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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殺了藤田嗣治,女人?貓?還是戰爭畫?

巴黎,好像是浪漫、優雅的代名詞,是所有美好的願望。那裡有最好的藝術,讓無數有著藝術夢想的青年奔赴至此,從古至今,一直如此。

巴黎的藝術家不勝枚舉,莫奈、馬奈、塞尚、雷諾阿、馬蒂斯、盧梭、高更等等等等,幾乎所有重要印象派藝術大師都在法國,19世紀後期至20世紀,那些驚心動魄的藝術運動也都誕生在巴黎,印象派、後印象派、野獸派、立體派、超現實派等等,也有很多藝術家來到巴黎,他們來自不同國家,客居巴黎,比如畢加索、蘇丁、基斯林,藝術家們幾乎認為巴黎是他們唯一可能會去的地方。我們常稱他們為巴黎畫派的藝術家。

莫奈筆下的巴黎

巴黎畫派也包括中國畫家趙無極、潘玉良、常玉,雖然趙無極的作品在拍賣上一直在創造著天文數字,潘玉良的經歷更是人人稱讚,與徐悲鴻的畫作並插雲際的中國公子常玉,但當我們在談起巴黎畫派,另外一個亞洲名字卻總是在他們之上。

藤田嗣治,至今仍然是在法國最著名的日本藝術家,人們仍然追捧那神秘的「乳白色肌膚」。

《巴黎聖母院》趙無極 1951年

他是巴黎的寵兒,然而也是巴黎的棄兒,藤田嗣治一生似乎都在漂泊,他在尋找一個可安身之處,但直到逝世35年之後,他的最後一任妻子將他的遺骨遷回他生前建造的教堂之後,他才得償所願,這無奈的命運的開端要從他與繪畫最初相遇開始說起。

自畫像

1886年,藤田嗣治出生在日本京都,父親是陸軍軍醫官,後官升至帝國陸軍軍醫總監,母親在藤田嗣治4歲時就離開了人世,藤田嗣治後為自己取名為唐璜,浪子唐璜,追求「色道」( 即「色情」與「色彩」),所以他一直在繪畫女性人體,不知這其中是否有對過早失去母親的自我補償。

少年時期的藤田嗣治(中)

藤田小時候一直寄宿在親戚家中,從未嘗過親情的滋味,他也很懼怕父親,以至於想要學習畫畫卻不敢開口和父親說,於是年幼的藤田嗣治鄭重其事地寫了一封信,貼上郵票寄給住在同一屋檐下的父親,當天父親收到信,什麼都沒說,只是給了嗣治50元錢,在那個年代,50元錢相當於公司職員兩個月的工資,嗣治得到父親的允許之後非常高興,他開始繪畫,第一幅畫是臨摹家裡餅乾桶上的圖案。

藤田嗣治1905年寄給澤鋻治的繪畫書信

藤田嗣治1919年繪製的插畫作品

藤田的父親也曾向自己的前任軍醫總監,日本文豪森鷗外討教怎樣培養嗣治畫畫,同樣學醫以及寫作的經歷讓森鷗外常被人們稱為日本的魯迅,而魯迅在日本也常被稱為中國的森鷗外,森鷗外建議先在日本學習繪畫,之後去法國留學,當時日本有名的留法派畫家是黑田清輝,可以說是日本油畫界的權威,外光派第一人,於是藤田嗣治拜入黑田清輝門下學習油畫,但黑田對學生的要求極其嚴格,甚至要求學生按照自己用色的喜好進行繪畫。藤田嗣治最早的反抗也起源於此,黑田不喜歡黑色,慣用紫色,推崇印象派畫法,但嗣治偏偏獨愛黑色,厭惡只停留在表面的技法,甚至在畢業作品中也是一幅使用了大量黑色皺著眉頭的自畫像。

1900年,巴黎萬博會,藤田嗣治的一幅作品作為展出作品參與了這屆萬博會,這是他和巴黎最初的緣分。

1913年,畢業後嗣治獨自一人來到巴黎,由於清貧他居住在塞納河左岸的蒙帕納斯,這裡因為房租便宜聚集了很多年輕的藝術家們,當時藤田嗣治的生活可以用貧苦來形容,他的日記中曾記載3天什麼都沒有吃過,後來藤田靠幫別人搬家或者給其他畫家做模特,逐漸能夠維持生活。

來到巴黎之前藤田嗣治已經和第一任妻子,女校教師鴇田登美子結婚,但一戰的爆發讓鴇田登美子無法來到巴黎,久而久之,這段感情便無疾而終,藤田嗣治後曾回到日本舉辦大型個展,報紙鋪天蓋地地報道,不知那時看到報紙的登美子作何感想,或許她只能默默地在人群中遠遠地看上一眼,又或者她已被生活所累,放棄了自己曾經知識女性的理想,在鄉間度日。

藤田嗣治與鴇田登美子

蒙帕納斯住著很多藝術家,包括後來的很多達達主義、抽象派大師,藤田也結識了畢加索,夏加爾,基斯林,莫迪里阿尼,曼·雷,里維拉等我們熟知的那些名字,畢加索帶他去看亨利·盧梭的畫,讓嗣治意識到原來繪畫不只有印象派,「一回家我就將黑田清輝老師指定的畫具箱砸得粉碎。」這是藤田在之後的著作中描述的他當時的感受。

藤田嗣治在巴黎

初嘗巴黎的美好之後嗣治更加想要融入巴黎社交圈,甚至打扮誇張參加各種舞會,也許是一種初到巴黎的空虛感,或者是想要讓大家迅速記住自己尋找的一種存在感,又或者這是他認為的融入環境的方式,他親自為自己製作舞會的服裝,其中還有女裝,當時的人們稱他為FouFou,在法語中,這是「善於迎合他人」的人的意思。

自畫像

藤田嗣治在巴黎

一戰的爆發讓那個觥籌交錯的巴黎暗淡了下來,1916年,因為戰爭藤田前往倫敦,本想去美國發展,但生活的拮据限制了他的腳部,戰爭逐漸露出了他殘酷的面貌,當時很多外籍的藝術家希望與法國共同進退,並作為法國軍隊的一員參與了一戰,但戰爭遠不是憑藉熱血就可以戰勝的,很多人被抬回了巴黎,很多人死了,葬禮就像當時的宴會一樣多。

戰爭結束後,嗣治也遇到了他的第二任妻子,費爾南德·巴雷,戀愛兩周之後他們就結婚了,之後藤田嗣治迎來了他事業的高峰,西洋畫家無法複製的頗有浮世繪肉筆畫的方式描繪的細膩輪廓加上震驚四座的乳白色肌膚讓他的個展非常成功,嗣治的個人風格也在這之後越加清晰,據說畢加索為了找出乳白色肌膚的秘密曾在他的作品前也觀看了3個小時,《寢室里的裸婦吉吉》,36歲的藤田嗣治憑藉這幅作品在1922年的巴黎秋季沙龍上一鳴驚人,女王般冷傲的表情,像浸過牛奶一般乳白色的肌膚,這幅畫最終以8千法郎的價格成交,藤田嗣治再也不用燃燒自己的畫作取暖了。

寢室里的裸婦吉吉

2000年,巴黎國際大學一次對藤田嗣治畫作修復的過程中,試圖用現代科技尋找出乳白色的秘密,發現藤田在底子中加入了硫酸鋇,而顏料則使用鹼式碳酸鉛(鉛白)加碳酸鈣(石灰石),將這兩種顏料混合來使用,這幾種材料造就了迷人的乳白色肌膚。

蒙巴納斯的女王吉吉,是這些藝術家們共同的模特,我們在基斯林的畫中看過吉吉,在曼·雷的攝影作品中見過吉吉,每個人作品中的吉吉都不同,藤田嗣治的作品中,一個膚白如雪,異國情調又兼具有東方美感的吉吉躍然紙上。

基斯林筆下的吉吉

曼·雷拍攝的吉吉

作為東方人他永遠也無法成為西方畫家的樣子,但又不是傳統的東方畫家,那麼藤田嗣治只有尋找第三條道路,他曾說:「在創作女性裸體畫時,我有種想要發現前人所未發現,開拓前人未曾涉足過的新天地的想法,我的祖先喜多川歌麿、鈴木春信都曾描繪過婦人的肌膚,我既是日本人,理應踏著先人的足跡,去描繪人的肌膚。」可見浮世繪對藤田嗣治也有一定的影響。1925年藤田嗣治獲得了法國榮譽軍團勳章,可以說是無上的榮耀。

貓不離手的藤田嗣治

自畫像

藤田嗣治畫女人也畫貓,他畫的女人的眼睛都像貓,或者說他畫的貓的姿態像女人,很多畫家畫貓,但藤田嗣治的貓更為傳神,最多的時候他養了十幾隻貓,這些小傢伙也都出現在他的作品中,俏皮的,嬉戲的,酣睡的,也許藤田嗣治也喜歡歌川國芳的貓,他畫的貓中也藏著一股邪魅之氣。

歌川國芳的浮世繪

藤田嗣治《有貓的靜物》1932

藤田嗣治的貓出現在他的自畫像中,出現在裸女像中,這些貓更為畫面增添了一份靈性。

「女人和貓是同樣的生物,到了晚上就眼睛放光。雖然看上去可愛且懂事,但只要稍不留意,就會完全忘記所有的恩義,輕易地背叛主人。」

藤田嗣治的生命中也總是出現這樣可愛且懂事的姑娘,她的第三任妻子,露西·巴杜爾,他不喜歡這個名字便給了巴杜爾一個日本名字瑤姬。但很快瑤姬又愛上了別人,從藤田嗣治身邊離開,而藤田也又遇到了下一個出現在他畫中的女子,瑪德萊娜·勒克,離開日本快20年的藤田開始想念父親,想念家鄉,他乘船回到日本,像是放學後回家的孩子一樣,他回到家,說了一聲我回來了。

第二次世界大戰5年前 藤田嗣治50歲自畫像

這一時期,藤田開始畫大幅創作,當時他不僅是能夠畫尺幅很大的作品也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完成巨幅畫作。還曾擔任導演,為日本政府拍攝用來宣傳日本的電影。

藤田在畫作上記錄了創作時間

原本以為大正時期的浪漫、開放能夠讓已在法國成名的藤田嗣治在日本獲得更高的榮耀,但命運又一次捉弄了藤田,先是妻子在日本猝死,沒過多久,日本進入昭和時期,再一次迎來了戰爭。1938年,藤田被海軍邀請成為了從軍畫家,但藤田嗣治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為侵略做服務,依然畫著他腦海中的繪畫,因此被嘲笑說他畫的是戰爭觀光畫。我們可想而知,當時的藤田應該是受到排擠的,但在他的繪畫中,我們好像已經離那個畫著優雅裸體女郎的藤田嗣治越來越遠,甚至在他畫的貓的繪畫中,都看到戰爭帶來的影響。

爭鬥圖

爭鬥圖局部細節

爭鬥圖局部細節

爭鬥圖局部細節

「戰爭已經四年,今值此遭遇非常時局、形勢越發緊張,對我來說毋須有相當大的變化,當我在鏡前注視自己的臉,看到過去27年的風貌如今已全消,從自己臉上發現,某種於今天仍健在的老父相放佛的東西,頭一次回到了自己本然的狀態,作為紮根於日本國土的一根」民草」,生命得沐於如此安泰的恩惠,能不感激涕零乎?」 從中我們可以看出藤田的絕望,他的傲骨已然被戰爭,被批判消磨殆盡,惟願能夠安穩度日。

藤田為軍隊宣傳冊繪製的封面圖

從戰場回國之後藤田又被批判「支持並協助戰爭」,日本繪畫界對他大加批判和打壓,一起創作過戰爭畫的人都將責任推給他,甚至差點被時任駐日盟軍總司令(GHQ)的麥克阿瑟帶上軍事法庭,藤田嗣治的蘑菇頭,一直是他的標誌,但回到日本之後,他將頭髮剪成了寸頭,他不敢了,不敢得罪這個稱之為他的故鄉的國家和他的同胞們了。

短髮的藤田嗣治

而這時他對讓他夢想實現的巴黎也改變了看法,似乎已經心灰意冷般地說道「法國的自由主義、個人主義繪畫,畫那種畫的美術家與猶太人畫商相勾結,國際背景的各國奇奇怪怪的變態者聚在一起,創造了現代美術,未來美術將一片混沌。」

1945年日本戰敗投降,藤田嗣治將戰爭畫的草稿等資料全部燒毀,他對日本人的身份也開始厭惡,畫作上開始署英文名字,他說:「不是我拋棄了日本,是日本拋棄了我。」

1950年他再次回到巴黎,這次他不想再做一個去巴黎的人,而想做一個回巴黎的人,他離開了日本,從此再未踏上過日本國土,並在離開時留下了幾句話:「畫家請只管畫畫,同伴之間不要打架,日本畫壇要早日達到世界標準。」

藤田嗣治《巴黎》1950

他滿心想要把巴黎這個他夢想開始的地方當成歸宿,但這裡也沒有接納他。

因為曾經作為戰爭畫師的關係,巴黎畫派中眾多的猶太藝術家逐漸疏遠藤田,或者對他有敵意。他以為這是他的故鄉,但在這個故鄉眼中,他不過是一個戰敗國家的日本人,與法國有戰爭之仇的日本人,他們不願意原諒藤田在戰爭中的行為,儘管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因為他是日本人。

1950年藤田嗣治在巴黎

雖然他得到了法國國籍,也因為是大畫家而獲得人們的尊重,但是他卻是孤獨的,繆斯吉吉也在1953年去世了,這對剛回到巴黎的藤田來說又是一大噩耗,吉吉去世時年僅51歲,當時一起創作的藝術家中只有藤田嗣治去參加了葬禮,同在他鄉為異客,他們又何嘗不是一樣的,也許他是來參加自己的葬禮,紀念自己已經死去的過去。然後,在他的畫中,又出現了那個他和朋友們經常去的咖啡館,藤田當時的心境又是什麼樣的呢?

沒有了朋友,藤田只剩下了繪畫,他開始大量的畫孩童,畫有著寬闊額頭的孩子,像玩偶一樣的孩子,我看這些孩子的繪畫,總覺得他們眼中好像缺少孩子的樣子,眼神是空洞的,是深不見底的,藤田嗣治一生沒有孩子,他對他畫中的孩子都百般憐愛,但我總覺得這些孩子其實是在畫他自己。

藤田嗣治在73歲時成為天主教的信徒,他不再相信故鄉,他只相信他的信仰,他改名為列昂納多·藤田·嗣治,是為了致敬他的偶像達芬奇。歸化、洗禮,這算是藤田嗣治對日本的正式告別,這其中多少會有一些哀婉或者是諷刺吧。

晚年,藤田嗣治離開了巴黎,來到鄉下,和鄉下孩子們一起度過的日子是他最開心的時光。他最後的作品留在了和平聖母教堂的牆壁上,歷時三個月,年事已高的藤田每天都在教堂作畫,這是屬於他自己的教堂,他為自己而畫,儘管他的最後一任妻子君代起初並沒有將他葬在這裡,但在35年之後,君代終於想通,還是將嗣治的遺孤遷葬在了這裡,藤田嗣治曾經的願望是葬在莫迪里阿尼旁邊,而走過了漫長人生,經歷種種之後,他終歸只屬於他自己,他屬於他的信仰,屬於他的繪畫。

晚年的藤田嗣治

當他的好友在巴黎的醫院問藤田嗣治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要畫戰爭畫時,藤田嗣治說:「戰爭確實是相當悲慘的事,但你看看那些畫就會明白,那些畫里沒有畫過任何一個將校,我畫的都是士兵,可憐的士兵。」

畫家81歲的人生在和平聖母教堂的地下墓穴永眠了,2018年是他逝世50年,回看藤田嗣治的一生,儘管他總是稱越是瘋狂就越接近自己,但命運卻總是捉弄他,他也有著不得不向命運低頭的無奈,最終他走進了他自己的畫中,他看著屬於他自己的基督。

心安之處便是故鄉,他終於找到了他永遠的歸宿。

參考文獻:《畫家藤田嗣治の二十世紀》、《藤田嗣治手記》、《藤田嗣治 巴黎畫派中的黃皮膚》、《藤田嗣治を殺したのは誰か》女と貓、そして戦爭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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