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一點半】捉迷藏
前 言
我叫殷間,是一名天師,也是一名黑客,開了一家名叫【陰風陣陣】的淘寶小店。
死亡來得太突然?還在為沒能及時刪掉生前的微博、微信、QQ、網頁瀏覽記錄、淘寶購買記錄、硬碟里的激情學習資料而煩惱?
只要你願意給家人托上一個夢,讓他們到我的淘寶小店【陰風陣陣】里消費一點小錢,我就能幫你入侵你的電腦,刪掉你想抹去的一切痕迹……
一切都只為合法變現。
——天師·殷間
第二十五集
(1)
自從上次殷間說的那句「誰那麼閑啊」後,那位崔大人就再沒來過她這兒。殷間忍了半個月,終於忍不住拉上窗帘跟花臂女鬼小聲抱怨道:「她也太敏感了吧!」
花臂女鬼:「……是你太糙了吧,天師。」
殷間怒道:「你屬哪邊的啊你?!」
花臂女鬼吐出嘴裡的瓜子殼,悠哉悠哉地答道:「屬陰間的啊。」
這話讓殷間一時有點懵,但不待她繼續追問這個幼稚的問題,花臂女鬼就又問道:「你難道就一點也沒看出來,崔大人對你很不一般?」
可誰曾想,殷間不僅沒有害羞,反倒強裝鎮定地犟嘴道:「有嗎?我怎麼沒看出來?」
花臂女鬼:「那你為什麼突然說人崔大人太敏感啊?」如果不是你自己覺得你那句話有問題,你又怎麼會認為對方的反應太敏感呢?
殷間沉默了幾秒後,突然衝過去搶走金四季手中的瓜子盤,宣佈道:「我要睡覺了。」
花臂女鬼拍了拍手站起來往外飄去,嘴裡還老氣橫秋地嘆道:「哎…永遠叫不醒一個裝死的人噢。」
「是裝睡!」
「有區別嗎?」
「……」
午夜,漆黑的卧室里突然響起一聲長長的嘆息。
長達八年的時間,她怎麼可能看不出判官對她的不一樣呢?
只是這份「不一樣」並不熱烈,她們會鬥嘴、會一起聊天、會互相幫幫忙、會偶爾說說心裡話,她們也許彼此之間的關係有些微妙,但僅此而已,就好像那個人特意找到她僅僅是為了能守在她身邊一樣,僅此而已。
她無數次地想像推理過,她上一世是不是和這位判官有什麼故事,又或是上上世……可她的前世前前世,和這一世的她又有什麼關係呢?憑什麼總是用那種帶著懷念和無奈的表情看著她?!
她忍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刺了那個人一句,哪曉得那個人那麼不經氣,結果躲起來了。
她氣那個人,也氣自己居然會為此感到生氣,明明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不必在意,但心底莫名的煩躁和惱怒卻怎麼也止不住……殷間翻了個身,而後看到了放在床頭柜上的那兩根姻緣繩,當初她師父葉淉研究出這種能讓兩個人下輩子還能相遇的法器時,她其實並未多震動,葉淉當時送了她許多,但她只拿了三根。
「下輩子相遇了又能怎樣呢,和這輩子有什麼關係嗎?」
「讓人多個念想不好么?」
「重新開始全憑緣分不好么?何必強求呢?」
「等你哪天戀愛了你就明白了……」葉淉好脾氣地摸了摸彼時只有16歲的徒兒。
「明白什麼?」
葉淉沒有再解釋,因為她也不明白那個人究竟是怎麼想的。
……
(2)
生活中少了一個判官對天師而言其實並沒有什麼影響,事實上,有些天師可能到死都遇不到需要判官出面才能解決的事情。
殷間的日子也還是照常在過,沒了崔溟她不照樣過得好好的嘛?!
——「請問,是殷間殷天師嗎?」
你看,照樣生意興隆!
——「請進!」
來人得到回應後,進了屋,手裡還提著自己的一截小腿。
殷間的笑容凝固在嘴邊:「……這麼客氣的么?還帶了特產呢。」
女鬼將小腿拋到空中轉了兩圈後又接住,笑道:「被撞出車窗撞了一半車倒了,剛好就把我這腿給撅斷了,巧了么不是,而且這腿我丟也丟不掉。」說著,彷彿還怕殷間不信一般,將手中那半截斷腿甩出窗外。
殷間剛長了一半的嘴還沒來得及發音:「……」
幾秒後,那半截血糊糊的小腿又顫巍巍地飄了上來。
女鬼撇了撇嘴將腿接住:「真是有夠累贅。」
殷間:「真是有夠隨性……」
女鬼:「而且我發現自己根本跑不過這個腿。」
殷間:「你居然還和它賽跑過啊白痴?!」
女鬼揮了揮手:「哎,不提也罷,我們談談正事吧,我還想趕著去地府機選一下我下輩子的人設呢。」
殷間驚了:「現在還能機選人設?不是按功德值分配的么?我怎麼不知道這個事?」
女鬼:「噢,我剛才和白無常小姐聊了一會兒,她跟我說的……咦,你不是天師么?你居然不知道?」
殷間這人倒是面不改色,嚴肅道:「不久前我由於堅持自己的原則,不畏強權,得罪了判官。」居然就因為這個錯過了第一手地府八卦!太虧了!血虧!
女鬼:「這樣啊,真可惜……對了,請問,我想給我女朋友發封郵件,可以么?」
殷間:「我是黑客不是郵差,而且你已經是死人了,我怎麼能幫你給活人發簡訊呢?」
女鬼:「5萬。」
殷間:「什麼郵箱?微軟雅黑小五號字體可以嗎?帶不帶簽名,發附件還是寫正文呢~」
女鬼:「……」這人得罪判官的原因真的是「不畏強權」而不是「不要臉」么?
……
(3)
空白文檔佔據了電腦屏幕。
女鬼將斷腿放到茶几上,而後將臉放了上去,雖然剛成為陰魂不久,但畢竟是自己的身體,她還是能夠碰觸的,於是她乾脆將這斷腿當枕頭使。
殷間對著窗外的夜空翻了個白眼,強忍住吐槽的慾望說道:「來吧,請開始你的表演。」
女鬼坐在茶几的側面,此時枕著斷腿,臉恰好面對窗外的夜色,她的聲音不復方才那般輕快:「就幫我告訴她,這次我是真的走了。」
殷間等了很久也沒等來下半句:「……就這?完了?」
女鬼坐了起來,用力搓了搓臉,嘆道:「其實我也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麼。」
也許是有些人天生就自帶招人喜歡的氣場,儘管和今晚的女鬼相處才不過十來分鐘,但殷間卻覺得無比的放鬆自在,她難得給出自己的建議:「從我從事這個行業這麼多年的經驗來看,死人往往什麼都不說,對活著的人來說才是最好的安慰。」
女鬼不以為然:「為什麼?」
殷間帶著滿臉的滄桑與隱忍看著女鬼:「我有個同行之前接過一單子,那個女鬼死了之後覺得對不起陪伴自己小半生的備胎,就讓我同行幫她給那位備胎捎了段話,其實這個是違規的,但給的錢太多了,我同行就答應了,畢竟也不是什麼過分的話,大概就是幫她跟那個備胎說一句對不起我放你自由,你以後好好的。」
「然後呢?她備胎嚇瘋了?」
「沒,她備胎以為女鬼捨不得她一直跟著她呢,自那以後睡覺都要帶妝睡,不到半年,老了七八歲。」
「太…太可怕了……」
「所以吧,你要不還是別說了,這樣你女朋友接受起來會比較快。」
「那不行,她會滿世界找我的。」女鬼斷然拒絕。
「為什麼啊,你身邊都沒朋友認識她,不會告訴她你的死訊?」
「那倒不是,只是她不會信的。」
「嗯?」
「因為我們經常會玩消失。」
「怎樣玩消失?」
「我們每個月都會隨機在對方的世界裡』消失』一天,浪漫吧~」
「…………你其實是被你女朋友撞死的吧?是吧?」天師一臉震驚地望著女鬼,為對方臉上的得意深感不解。
……
(4)
女鬼老氣橫秋地嘆道:「我們談了很久,大概快八年了,八年誒,食指和中指都被磨細一整圈了。」
天師舉起一隻手做了個暫停的姿勢:「等等,你容我想想這是不是一句h腔。」
女鬼:「就是的,你別想純了。」
天師:「……」
「其實在第六年的時候我們的感情就已經很平淡了,那個時候我本來以為我們的感情應該是走到盡頭了,我們說的話越來越少,擁抱的時間越來越短,有時候一天也說不來幾句話。後來有次我出差,那天我們都沒怎麼聯繫,結果在我出差的那條高速上發生了連環車禍,她在那邊收到了新聞推送後,又聯繫不上我,就以為我出事了,其實那個時候我早就到了酒店,等我開完會出來後,微信里全是她的哭聲……」女鬼的臉上浮出一抹溫柔的笑意,「我好愛你、我好捨不得你、我對你還不夠好、是我忽略了你…那些她平時藏在心裡不肯泄露半點的真心話,一句接一句的說了出來……後來我回家後,她把我緊緊地抱在懷裡抱了很久很久,我覺得之前一整年我們擁抱的時間加起來都沒有那一天久,我跟她說她在微信里說的那些話我很愛聽,她就一遍又一遍地再我耳邊重複。」
殷間靜靜地聽著,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嫉妒了。
女鬼:「後來,我們就約定,以後我們每個月都隨機挑一天在對方的世界裡』消失』,只有當對方找到你的時候,這個月的遊戲才算結束。」
殷間:「那找不到呢?或者對方不去找呢?」
女鬼:「那就代表我們的關係結束。」
殷間:「這也太難了吧……」
女鬼笑了起來:「怎麼會難呢,我不會讓她找不到的,她也不會不來找我。」
……
(5)
「她叫傅倦歸,是一個……是一個特別悶的人,她覺得她只用做給你看就好,不必說太多,但人長了嘴巴,難道不就是為了表達嗎?就算是說出口的話都可能會被誤解,更何況是一言不發呢?天師,換做是你,你能接受嗎?你是要個也許做的不夠多但願意把心裡話都跟你說的人,還是要一個只做不說的悶葫蘆?」
殷間的腦海里閃過某個總是穿著一身黑衣的身影,她道:「還有第三種選擇嗎?」
女鬼:「天師,你不要總是想得這麼美。「
殷間:「那就悶葫蘆吧。」
女鬼:「……天師,有沒有人說過你很不會聊天。」
殷間無奈道:「好吧好吧,那就要個願意跟你說心裡話的。」
「哎,傅倦歸就是個悶葫蘆,每一次吵架過後她都會跟我說,』嚴星廬,我覺得我已經做得足夠明顯了,這難道不比甜言蜜語好嗎?我天生就做不到坦誠,不可以嗎?』……後來,我們借著那次車禍,開始了長達兩年的遊戲,她每一次找到我後,都會滿臉無奈又得意地看著我說』嚴星廬,你真的很不會捉迷藏。』」女鬼望著殷間,眼裡溫柔無邊,「你知道嗎,她每一次找到我後,她臉上的慶幸與如釋重負都讓我明白她究竟有多害怕失去我,於是我藏的地方也越來越近,從第一次相識的餐廳,到第一次去的遊樂場,再到我們近期提到的溫泉,她最快的一次記錄是只用了十分鐘就找到了我,那一次我藏在了卧室的床底下……」
殷間忍不住發出嫉妒的吐槽聲:「你們都不忙的嗎?」
「怎麼會不忙,但如果連這點時間都懶得花在彼此身上……」女鬼搖了搖頭沒有說完那句話,她道,「你說,世界上有多少人把日子過得如同一潭死水,還自我安慰這是細水長流?」
殷間:「你們這確實不是死水……你們這是瀑布。」
女鬼自得地勾起嘴角:「是,我和她之間的相處模式也許並不』標準』也不』合格』,但就像到了遊樂場,有人喜歡旋轉木馬有人卻喜歡過山車一樣,在旁人眼裡我們驚險萬分忙著尖叫與哭泣,可只有我們知道,我們其實樂在其中……」
「所以?」
「……所以這一次,我得好好和她道別。」
……
(6)
「這一次你可能再也找不到我了,哈哈……不不不,這樣不行,她會罵死我的」女鬼在屋裡來回飄蕩,「你是我此生摯愛?不行,太酸了!她會吐的!」
殷間用力地點了點頭:「是的,沒錯。」
女鬼:「那我寫什麼啊!」
殷間:「撇開信的內容不談,你覺得她真的會相信死人會給她發郵件?」
女鬼:「怎麼不會啊,你別看她悶,她連生肖相剋都信。」
殷間露出一個並不怎麼真誠的微笑:「謝謝你的比喻……」她的封建迷信和那種封建迷信根本不是一個等量級的好嘛!
小小的笑鬧過後,女鬼突然沉靜了下來,她呢喃著:「我不是故意讓她找不到的…我不是故意躲起來的
…」
殷間:「嗯……」
女鬼忽然盯著殷間的眼睛問道:「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她見我一次?」
殷間:「不能」,頓了頓,她強調道,「多少錢都不能,緣分已經盡了。」
女鬼:「……是嗎?」
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女鬼將郵件的內容定下後,就匆匆離開了。
「所以這封郵件我什麼時候發啊?」
「6天後。」
「你要做什麼?」女鬼臉上的笑容太過燦爛,讓殷間有點不安。
「捉迷藏。」
……
(7)
新生的靈魂能做的事能有多少呢?
他們什麼都無法觸碰,不能站在陽光下,無法讓人看見,這些事實都在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著他們,你們已經不屬於人間了,但那又有什麼關係。
嚴星廬一次又一次地跑向傅倦歸,彷彿一隻小狗,不厭其煩地奔向自己心愛的歸屬,半透明的魂體被人類溫熱的身體一次次地衝散又重組,但嚴星廬像上了癮似的,後退幾步來個助跑,再一次試圖跳進戀人的懷裡:「抓到我了嗎?」
傅倦歸雙眼失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晚上的風有些涼,她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嚴星廬的死訊還靜靜地躺在她的手機里,她試著說服自己這是一個惡毒的玩笑,她想,只要嚴星廬能重新站在她眼前,哪怕跟她說這是一次毫無分寸的惡搞,她也絕對不會生氣……
「倦歸,倦歸~」鬼魂飄在一旁一遍又一遍的呼喚著。
但換來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插#身而過。
傅倦歸的影子被昏黃的路燈拉長,嚴星廬站在巷子口,恍惚間覺得自己才是被拋下的那個人。
「放棄吧,不要再強求了。」因為不放心而尾隨而來的猥瑣天師說道。
「我不。」
……
(8)
死後的第三天夜裡。
女鬼滿臉得意地飄到殷間的家:「猜猜我幹嘛去了?」
剛送走上一位客戶的殷間癱在沙發上配合道:「你幹嘛去了?」
「在她的房子里踩腳印啊,不是說撒上麵粉就能顯出我們的腳印?我踩了我和她的名字~」
「……」
……
第四天。
殷間:「今天又幹嘛了?」
女鬼:「在她路過一隻黑貓的時候我去踩了黑貓的尾巴,然後繞著她不停地跑,黑貓為了追我也繞著她不停地跑,夠靈異吧?!」
殷間:「夠了,然後呢?」
女鬼:「……然後她把那隻黑貓帶回家了。」
……
第五天。
殷間已經懶得主動發問了,反正今早已經收到了女鬼的酬金,下單的人正是傅倦歸。
女鬼:「我今天跑到了她掛在陽台上的衣服里,我發現我可以吹動衣服了,人們不是說沒風的時候衣服在動就證明裡面有鬼嗎?我想告訴她我就在她身邊~」
殷間:「您真是一位十分貼心的戀人呢。」
女鬼:「我也這麼想。」
殷間:「我剛才說的是反話啦白痴!你把她嚇出病了怎麼辦?大人的魂不好收的!」
女鬼:「怎麼會呢,我進的是她的內衣啦。」
殷間:「……我越來越懷疑你是被你女朋友撞死的了。」
女鬼:「你太陰暗了!」
殷間:「所以你就沒趁著託夢的時候給點提示?」
女鬼:「我們玩捉迷藏從來不給提示的!」
……
第六天。
女鬼:「我讓她夢見我了,她醒來後看上去很開心。」
殷間:「嗯。」
……
第七天。
女鬼:「她早上做了兩份早餐,她說』嚴星廬,你真的很不會捉迷藏,你居然作弊。』」
……
(9)
崔溟走過一塊又一塊墓碑,她幾乎每個月都得來這裡走上一遭,幫那些做膩了孤魂野鬼的陰魂找到出路,要麼積累一些功德換取投胎的資格,要麼就去地府里做上十來年的苦力後重新投胎。
有個穿著黑衣的年輕女人站在一塊墓碑前輕聲道:「嚴星廬,你真的很不會捉迷藏……你太過分了,怎麼能躲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呢。」
崔溟瞥了一眼,腳下的步子分毫未亂,每一步間距都彷彿測量好一般精準,依舊不緊不慢地走著。
她心想,誰說不是呢?先走一步的人大多瀟洒又乾脆,被留下來的那個人即使知道遊戲早就應該結束了,卻還是會繼續尋找下去,像一場沒有盡頭的單機遊戲。
……
「所以,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崔大人的?」
「擦,你怎麼可以這麼直接!」
「嘖!」
「……」
……
(10)
「倦歸:
很久以前我們就聊過
捉迷藏時最怕發生的事情就是被玩伴遺忘
藏起來的人害怕不會有人來捉她的迷藏
捉謎藏的人害怕沒有人藏起來等她去找
我希望你明白
如果可以
我會一直藏在你能找到的地方
但現在,先走一步,對不起」
……
會有故事專門講這一世殷間為什麼會對崔溟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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