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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房子能遮風避雨

老房子

 空

劉和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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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過幾個月,我總會讓故鄉人拍幾張少時住過的房子發給我。現在微信方便,想見任何人,通過微信可以視頻。而那些房子沉默如山,自從父母離開這個世界,老屋沉默了十多年了;後院房子屋面上的瓦,像犁了一輩子地的老牛,塌落了屋脊;家人或故去,或嫁走,或搬進城市,唯有那房子,懷著一臉的憂傷,存活在故鄉。雨季,老天爺擰開水龍頭,一陣一陣無情地澆,後院的房子是老父親購買的,為大鍊鋼鐵時公社裡所用的食堂,檁條都熏黑了,屋樑也熏黑了,小時睡覺,在風雨天,會有黑灰從上面掉下來,我臉黑,怕與小時常受黑灰污染有關吧!

後院有竹,疏朗而旺盛。在北方的冬天,萬物凋零了,只有竹昂首挺胸。不知為何,我自幼喜歡竹子。每到春節,家家插青,竹子成為常客。趕集的人,無論窮富,只要家裡沒有竹子,都要買一兩棵回家。退集的人,形成竹海在遊動,從一個村莊到另一個村莊。紅色的春聯與翠綠的竹子相映成趣,會洗去石牆圍成的小院一年積攢的幾多陳舊。那時,在老屋前的鍋灶前,有一棵我移栽過來的酸棗樹,十分旺盛。春天,在鍋灶旁,一邊吃著母親剛做出的蔥油餅,一邊聞著酸棗花香。那時,在如今的竹林下面,是一個水汪,常被被我當做大海,足以讓我和鵝與鴨快樂整個夏天。從汪的這邊游到汪的那邊,不過十幾米,猶如橫穿英吉利海峽;沿東牆,種著十幾棵大楊樹,比賽著長,有種小黃雀,叫的和小學女同學一樣好聽,爬到樹上去尋,能摸到鳥蛋,燒了吃,香味比雞蛋受用,只是小黃鳥會悲鳴幾天。春天,小黃鳥下蛋勤,常摸常有。有一次摸鳥蛋,摸出一條蛇,連人帶蛇從七八米的樹上摔下來,幾乎摔暈過去;所幸,樹下是父親挖汪堆起的疊沙,有沙發一般柔軟的緩衝,不至於把人摔慘。那時我的頑皮遠遠超越同伴,善於爬樹摸魚,偷瓜摘櫻桃,無惡不作。被蛇一嚇,從此不再爬樹。原來覬覦鳥蛋者並非只有我這個饞鬼啊!自此形成習慣,受某事打擊後,會從此中止某事,如打牌,如求知,好處是不再有危險,壞處是常常失去上進創新的機會,不能享受更多的刺激。不過,唯有喝酒一事除外,受酒損傷雖大,卻一直沒有戒除。

父親退休後,念及兩個兒子將來要有房子住,要娶妻生子,遂於老屋之前蓋一新房。新房五間,多出舊房兩間,東窗外有兩棵石榴樹,是母親移栽過來的。一棵是甜的,一棵是半口(半甜半酸),每到石榴掛果,娘就念叨我的歸期,直到把石榴放到木櫃里,放皺變色,母親還在期待著兒子回來。懷念母親看我吃石榴時欣喜的目光。母親故去十年了,那兩棵窗前的石榴樹也消失了。是隨母親到了另一個世界,還是怕引起我的感傷一併消亡了?石屋是父親開石塘修建的,他把一塊塊石頭起出來,然後房屋就建起來了。父親不識字,他把書寫之功用在石頭上。石頭在父親手裡,猶如我筆下的紙張,鏨子開幾個口,用繩子連成一串,幾錘下去,巨石豆腐一樣整齊分開。父親眯眯笑著,將石頭一塊塊抱出石塘。石塘邊的石頭們,排列著,構成父親書寫的文章。看老屋,想起父親在寒風的瑟縮中,一錘又一錘,錘聲震響了山野,震跑了野兔,震落了掛在柿樹上的片片黃葉。我至今難以想像,父親竟然有那麼持久的韌性,一個冬天,又一個冬天。大鎚落在石頭上的聲音沉悶而渾厚,鏨子開石的聲音有一種撕裂果實的快感。在北方,廣袤的大地上,父親的錘,像鼓錘一樣,整個冬天,都在敲響著大地的胸膛。

靠近大門,有一棵大榆樹,已有幾十年,當時也是我移栽的。北方的春天,榆錢飛舞,趕上幾場雨,榆錢也不嫌棄故鄉貧瘠的土地,紮根出苗,一點點成長著。象山區的孩子,不經意間就長成了樹。這棵榆樹與我一樣,活了幾十年,比我小几歲,算我兄弟吧。兄弟的枝丫鑽入天空,長成無數只手。它們擁抱著天空,懷揣著熱情,紮根在大地之上的這棵老榆樹啊,有幾次弟弟要砍掉,我說,留個念想吧,爹走了,娘走了,只有這棵榆樹,還記得爹娘的歡笑與愁容。大門曾生滿斑駁的銹,我喜歡這種與老屋配套的蒼老。門本來就是擋君子不擋小人的,擋人類不擋畜生的,只要門不爛掉,它就有它的尊嚴與象徵。不知怎麼,門就換了,還刷上了新漆。誰想出了這個迎合人的主意,給羊群刷上綠漆,形成晃動的綠地,可用來欺騙上級?

我每當看過老屋,就會幾周充滿活力;家人幾次商議改建老屋,我總覺不忍心。到瑞麗工作,看到村寨里一個又一個老房子倒下,看到一棵又一棵大青樹倒下,我的心啊,像被人割了刀子,一直在流血啊!村莊失去了歷史的記憶,還叫什麼村莊?大地失去了大青樹,還叫什麼古老的大地?我曾經是一位狂熱的建設者,可後來,我越來越詛咒混凝土,越來越詛咒我自己。我以我引以為豪的方式矗立起高樓,卻消彌了綠色、大地、飛禽走獸與清新的空氣,歷史的記憶。不可復原的一切在自我安慰中成為永遠的回憶。舊真不是垃圾,我要告訴世人,在舊物面前,恰恰需要人類自己提醒自己。

這大半生,與工程項目為伴,早年住在帳篷里,後來住在活動板房裡,再後來住磚瓦房,再後來住到城市闊大樓房裡,越來越遠離土地,原始的記憶越來越遠,可我想親近土地的感覺一直沒有變,想回到老屋裡喘息的感覺一點沒有變。剛工作時,一位老工人對我說:只要房子能遮風避雨就行啊!這位老工人一生都是樂天派,有時我懈怠了,就喜歡回憶老工人爽朗的笑聲,他低微的滿足,永遠是我學習的榜樣。

我在想,老工人的話是對的。只是人類越來越脫離自然了,越來越追求完美了。只是,光滑的混凝土上長不出莊稼,過分的城市化會毀壞我們的家園。只是越來越多的人,已經習慣了在完美中死去,而不願在自然中苟活。

我感到無奈,面對越來越少的土地,面對越來越華麗的村寨,我只有呼出我一聲重重的嘆息!

(2018年5月7日書於市委床榻7:30寫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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