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地震採訪手記（8）：在廢墟中被困102小時後，奇蹟出現了

王瑩在工作，後方男子為武警成都指揮學院陳勇

三十四

千盼萬盼，終於在某個不經意的午後聽到了一聲雀躍的呼喚：「潤鋒！」抬頭一看，正是我深圳的同事王瑩和雨丹。雖說是同事，但由於分處深港兩地，其實之前從未見過面，只是透過電視記得王瑩的長相。

王瑩笑容很甜，很有觀眾緣，曾在央視的《挑戰主持人》大賽中拿過冠軍。至於攝像雨丹，我也只是經常聽到這個名字，從未見過真人。一直覺得應該是個文質彬彬的書生，真人果然如此，只是又高又瘦又黑，少了一副眼鏡，多了一份沈穩。

但傳說中的工程師Pirro卻不見人影。

「他還在鋁廠的河灘等著我們呢！海事衛星太沈了，我們抬不進來，只能讓他在那裡等。我們以為很快就能找到這兒，然後找人接應他，沒想到路這麼難走……」王瑩臉上的笑容不見了，著急地問我有沒有什麼辦法。

我本不想麻煩別人，但實在沒其他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去找陳勇。自見面以來一直對我們仗義相助的陳勇立刻拖著還沒痊癒的傷腿，一瘸一拐去找部隊首長。大家商量了一下，決定派人前往接應。但因天色已晚，路上太危險，不宜行動，只能等第二天再出發。

「你們別擔心，明天一早我們就派人過去。」陳勇安慰我們，然後找了幾位戰士協助王瑩和雨丹安頓下來。

王瑩、我、武警森林部隊暴玉懷、雨丹（從左往右）

三十五

王瑩和雨丹的到來，為沈悶的救援營地帶來了不少活力，就連首長也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而活潑爽朗的王瑩也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甚至和一些剛入伍的小兵談起了心，成了他們的知心姐姐。

雨丹隨身攜帶的電腦則為我們的報導工作進一步打開了局面。晚餐過後，我和王瑩便先後編起了片子。當然，映秀的通訊系統還遠未恢復正常，要想把片子傳回總部，還得等第二天，海事衛星的到來。

我們原本擔心，報道團隊五個人的手機，加上一個計算機，會耗費部隊太多的柴油，並佔據其他官兵的充電時間。但再一次讓我們感動的是，武警成都指揮學院的首長明確下令，要保證我們的用電需求，為我們創造良好的報導條件。

因為幾天下來，我們已經用自己的努力，證明了新聞報道的力量和價值。

於是，我們一邊帶著感恩和過意不去的心，一邊「奢侈」地使用電腦，在蚊蟲飛舞的帳篷內，借著微弱的光，徹夜寫稿、剪輯，不必擔心電池耗盡。

三十六

震後第四天，災區的工作重心已經逐漸轉向防疫，但救援工作並未停止。所有人都不願放棄，繼續在廢墟中尋找生的希望。

中午時分，我和周宇得知位於映秀鎮五台山腳下的映秀灣水力發電總廠宿舍樓，發現了一名被困的傷者，於是立刻帶著機器趕往事發地點。

現場是一棟五六層高的舊樓，在地震的衝擊下大面積坍塌。某省的消防官兵已經部屬在現場。一位負責宣傳的幹事向我們介紹了大概的情況：

「今天上午9點多的時候，我們接到群眾報告，說在這裡發現有人被困。我們消防總隊派了10多人過來，已經三四個小時了。」

「被困的是男的，叫董鳳強，30多歲，還能說話，意識也很清晰，就是被壓著，完全不能動。」

「他被困的地形很複雜，救援難度很大，我們還在想辦法。」

三十七

被困地點位於大樓底部、廢墟深處。只有沿著一條狹窄的縫隙爬進樓內，打開探照燈，才能依稀看見董鳳強的身影。

洞內空間有限，每次只能進兩至三人，救援人員只能輪換作業。

一位剛爬出來休整的救援人員告訴我，董鳳強的處境相當困難：上方有三層水泥板，兩側都被塌陷的預製板牢牢封堵。儘管救援人員已經在董鳳強周圍支起了四個千斤頂，但還是沒能把人解救出來。

更糟糕的是，現場餘震不斷，大樓很可能發生再次坍塌，造成二次傷害。廢墟內的救援工作進行時，有救援人員就站在戶外屏氣凝神、死死盯著大樓的一磚一瓦。一旦發現有震動跡象，就呼喊一聲，命令正在洞內營救的人員立刻爬出廢墟，所有人都往廢墟周圍撤退。好幾次，救援人員剛剛爬進洞內，就被迫迅速撤離。

正因如此，救援工作進展極為緩慢。

三十八

周宇自告奮勇，跟著救援部隊爬進了廢墟，記錄救援過程。期間，他和董鳳強有過簡短的對話：

「您叫什麼名字？」

「董鳳強。」

「哪裡人？」

「河北滄州。」

「您多大了？」

「36歲。」

「你知道自己在底下已經幾天了嗎？」

「我也不曉得幾天了，我一直都是迷迷糊糊在睡覺。」

「您感覺怎麼樣？」

「我的腳被壓著，完全動不了。」

面對提問，董鳳強對答如流，反應迅速，看得出神志清醒。但複雜的地形結構，還是讓救援人員一籌莫展。期間，又再度發生了兩次餘震。周宇握著攝像機，一次又一次爬出洞口，等餘震結束，又鑽回廢墟。

聽小玲說，周宇並不是鳳凰的員工，只是節目組的臨時工。地震之後，他第一時間跟著小玲來到災區，沒有猶豫。

這位20多歲的小伙兒理著平頭、戴著黑框眼鏡，平日沈默寡言、煙不離手，但干起活來卻乾淨利索，而且毫無怨言。每次和他合作，總讓我感動慶幸：好在有這麼敬業的搭檔。

三十九

連續幾個營救方案都相繼失敗，救援人員也開始焦慮起來。副參謀長石凱用石子在地上模擬現場，和大家商討對策。但眾人意見不一，討論數度陷入僵局。

「喝口水吧。」宣傳幹事從地上拿起半瓶礦泉水，遞到我面前，「別介意，我們水不多，將就一下。」我笑著道了聲謝，接過來喝了一口，又擰上瓶蓋，放回原處。

在災區，飲用水極為珍貴，幾個人共享一瓶礦泉水，再正常不過。

背後的山坡傳來一陣動靜。我回頭一看，兩位戰士正抬著一個黑色塑料袋走下山坡。我知道，袋子里是剛發現的遇難者的遺體。這幾天天氣異常酷熱，救援部隊正抓緊時間處理野外的遺體，以免引發疫情。就在這座山坡上，已經發現了不少遺體。

我轉過頭，看著正在激烈爭論的消防隊員，不免擔心起來。

「就這樣吧！既然裡面施展不開，我們就從外面突破！」石凱發話了。這位一看就是業務型的領導最終做出決定：從董鳳強被困地點的隔壁下手，用消防斧鑿出一條救援通道，同時用支撐架加固通道，再用千斤頂向上撐起5厘米。

四十

這條通道的成功開闢終於為援救工作帶來突破。下午六點多，廢墟內傳來一陣歡呼，緊接著，一位救援人員和周宇先後爬出廢墟：

「成功了！馬上出來！」

眾人按耐住興奮，屏住呼吸，注視著洞口。

終於，在救援人員小心翼翼地拖拽下，被困102個小時的董鳳強被成功救出廢墟。現場歡聲雷動。

「大家讓一下！麻煩大家讓一下！」

救援人員把董鳳強轉移到擔架上，蓋上被子，然後迅速抬往營地的救護中心。現場已經聚集了不少記者。我和周宇一路小跑，跟拍了一陣。

「董鳳強，跟記者打個招呼！」一位宣傳幹事突然在一旁喊了一聲。董鳳強艱難地從被子里伸出一隻手，比了個OK的手勢。

那一刻，我像突然吃了個蒼蠅一樣，停下了腳步。

而在廢墟前，參與最後援救行動的幾位消防官兵正在原地大口喘氣、大口喝水。他們在搖搖欲墜的廢墟勞累了八九個小時，承受了常人難以想像的艱辛。此刻，他們徹底放鬆了下來，滿臉欣慰。

石凱摘下頭盔，拿起水壺，在自己頭上淋了些水，然後長嘆一聲，往後仰躺了下去。(未完待續)

救援人員：石凱（來自「中國消防在線」）

註：整個救援過程，我們都拍了下來，做成了視頻報道。但遺憾的是，現在網上已經找不到相關報道，看不到董鳳強獲救的畫面，也看不到這些救援英雄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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