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性散文：一花一世界 一物一懷念
回憶性散文：悼念小英
白村/文
昨夜失眠輾轉反側，眼巴巴地癱在床上蓋著薄薄的蠶絲被卻無法入睡。昨夜是最適合安寢的，氣溫不錯，不冷不熱，不急不躁；夜也是極安靜的，窗外漆黑的夜伴著時長時短的蟲鳴總能讓人入睡。可我卻難以入睡，醒在這個人人都沉酣的世界。
因了幾年前車禍的饋贈，每到冬夏氣候冷熱之時頭便木木的像孫猴子戴著觀世音菩薩的緊箍咒，咒語就是外部繽紛的世界和世界裡冷熱不均的氣候。因了顱腦受損的後遺症，走遍了陝西幾家大型醫院，給出的答案如出一轍，好好養著別無它法，待到年老體弱將更加嚴重。為了延命，我便格外惜命。夏天白天燥熱基本不出門，要到日落黃昏伸手試探著外邊的溫度，才惴惴不安地走進夜的世界，也唯有夜的世界才幹凈清朗，令人心胸開闊。今年的後遺症來的格外早，4月底5月初就駐足在我身體里，讓我倍感親切。
單位要實行早操，即便身體不適也不能例外。7點10分起床洗漱完畢，跟著眾人混雜在沙丁魚罐頭般的公交車裡，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一臉呆相。有人說：人起床後要靜坐十分鐘，等身體慢慢蘇醒魂魄才能回來。上班族哪有如此清閑，匆匆起床，匆匆洗漱，匆匆坐車唯恐遲到了遭人批評。沒有回過神的人便痴呆著面相，急匆匆地行走在時間的暗流里。
我頂著木木的大腦袋，神思還飄飛在昨夜聽到的消息里。昨夜下班步行到朋友開的小店，小店是高聳的「人字形」紅瓦頂房，房子臨著街道顯的有幾分破舊和歷史感。店裡擺滿紙紮和壽衣，是給活人送最後一程亡者去往極樂世界的。朋友身有殘疾卻積極樂觀，經營數年見慣了生死，活的超然洒脫。妻子嬌小可愛，貓樣性情綿順溫柔可人相夫教子其樂融融。
坐下閑聊，一杯清茶的光景。朋友拿出貼有英子照片的白色透明塑料牌位讓我看。我愕然、納罕，頭腦纏了毛線團般雜亂；一時間，又想著他是不是開玩笑，給未亡人做牌位。這幾年，世界上流行活著的人給自己寫祭文、開追悼會，就是要看下眾人的反應。我以為是惡作劇，轉瞬即有的驚罕成了微微的竊笑。我也開玩笑地說這樣的玩笑偶然為之，不可常開讓小英知道了又要怪罪於你。
他不動聲色，卸了臉上慣常的笑容，靜默不語。周邊的朋友也都垂著頭，氣氛凝重像化不開的膠般。我等著他開口，他清了清嗓子說小英是5月4日自殺的，喝了農藥。我還語說她才30多歲，新買了房子，老公女兒一家子和樂美滿怎麼如此想不開。夫妻打鬧吵嘴都是平常事，何故如此呢？可憐了她年幼可愛的女兒了。朋友的妻子哀憐地說誰說不是呢。
英子在我們朋友群里口碑極好，性情溫柔脾氣極佳。數年來，沒聽說她發過脾氣，即便與老公拌嘴吵架以致住院，也是忍氣吞聲唯恐別人知道了笑話。家長里短的過節塵末點點，與她是極重的，但傳播的卻輕且弱，不過數天就草草收場。她的品行好如清澈微小的水滴，默默無語卻滋潤眾生。
初見，是朋友購回了本地的第一輛房車。上到高大嶄新的房車上，車內一女子穿著素雅，眼大膚白眼瞼細薄，莞爾一笑能見到臉頰上兩條折起的痕，看年齡應在三十齣頭。她大方地給我介紹，語速和緩、語調清晰少卻了小家碧玉見人的拘謹。朋友說這是他新招來的店員，脾氣極好，手腳勤快能幹的很。自此後，朋友常常撇下戶外店天南海北的周遊。閑聊時，他盛讚店員小英的聰穎勤快，店裡上千種物品，雜貨不計其數。連他自己都常常忘了價格和納於何處，而小英卻能時時提醒，客人對新來的店員讚不絕口，介紹不厭其煩，試衣不厭其煩，討價不厭其煩。刁蠻的顧客硬起的脾氣像河底堅硬的石頭，帶著稜角扎的人疼。小英如水的話語溪流般潺潺，脾氣出奇的好風般吹拂，漸漸的人心就化了，石頭無聲無息溶解。小小的店鋪則成了南來北往的團聚地，人聲鼎沸，笑聲霍霍。
青木川之行，小英帶著年幼的小姑娘。姑娘可愛，細白粉嫩的臉上露出淺淺的酒窩。小姑娘愛聽故事，我就隨機杜撰小石頭的故事，河裡美麗的小石頭孩子般躺在母親的懷抱里，每天有清白的流水給 它們沖洗身子，因此好孩子要天天洗澡。小姑娘笑了，笑著說媽媽天天給我洗澡，小英和他丈夫憨憨地笑。我講小石頭愛喝水，小姑娘就天真地找個小瓶子，把河道里撿拾的石頭放進去，安慰地說好好喝，快快長大寶寶。
小英的丈夫長得健壯敦實，聲音嘹亮。來了興緻能亮出嗓子來上兩句。我說不錯啊，小英不無驕傲地說他以前是駐唱的。我就嘖嘖地打趣說是不是他的歌聲把你吸引了。男子憨憨地笑笑，小英則羞澀地垂下頭，笑出甜蜜的回憶。路上，朋友的妻子不能言語，專註於自己深愛的攝影和老公。看到好的風景則停身不進要把美圈進鏡頭，行路時總要攙扶行走不便的愛人；吃飯時，愛人的碗里總會摞滿高疊的食物。旁人的非議在她無聲的世界裡根本不存在。她活的純粹自在，活的洒脫自我。我們常常羨慕她的世界乾淨，她卻笑而不言靜觀旁人的是是非非。小英要照顧孩子，影子般隨著可愛的小姑娘進退周轉做著母親慣有的溺愛。
後來，朋友生意寡淡。小英也自謀生路，活在這個溫暖而艱難的世界裡。她性情如水，平定如一，不起波瀾不為所動，默默耕耘在生活的路上。再後來，聽朋友說他們節衣縮食買了新房，日子蒸蒸日上有向好的趨勢。好人有好報——我暗暗祝福——希望他們生活美滿幸福如初。
5月4日，人們習慣上稱呼為青年節。時令正當，意喻朝氣蓬勃的日子。而她卻選擇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出於某種無法明說的原因舉起農藥終結了自己年輕而又平凡的一生。
水無常形，隨物賦形，避高取低，平視如一；
水無常形，遍而無私，淺者流行，深者不測；
水無常形，受濁不讓，不清以入，鮮潔以出；
水無常形，萬折必東，至量必平，盈不求概。
或許，水的某些品行正應了英子的性格。阿彌陀佛，祝願往生西天樂土世界的她少卻人間煩惱，超脫一切苦惡。
2018·5·8 銅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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