一些人就是會說,想來照顧我,但是我內心深處也比較倔強的,我覺得我不是想找個人來照顧,我是想找一個平等的人共同生活,因為以前我就是抱著一種如果結婚我就會幸福,就可以遠離自己的原生家庭,我覺得那種想法還是很天真,可能有過一次失敗的經歷,所以我會覺得我要獨立,我希望我跟我的愛人在精神上、在生活上都是平等的,是彼此照應。我不希望過於依賴一個人,我也不希望對方把我當成受害者,當做一個可憐的對象,我也不希望他把我神化了,把我當成是一個堅強的化身,因為外界很多人會覺得我很堅強,但我覺得我其實本質上就是個女人,我有女人的軟弱、情感、需要等等,我希望我能遇到一個人,就是他把我當成一個獨立的女人,一個完整的女人來看待,所以那個時候身邊遇到的人,我都覺得沒有合適的。

我也做好準備,如果沒有遇到合適的人,我寧願不結婚。那個時候我父母就很急,就覺得你快找個人照顧你,因為父母的心態跟我們不一樣,他們總歸還是不放心我的 ,雖然我努力證明我可以獨立,但是他們還是不放心我。

在電視節目中和舞伴跳舞

廖智和舞伴一起走紅毯

後來我在那個房產公司工作的時候,還是有電視台時不時來找我,就是《舞出我人生》節目,找到我,希望我錄這個舞蹈節目。其實那個時候我已經很久不去上電視台了,因為畢竟有工作,老請假也不好。但是這個節目我為什麼會接呢?因為我真的很喜歡,我就覺得我有機會去展示自己的舞蹈,我一直希望我能呈現出一些很美的舞蹈,所以我就去了。這個節目是央視的,但是在上海錄的,當時這個節目很火,我去的時候並不知道。

其實有很多很多經紀公司來找過我,我都沒有答應,有一種懼怕,我不想被別人束縛,不自由,而且我覺得我有能力生活下去,我不想被別人包裝,成為一個我不想成為的樣子,我希望我一直展現出來的東西是真實的,有生命力,我不想去炒作我的經歷,我覺得我的經歷不是一個應該去炒作的東西。

我願意分享我去分享,那是我自己願意的,我覺得有價值去分享我會願意,我不希望被過度包裝,因為那些經紀團隊都會有一些計劃,我覺得那些計劃跟我的價值觀是不符合的。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我也不希望因為我牽著這些東西導致我的信仰不自由,導致我沒有辦法做一個自由的人,這也是另一個因素。

六跳舞

遇到一位義肢工程師,他給了我全新的生活

當時在錄節目的時候,導演組說你這個假肢有沒有辦法穿高跟鞋,我說我的假肢沒有辦法穿高跟鞋,他就說你有沒有辦法去裝一個可以穿高跟鞋的假肢?

我就想到一兩年前去美國遇到過一個假肢公司,當時給我留了聯繫方式,就是說有什麼需要,他們在上海有分部,說我可以去找他們。

我2009年做過一場義演,做義演的過程當中認識了一些從加拿大過來的人,然後是他們給我裝的第一個比較方便我跳舞的假肢,比較好一點的假肢,因為最早我配的就是這種全國統一安裝的,國家免費送的,這種假肢的問題就在於我的殘肢比較短,一般生活可以,但是跳舞的話,假肢會掉出去。他們要幫我裝個有鎖的,可以鎖在我腿上就不會掉出去。

所以我去了加拿大裝假肢,那一次裝假肢就被很多在國外的華人圈子認識,他們發現我很開朗,比較健談,所以交了很多朋友,後來,在美國的華人圈子很多人也知道了,美國一些公益機構就邀請我去演講,我就這樣認識了那個美國的假肢公司。

漫畫中的廖智

他們在上海有分部,然後我就去了,我當時去的時候沒有抱很大希望,只是嘗試著問,去那個公司的時候,裡面有個工作人員,我以前見過,我本來以為他給我裝假肢,結果他見到我就說,公司來了一個新員工,你們有共同的信仰,讓他來幫你裝假肢,你們倆可能有比較多共同的話題,接著就從裡面走出來一個高高壯壯很陽光的男生,這個人後來就成了我的老公。

廖智婚禮上,愛人為她穿上義肢

婚禮上的廖智

我們認識很快,彼此就認為是要找的那個人,很確定有同樣夢想,我們都希望可以在未來能夠扶持殘疾人、截肢群體。

他原來生活在美國,這也是他來中國的初衷,他學到的假肢技術是全世界數一數二的技術,但是這種技術在發達國家需求量比較少,他希望把資源放到需要的地方,所以他就來到上海。

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就覺得我們倆有相似的夢想。雖然文化背景很不一樣,但是就是有很多的話題可以聊。

我們2013年5月份認識,6月確定戀愛關係,2014年1月就結婚了。

就這樣,我的新生活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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