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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莊子怎樣通過小寓言講大智慧

老子並不欣賞孔子「語仁義」,而倡導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存理念:人應該如同魚兒在大江大湖裡那樣,生活在適合生存的環境中;在那種環境下愜意生活的人,不需要相互之間的關懷救助,社會也無須進行「仁義」教化

有了「萬物與我為一」的處世態度,就能將「物無貴賤」的理念自覺轉化到「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社會實踐中去。不僅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成為易事,人與物之間的溝通也有了基礎。隨心所欲而不逾矩,不再是難以攀登的高度

作者:上海社會科學院終身研究員、周易研究中心主任 周山

人應當如何生活?自古以來就是人們思考和爭論的一個問題。在百家爭鳴的先秦時期,思想家都很踴躍地參與這個問題的討論,形成了有很大影響的四種類型:孔子認為,人應當過仁、義、禮、智、信的生活;墨子認為,人應當過「兼愛」「節用」的生活;楊朱認為,人應當過珍重自己、「不以物累形」的生活;老子、莊子則認為,人應當過順應自然、「與天地為一」的生活。

老子生活在春秋末期,做過周朝的「守藏室之史」,相當於現在的國家圖書館館長兼歷史研究所所長,稱得上大學問家,所以孔子曾向他問禮、問道。莊子生活在戰國中期,宋國蒙人,寧願在當地做「漆園吏」,也拒絕楚威王的厚幣禮聘。今存《莊子》一書,其文汪洋恣肆,多採用寓言形式,表達老莊思想。下面,選取其中的三則寓言故事,一起來感受老莊關於生存理念、處世態度、處事方式的生活智慧。

「相忘於江湖」

個體都保持理想生存質量

《莊子》記錄了老子和孔子交往的許多事迹,一般都是孔子問、老聃答。老聃即老子。唯獨有一次,「孔子見老聃而語仁義」。在孔子想來,老子雖然知識淵博,但在「仁義」問題上,自己學有專長,可以與對方講一講。不料,這一舉動卻遭到老子的一番批評。接著,老子給孔子講了一個寓言故事: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

寓言中包含兩種場景,展示了兩種不同的生存理念。前一場景是兩條魚在泉水乾涸成為陸地的情況下,各自以口中的濕氣和涎沫滋潤對方,以延續對方的生命。當滅頂之災來臨之際,將僅有的一線生機留給他人,人與人之間的「仁義」關懷到了極致。後一場景是兩條魚生活在江湖之中,從不會想到用自己口中的濕氣和涎沫去滋潤對方。當處在適合生存的環境里,不存在生存危機的狀態下,人們就會忘掉相互之間的「仁義」關懷。

對這兩種場景、兩種生存理念作一比較,可以感受到二者之間的明顯差異:前一場景是一種極端惡劣的生存狀態,即便「相呴以濕,相濡以沫」,所能維持的生存質量必然很低,也很難長久;後一場景是一種最適宜、最自然的生存狀態,每一個個體都保持著理想的生存質量,個體之間無須相互關懷。在老子看來,孔子自鳴得意的「仁義」思想,是建立在人類生存環境惡化基礎之上的一種生存理念。這種教化越盛行,說明人們所處的生存環境越惡劣。

所以,老子並不欣賞孔子「語仁義」,而倡導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存理念:人應該如同魚兒在大江大湖裡那樣,生活在適合生存的環境中; 在那種環境下愜意生活的人,不需要相互之間的關懷救助,社會也無須進行「仁義」教化。這種「相忘於江湖」的生存理念,才是人們應該持有的,並且在這種理念的引導下,人們應當積極主動地尋找、營造一個適宜的社會環境。

由此,老子將相濡以沫的「仁義」教化,比喻為「若負建鼓而求亡子者」:人已經逃走,才敲打著鑼鼓去尋找,不亦晚乎?聽了老子關於「相忘於江湖」的生存理念,孔子驚羨得「口張而不能嗋」,回到住處後連續幾天不說話。

若干年之後,老子騎著青牛出函谷關(一曰散關)西去,應關吏尹喜所請,撰寫《道德經》一書。該書第八十章,將「相忘於江湖」的生存環境定性為「小國寡民」,其生存狀態令人嚮往:「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老聃所處的春秋末期,正是那些人口眾多的「千乘之國」不安於現狀,時時想著發動侵略戰爭、侵吞他國土地財物的動蕩之際。一旦國家小、人口少,「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大規模的戰爭也就打不起來了,人們就可以吃得香甜、穿得美麗、住得安適、過得愜意。這樣一幅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的畫面,正是老子「相忘於江湖」生存理念所衍化的理想圖景。

然而,老子這個為天下人謀幸福的生存智慧,並沒有被當時熱衷於爭霸圖強的大國諸侯所接受。大魚吃小魚、小魚吃完之後大魚之間殊死相殘的局面愈演愈烈。同時,在老子的大智慧面前,讀書人也患了消化不良症,不同程度地曲解了「絕仁棄義」的主張和「小國寡民」的理念。還有人甚至將老子倡導「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的「小國寡民」生存理念,斥之為開歷史倒車的「最後悲鳴」。

「萬物與我為一」

增強深度感知世界能力

第二個故事,記載於《莊子》秋水篇:莊子和惠子游於濠梁之上。莊子曰:「鯈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雲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與莊子同游的惠子,是曾在魏國執政多年的惠施,因為秦國張儀的離間,剛剛走下政壇。《莊子》言:「惠施多方,其書五車。」現代人往往用「學富五車」來形容一個人的學問大,其源蓋出自於惠施。惠施曾將自己的10個命題,告示所有喜歡名辯的學者;「天下之辯者,相與樂之」,紛紛拿出自己的代表性辯題,「以此與惠施相應,終身無窮」,將激蕩300年的先秦名辯思潮推向巔峰狀態。

在中國哲學史上,莊子與惠施的這一場「濠梁之辯」無疑是一次更經典、更精彩的論辯,2000多年來始終為人津津樂道,甚至經常有學者充當他們的評判人。

從邏輯角度考量,惠施的推論是合理的。這位以譬喻著稱的邏輯學家,遵奉的是「異類不比,說在量」的類比原則。不同的類,衡量標準不一樣,不能作由此及彼的推論。由游於濠梁之上的人的快樂心情,不能推論水中出遊從容的魚也是快樂的。在論辯過程中,惠施又從「我非子,固不知子矣」,推論「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也是合乎推理規則的。相反,莊子在論辯過程中,犯了一個自語相違的邏輯錯誤:他的第一個反駁語「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肯定了惠施不知道莊子知魚之樂;第二個反駁語卻又肯定惠施知莊子知魚之樂,從而對「安知魚之樂」作出了完全相反的兩種解釋。

從哲學的角度來考量,莊子的「知魚之樂」,是其「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處世態度的必然結果。在莊子看來,包括人在內的世間萬物,都是道的具體而微,所謂「以道觀之,物無貴賤」。因此,人與魚兒之間是相通的,沒有截然分割的區別。人能感知魚,魚也能感知人。魚是否快樂,人當然能感知。

為了證明人類和萬物之間的相通性,《莊子》 的齊物論篇還記載了一個莊周夢為蝴蝶的故事。究竟莊周夢為蝴蝶,還是蝴蝶夢為莊周?雖然二者可以相通互化,但莊周和蝴蝶畢竟有所區別。這種既看到人和萬物之間的相通性,又看到人和萬物之間存在差異性的哲學思維,使得莊子的處世態度能夠順應自然而又超然物外;在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同時,又不傲睨萬物。

有了「萬物與我為一」的處世態度,就能從道的層面看世界,將「物無貴賤」的理念自覺轉化到「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社會實踐中去,一切看似不可能的事情都成為可能。平等,從道的層面獲得了保證;不僅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成為易事,人與物之間的溝通也有了基礎。生活,變得輕鬆、舒暢;隨心所欲而不逾矩,不再是難以攀登的高度。

就像莊子能感知魚兒的快樂與否,與天地萬物融為一體的處世態度,必然能增強我們深度感知世界的能力、提升我們的生活質量。

遊刃有餘

既遵循規律又注重效率

第三個故事,記載於《莊子》養生主篇中:有一位姓丁的廚師替文惠君宰牛,宰牛時的手、肩、足、膝呈現的姿勢,優美如古代的舞姿;進刀分解牛體發出的聲響,美妙如古樂的韻律。文惠君禁不住喝彩:「好極了,技術怎麼能夠達到如此境地!」丁廚師放下屠刀回答:「我愛好的是道,已經超越了技術。我剛開始宰牛時,所見無非是一隻牛;三年之後,就不是見到整隻牛了。如今,我只需心領神會而不用眼睛觀看,停止了感官的作用而聽從於心神的引導; 按牛體的自然結構,批開筋肉的間隙,進入骨節之間,順著固有的路線進刀,經絡盤結之處暢行無阻,更不要說大骨之間了。」

丁廚師繼續說道:「好的廚師一年換一把刀,他們是用刀去切割筋肉。家裡的普通廚師一個月換一把刀,他們是用刀去砍骨肉。我這把刀已經用了十多年,分解的牛有數千頭,而刀刃之鋒利,仍如同在磨刀石上新磨的一樣。因為牛的骨節之間是有間隙的,而刀刃之薄已到了幾乎沒有厚度的狀態,以沒有厚度的刀刃進入有間隙的骨節,當然是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餘地了。所以,這把刀用了多年,仍然像新磨的一樣鋒利。雖然如此,每當遇到筋骨盤結之處,我知道不容易行刀,便小心翼翼,眼神專註,手腳緩慢,動刀甚微,便骨肉相離,如泥一般潰散於地。我提刀四顧,躊躇滿志,然後把刀子擦凈收藏起來。」

文惠君聽後感嘆:「善哉!聽丁廚師之言,得養生之道了!」

莊子在這個故事之前,還寫了這樣一段話:順應自然規律,「可以保身,可以全性,可以養親,可以盡年」;接著講「庖丁解牛」的故事,闡述養生之道的最高境界:順應自然。這個寓言講述的不是順應自然的理念,而是順應自然的一種具體方法:以無厚入有間,恢恢然遊刃有餘。

遊刃有餘的最大功用,就是刀刃與牛骨不發生「摩擦」。在日常生活中,則是盡量避免人與自然界、人與人之間的各種「摩擦」。《紅樓夢》中的林黛玉「最是個多心的人」,既抱怨自然界中風霜雨雪對自己身體的摧殘,又抱怨外婆家長輩的不照應,與寶玉、寶釵等兄弟姐妹之間也「摩擦」不斷,以致本來就嬌弱的身體愈發衰弱,年僅十幾歲就終結生命。想必曹雪芹是贊成莊子的處事方式,才將林黛玉作反面教材,告誡世人凡事都要從遊刃有餘上下功夫,方能保身全性、養親盡年。

遊刃有餘的養生方式,後來沿用到對世事的處理,成為一種體現能力的最佳處事方式。而在儒家文化中,有一種區別於莊子的處事方式,一度成為世人追慕的典範。這種處事方式,名為鞠躬盡瘁,源自諸葛亮的《後出師表》:「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這是一種不辭勞苦、貢獻一切的處事方式,就工作態度而言值得肯定,就辦事效果而言難免懷疑。但是,「死而後已」,勇氣可嘉,卻有不負責任之嫌;後一句話,更表現出缺乏信心的問題。後來的實踐也證明:鞠躬盡瘁成為諸葛亮屢敗屢戰的充分理由,以致擁有「天府之國」自然資源的蜀國,在三國鼎立的局面中第一個被淘汰出局。

與鞠躬盡瘁相比較,遊刃有餘的優點顯而易見:這是一種遵循自然規律為前提、注重工作效率的處事方式,因而對其結果充滿信心。在今天的社會,鞠躬盡瘁的處事態度應當讚賞,遊刃有餘的處事方式也要提倡。

總之,從「相忘於江湖」的生存理念、「萬物與我為一」的處世態度到遊刃有餘的處事方式,有一條主線一以貫之,那就是「順應自然」,即遵循自然法則。老子強調,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是人類生活的最高法則。與之相比,儒家相濡以沫的生存理念、「三綱五常」的處世態度、鞠躬盡瘁的處事方式,脫離了自然法則,具有「偽」即人為的特點。這正是我們重新關注老莊智慧、認真思考該如何生活的重要理由。

(本文根據「東方講壇·思想點亮未來」系列講座的演講速記稿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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