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聽爸爸講你過去的事——盼你長大，怕你長大
圖文/劉宏宇
【作者簡介】劉宏宇，常用筆名毛穎、荊泓。實力派小說家、資深編劇、北京作協會員，「夏衍杯優秀電影劇本」獲獎者。著有《管得著嗎你》《紅月亮》《武王伐紂》《深水爆破》等多部長篇小說。主筆、主創多部影視劇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諜戰劇）、《危機迷霧》（38集諜戰劇）已在央視、北京大台播出，《婚姻變奏曲》（30集情感劇）、《阿佤兄弟》（電影）已拍攝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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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很多其他我聽過見過的孩子不同，你學語的過程是很有些特色的。
早聽說女孩子學說話較早，而我在你之前確切的可借參照的小孩實際上就是叔叔。我長他六歲，對於他嬰兒時期的記憶算是準確的。他第一次說話是在十一個月大的時候。而你八個月就叫出了「爸爸」。但我們都知道，那只是很抽象的發音，因為「爸爸」的音最容易發出來，所以最早學會了。其時你並不知道「爸爸」的意思，叫「爸爸」的時候是看著媽媽的。你媽媽對此有些小小不滿，於是就很努力地教你學說「媽媽」。
大概經過兩個月左右的努力，你叫出了「媽媽」，並且明確地了解其含義。然而與此同時，「爸爸」的發音，從你的記憶中消失了。
我們當時並沒怎麼在意，很耐心地等著你再一點點學會說更多的話。並且堅信了「女孩子學說話更早」的經驗。
可出人意料地，「媽媽」才叫了一個來月，你就陷入了長達十個月的沉默。那期間，你上了幼兒園。說實在的，我們很不放心。怕你在幼兒園得不到很好的照顧還在其次，更主要的是擔心你的語言能力。可你卻一直那麼沉默著。我的同事吳伶姍給我講了個笑話，說有個孩子直到五歲都不說話，家裡人已經放棄努力，確認其失語了。可就在五歲上的一天，他突然跟媽媽說：「麻煩你給我的牛奶多加一塊方糖，謝謝！」他媽媽當時又驚又喜，問「孩子你怎麼到現在才開口說話，之前可把我們急壞了。」孩子不緊不慢答道：「那是因為之前你一直照顧得很好，我沒什麼可說的。」然後，她就告訴我「貴人語遲」的道理。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貴人」，可的確應了這話。記得2003年冬天的一個周日，你媽媽興奮地告訴我，你說話了，說了一整句話，那句話是「爸爸和美姨買菜，樂樂吃。」當時我跟你叫做「美姨」的保姆呂瑞美正在不遠處一家超市買菜。咱們四個人是一起出門的，媽媽帶你逛玩具店。你的那句話邏輯清晰、語法正確、表達精準，實在不是一歲九個月孩子的語言。之後，你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話來。也許，你會成為少有的能說會道的人。那時，認識你的人們，可能不會相信，在一歲九個月之前，你幾乎一直是沉默的。
那句話標誌著你嬰兒期的結束。你就用那麼一句震驚了我們大家的話，開始了你的童年。也許，那早期默默學習的過程，就是你秉性的典型表現。之後，你也不止一次地讓我們感到了你獨特的學習方法——你默默地、悄悄地學，絕不輕易顯露什麼，直到自認為滿意了才展示出來，每每都能給我們帶來驚喜。
也就是從那句話開始，我才真正意識到：你，在漸漸長大。
從那時起，我就開始了關於你長大的真正的想像。
內心裡，我盼著你長大，成長為能夠懂得珍惜自己和保護自己的女孩、姑娘、女人……可另一方面，我又害怕你長大。孩子長大了，就要離開父母了。而且，隨著社會的變遷，人們獨立意識和獨立生活的欲求迅速強化。記得我是在十七歲以後就開始不怎麼重視父母了，同期的人有的更早。到了你的時代，可能就更提前了。孩子們越來越早熟（跟社會的日益複雜、意識形態的紛繁及含激素的食品有關），脫離家庭和父母的慾望越來越強烈。那種跟父母相互偎依的親情很快就會淡漠，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恢復。我想，一般得等到孩子們也有了孩子的時候，即老話所說的「養兒方知父母恩」。可那種所謂「恢復」，帶有回報的理性色彩和社會責任的成分，並不是我真正渴求的近乎原始和本能的依戀。我，我們，面臨著一個令人傷感的，甚至是有些殘酷的現實——在未來不確定的某一天，忽然發現，我們的小女兒不見了，遠遠離開我們了，去尋找她自己的生活去了。
父母和從小長大的家，那個父母用無數汗水、希望和愛築起來的家，那個她曾經的安樂窩、避風港，那個她曾經那麼愛戀的地方，對於她，已經成了回憶，而且很可能是不重要的、甚至是不能帶來安慰和自豪的回憶。她不再會希望倚靠在父母身邊，尋求溫暖和愛；她不再會想起回頭看看那個已經斑駁的家和老去的父母；她甚至不怎麼會思念他們。於是，家空了，父母的情懷空了，空到風吹窗帘的舞動都能被以為是女兒回來了的程度……每想到這裡，我就特別傷感，就下意識地去看看那些錄像帶還在不在。也許，看你小時候的錄像，就是我那個時候最大的樂趣和寄託了。
可孩子總要長大。就象很多年以前的我們一樣。我忽而明白了爺爺當年送我遠走他鄉求學時追趕火車的腳步，忽而明白了媽媽結婚時候姥姥的眼淚，忽而明白了好多好多父母的不舍。可當我明白的時候，當我有時間和能力圓那所有的不舍的時候，我親愛的父母，我含辛茹苦養育了我還照顧了我的孩子的父母，很可能就已經不在了。正所謂「子欲孝而親不待」。我想，他們也跟我一樣，盼著孩子長大成人，又害怕孩子長大之後離開他們。可他們、我們，沒的可選。也許，人類萬古不變的涓涓親情，就是這麼一代代領悟和傳遞的吧。他們把愛和惦念給我們，我們再給你、你們，你們再傳遞到下一代。當我的父母離開人世，我的女兒也遠走四方的時候，我的思念會是交融著的，有對父母的，有對女兒的。
我希望，我的父母那時候還健在。我就有時間陪著他們，照顧他們，兌現自己「等我長大了，你們長小了……」的諾言。我要給媽媽做飯，端到她面前，說：「媽媽，您給我做了一輩子飯，兒子謝謝您！我會陪著您，跟小時候那樣，聽您的話，給您帶來快樂……」我要陪著爸爸玩他喜歡的遊戲，讓他高興。我會告訴他：「爸爸，您好好高興高興吧，忙了一輩子了，兒子以後天天都陪著您，再也不走了，哪兒也不去了……」我要緊緊抱著我年邁的父母，生我養我的爹娘。
我希望，到那時候，你能回來看看我，看看我們。我們聊聊家常，象你小的時候那樣擁抱一下，彼此給對方一個會心的笑。我要跟你說：「爸爸謝謝你，親愛的女兒，謝謝你給了我生你養你那麼多年的幸福時光，謝謝你給了我思念的酸楚和欣慰，謝謝你從小到大所有的擁抱和『爸爸』、『爸爸』的呼喚……」
2006年2月22日
於北京天通苑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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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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