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輕輕地走過你窗前
文/古月
【作者簡介】古月，中學語文教師，文學愛好者。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有一天，我和海娃子等幾個同學喝茶，聊到了初中的音樂老師，大家一下子來了興緻。
海娃子說，我真是比竇娥還冤，那幾個字真的不是我寫的。
我們都笑他，連老師男朋友都敢打的人，還不承認那點事。
初中的音樂老師是新分配來的中師生，高挑的個子，白嫩的皮膚，微胖的臉龐，黑溜溜的大眼睛，真漂亮。
八十年代的鄉鎮初中還很破舊，一個四合院子，周邊的大瓦房是教室，也有一兩間改造成老師的辦公室。四合院的左右兩邊各有一排小青瓦房，是老師的宿舍。老師中，公辦教師較多，也有少部分民辦教師。老師大多是本地的，年紀普遍在四五十。下午放學，沒有晚課的老師就都回了鄉下的家，那裡還有包產地。兩排小青瓦房很多都是空著的，也有個別老師讓給了上晚課的學生住。那學生要麼是老師的親戚，要麼就是成績好的。我和海娃子就屬於後者，我們的寢室就挨著音樂老師的。
音樂老師姓李，叫李小紅。
初中三年，基本上就沒有上過音樂課。主要是沒有音樂老師。我們以前的音樂課都是班主任老師兼的。班主任老師對我們說，我唱歌是左的，你們只有站到右邊聽。要我教你們唱歌，我只好把你們攆到山上去學牛叫。因此，音樂課也就變成了班主任老師的政治課。必須要會的團歌、國歌，就讓會的學生，一句一句的教，大家都直著嗓子唱，跟喊一樣。李小紅來了，就不一樣了。
她會教《三月里的小雨》和《蘭花草》，她的聲音很軟，很柔，很甜，很美，讓人聽了很舒服。她在別個班教學生唱歌，我們就在自己班上聽。有時也在心裡唱，默默地。海娃子有次唱出了聲，被老師罰站在教室後面。
李小紅除了會唱歌，還會彈琴。學校有一架舊風琴，腳踩的，象燒飯的風箱，踩上去會撲哧撲哧的響。在李小紅的腳下，就會踩出優美的旋律。
放學了，學生和老師們回了家，山上的學校就象一個寺院，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天上一彎月兒，幾顆星星，學校里幾間教室，幾盞燈。燈不是電燈，是煤油燈，鄉鎮晚上總是停電。電視是沒有的，只有收音機。收音機也老是串台，沒法聽。唯一可聽的，就是李小紅的琴聲和歌聲。
李小紅家在城裡，只在周末才回去。晚上，李小紅就在寢室里彈琴，唱歌。李小紅的琴聲和歌聲，常常讓上晚課的我和海娃子分心。
有時候，李小紅唱得很久，下了晚自習了還在唱。我和海娃子就在隔壁的寢室里聽。我們不點燈，也不跟唱，只是靜靜地聽。那曲調如流水，宛轉悠長，帶著憂傷，撩撥著我們少年郎的心。
有時，我們也會悄悄走過李小紅的門口，不經意地向里張望。
總於，有一天，班主任老師發了善心，說，馬上就要中考了，同學們放鬆放鬆心情，今晚我們請李老師給大家教首歌。你們去抬風琴，我去請李老師。
那是初中三年唯一的一節音樂課，所以我們至今記憶猶新。李老師教的是《每當我走過老師的窗前》：靜靜的深夜群星在閃耀，老師的房間徹夜明亮，每當我輕輕走過你窗前，明亮的燈光照耀我心房……
我故意把「明亮的燈光照耀我心房」這一句唱成「我就仰臉向里張望」。海娃子聽了就笑，被李老師抽起來獨唱。好在海娃子夠朋友，沒有出賣我。
以後，走過李老師窗前，我們就大聲唱，「每當我輕輕走過你窗前，我就仰臉向里張望。」李老師看見是我們也不惱。有時還會跟我們閑聊上兩句。我們就說，李老師，還有水沒有，我們幫你去提。
當時，學校還沒有自來水，教師和學生用水，都要到山下堰塘邊的水井去挑。給李老師打水，是我們樂意做的事，我們可以不用在門口張望了，可以明正言順地去看看李老師的寢室是什麼樣子的。
一床，一桌，一椅，一琴，東西雖然簡陋，卻布景得很溫馨。床放在屋中，把一間房隔成了兩間。床罩向里開，床上是白底藍花的被褥和同色的床單，簡潔而乾淨。鋁鍋、水桶、煤油爐、盆子放在牆角的一張課桌上。外間，一張書桌，一把椅子就是客廳或辦公室了，桌上吸引我們的不是書和本子，是一個白色的斷了兩隻手臂的女人塑像，女人塑像兩胸圓潤高聳，給我們無限臆想。
我和海娃子有兩次都想去偷那塑像，最終沒有成功。看到李老師，我們就想到那塑像。我和海娃子在被窩猜想，李老師不穿衣服象不象那塑像。每每想到這裡，我們都激動得睡不著覺。
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個男的，高高瘦瘦的，穿著牛仔褲，戴個黑眼鏡，提著一個收錄機，進了李老師的寢室。收錄機里一個男的反覆在唱，「我是冬天裡的一把火，熊熊火焰燃燒了我。」後來知道，那是費翔。收錄機里的歌聲又高又響，滿校園都聽得見。我和海娃子都不愛聽，我們說，沒有李小紅唱的好聽。
走過老師窗前，我們還是仰臉向里看。我們看見了李老師在給那男的喂飯，看見了李老師坐在那男的腿上，看見李老師和那男的抱著跳舞。我們都很失望，那樣一個男的，李老師怎麼能看得上？我們也很失落，鮮花總是要插在牛糞上。
我們知道，那男的是石油隊的鑽井工人。石油隊就在山後的五大隊坡上。
我們希望石油隊早點撤走，或者李老師和那男的鬧矛盾，那樣，李老師朋友就談不成。
有時夢想還可能成真。就在我們即將要考試的前幾天晚上，我們聽見了李老師寢室傳來了爭吵聲，傳來了李老師的哭泣聲。海娃子抄起一根棍，去砸李老師的門。那男的一開門，海娃子閃身進去就是一棍。那男的一閃，棍子砸爛了桌上的塑像，噼里啪啦，碎片掉了一地。李老師從裡面出來，喝住了海娃子。海娃子見砸爛了塑像，也嚇住了，叫聲：不許欺負李老師，就逃走了。
第二天早晨，我們起來做早操，發現操場上、黑板上、牆壁上到處都寫有「李小紅，我愛你」六個字，歪歪扭扭，用粉筆寫的。
校長對這件事很重視，認定是我們班同學寫的，要班主任馬上查出肇事者，給予開除處分。班主任和李老師溝通後認為是海娃子乾的，海娃子卻打死不承認。學校要開除海娃子，海娃子的父親向學校求情。校長也怕海娃子不參加中考會影響學校成績，最終只要求海娃子給李小紅老師道歉，並負責把所有字跡用水清洗乾淨。這件事就這樣風平浪靜。
我和海娃子中考後就離開了學校，再也沒有見到李小紅老師，也不知她和那男的最終結婚沒有。
現在說起她，又勾起了我們對青蔥歲月的回憶。我們商量，組織一個同學會，我們就邀請李小紅老師。
李小紅老師已是頭髮花白的老太太，胖胖的臉龐上也溝壑縱橫。我們都給李老師敬酒，我們說起過去的事，都說「李小紅，我愛你」那六個字是自己寫的。
其實，那幾個字是我寫的。現在看來，誰寫的已不重要了。
同學會結束前，我們和李老師合了影，我們一起唱那首歌：「靜靜的深夜群星在閃耀，老師的房間徹夜明亮，每當我輕輕走過你窗前，明亮的燈光照耀我心房……」
聲音略顯滄桑，遠沒有以前宏亮。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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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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