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一扒窩闊台和托雷的兄弟之情
成吉思汗一生有四個嫡子，分別是朮赤、察合台、窩闊台和托雷。在四個兒子之中，幼子托雷憑藉優異的軍事素養最受成吉思汗的青睞。但最終，成吉思汗卻選擇了三子窩闊台繼承他的汗位。
因為，成吉思汗清醒的認識到作為蒙古大汗，不單要有超人的軍事素養，還得有優異的政治才能。相比於偏重於軍事的托雷來說，手段靈活的窩闊台才是大汗的合適人選。
按照他的預想，窩闊台繼承大汗之位，托雷則負責軍事征伐。兄弟二人各取所長，親密配合，一定能夠繼承他開創的帝國，並將其發揚光大。
願望是豐滿的，可現實時常有點骨感。即便是偉大如成吉思汗的等級，也不能預見身後殘酷的現實。
窩闊台汗
就在窩闊台坐上大汗寶座三年後，「巫水之謎」事件爆發，托雷離奇死亡。作為蒙古帝國最大的謎題之一，「巫水之謎」不但剝開了兄弟二人間親密的外衣，讓成吉思汗的安排化為泡影，還直接導致了蒙古帝國的分裂。
公元1230年，窩闊台汗率大軍南下，展開了對金國最後的征伐。當時金國皇帝完顏守緒（金哀宗）手下還有幾桿硬槍，完顏陳和尚、完顏合達都算是能征慣戰之輩。
1230 年11月，蒙古名將速不台領兵扣潼關已入，不想慘敗於完顏陳和尚之手。面對挫敗，窩闊台調整了戰略部署。他將蒙古軍隊分為左中右三路，「太宗（窩闊台）以中軍自碗子城南下，渡河，由洛陽進；斡陳那顏以左軍由濟南進；而拖雷總右軍自鳳翔渡渭水，過寶雞，入小潼關，涉宋人之境，沿漢水而下。期以明年春，俱會於汴」。[1]
隨後的戰役中，托雷所部（注意是托雷的部屬，不是時任大汗窩闊台的部屬）表現的極為出色，在三峰山決戰中，托雷部以五萬之眾（含一萬援軍），大破金軍十四萬人，殺的金軍「流血被道，資仗委積，金之精銳盡於此矣」。[2]
金軍悍將完顏合達、移剌蒲阿、完顏陳和尚、楊沃衍、高英、樊澤、張惠盡歿於此。從此後，金國再無抵抗之力。
天興三年（1234年）正月，蒙軍兵圍蔡州，城破之日，金哀宗完顏守緒自縊於幽蘭軒，金國滅亡。這位金國末帝「君王死社稷」比崇禎可是早了400年，怎麼沒人紀念他？！
大勝金軍後，窩闊台準備還朝，托雷奉召離開軍隊陪伴大汗北返。就在北返途中，拖雷離奇的掛了，享年四十一歲。
托雷這麼尊貴的身份，不明不白就死了，史料一定要給個說法。《元史》和波斯人的《史集》中給出了一個「兄弟相親，代兄而去」的故事。
《元史·睿宗傳》記載：1332年「五月，太宗不豫。六月，疾甚。拖雷禱於天地，請以身代之，又取巫覡祓除滌疾之水飲焉。居數日，太宗疾愈，拖雷從之北還，至阿剌合的思之地，遇疾而薨，壽四十有(一)」。[3]
這段話說的直白一點，就是窩闊台病得很重，針石藥物具不見效，無奈之下，只有請薩滿降神施法。可惜，神都不願意管這事兒，托雷無奈，請以身代。喝下窩闊台洗病之水（巫水），窩闊台痊癒，托雷代之以死。
我們先不說，將死之病是不是能找個人代替，即便是能代替為什麼必須得是托雷？換個別人不行嗎？
《蒙古秘史》裡面解釋了一下為什麼不行，它是這麼記載的：「斡歌歹（窩闊台）忽得疾，昏聵失音，命巫師卜之，言乃金國山川之神為軍馬擄掠人民，毀壞城郭，以此為祟，許以人民財寶禳之，人之不從，其病癒重，唯以親人代之則可，疾少間，忽開眼索水飲，言說：「我怎生來？」其巫師說：「此是金國山川之神為祟，許以諸物禳之皆不從，只要親人代之，」斡歌歹說：「如今我跟前有誰？」當有大王拖雷……遂死了，其緣故是這般。」[4]
這話的意思就是，征伐金國導致金國的山川之神怒了，降病患於大汗，「以百姓、人口、金銀、牲畜、替身禳之」，神不允。只能以親人代之（唯以親人代之則可），窩闊台睜開雙眼，問道：「如今我跟前有誰？」
倒霉的托雷在旁邊站著呢，就這麼著托雷死了（當有大王拖雷……遂死了，其緣故是這般。）
據說托雷喝下巫水後，說道：「請兄長好好照顧孤單年幼的侄兒們、寡居的弟媳吧！我還說什麼呢？我醉了。」說罷出去，就去世了。
托雷
這事情是不是頓時就有了陰謀的味道？
窩闊台身染重病時，恰巧在大勝回軍的路上，托雷恰巧脫離了自己的部隊，這種病又恰巧只能由親人代替，又恰巧只有托雷在身邊，一切的恰巧都是奔著托雷去的，就看你接不接這一招了。
如果托雷不接，你坐擁強兵，目視大汗病危無動於衷，是不是心裡有什麼別的想法？如果接招，那不用問，死的就是你，這已經是圖窮匕見了。
難怪托雷喝下巫水之後，會說請哥哥「照顧好自己遺孤，我還說什麼呢？」他其實心裡很清楚，這是必死之局。
另外，還有點需要注意。《元史》上記載，托雷是窩闊台痊癒後，染病去世的。而《蒙古秘史》則記載，托雷喝下巫水，馬上就去世了，並沒有《元史》記載的緩衝期。
《蒙古秘史》雖然目前成書年代尚有爭議，但不論是1228年說、1240年說、1252年說、1264年說[5]，均早於《元史》由明初宋濂所編的1368年。也就是說，《蒙古秘史》的史料等級，要高於年代稍晚的《元史》。
我們不知道躺在床上的窩闊台心裡在想什麼，如果當時他確實身染重病，那他一定會想起1229 年秋天，決定蒙古帝國第二任大汗人選的「庫里勒台」大會。
成吉思汗去世前曾有遺命，「窩闊台將繼承我的汗位，因為他比你們高出一格。他的意志堅定卓絕，他的見識穎敏優越。憑藉他的靈驗的勸告和良好的見解，軍隊和人民的管轄以及帝國邊界的保衛將得以實現。因此，我指定他為我的繼承人，把帝國的鑰匙放在他的英勇才智的手中。」
但問題是從先王遺命到坐上大汗寶座中間還有一步要走，這就是由蒙古各部落首領共同參加的「庫里勒台」推舉大會。
蒙古領袖的推舉制度由來已久，鐵木真就是在1206年的「庫里勒台」大會被推舉為蒙古大汗的，他「成吉思汗」（成吉思皇帝）的尊號便由此而來。[6]
雖然之後，成吉思汗修改了推舉制度，將大汗候選人由各部首領改為只有其後裔有被選舉權。但「庫里勒台」推舉大會的制度被保留了下來，成為坐上大汗位置的必由之路。
本來窩闊台已有先王遺命，「庫里勒台」推舉大會不過就是大家坐在一起舉個手，表示一下就成了。
但這次「庫里勒台」大會，大家好像都是來和美酒較勁的，「一連四十天，每天都換上不同顏色的新裝，邊痛飲，邊商討國事。」［7］
美酒確實沒少喝，但國事嘛，就是沒討論明白。挺簡單一件事兒，為什麼就是討論不明白呢？
因為，窩闊台和大汗之位中間，隔著一個叫做托雷的王子。
作為成吉思汗的小兒子（嫡幼子），托雷是眾嫡子中最有軍事天賦的一個。所以，成吉思汗生前將大部分軍隊都劃歸他的屬下。
據記載，「年長的朮赤與察合台每人共得四千人，窩闊台雖然是指定繼承人，但在即位前也僅繼承了四千人，而托雷卻繼承了101000人」。［8］手握如此雄兵，難怪眾多蒙古首領「時列會者，多歸心於拖雷」［9］。
蒙古騎兵
也難怪窩闊台會當眾說道：「儘管有父王的遺命，但有長兄和叔父們，特別是大弟拖雷汗，比我更配授予大權和擔當這件事。因為按蒙古人的規矩和習俗，幼子乃是家中之長，幼子代替父親並掌管它的營地(禹兒惕)和家室，而托雷是父王的幼子。他時刻都在父親左右，我怎能在他活著時，登上大汗之位呢?」［10］
面對僵局一個決定性的人物出現了，這人就是耶律楚材。作為蒙古帝國最睿智的政治家，他完美的解決這一難題。
他先是來到托雷面前，說道：「此宗社大計，宜早定！」
睿宗（托雷）尚在猶豫曰：「事猶未集，別擇日可乎？」
楚材曰：「過是無吉日矣！」遂定策。［11］
但顯然如此重大的決定，不是只和托雷溝通這麼簡單的，假如托雷就是不答應呢？或者他就是拖著不表態呢？
一個政治家，沒有後手出來混個什麼勁？都是自取屈辱！耶律楚材這隻老狐狸，當然不會來自討無趣。
他事先就和察合台（成吉思汗二子，窩闊台、托雷的哥哥）溝通好了，「王雖兄，位則臣也，禮當拜。王拜，則莫敢不拜」，察合台「深然之」。［12］
就是在反覆的政治斡旋、妥協下，窩闊台總算磕磕絆絆的走上了大汗寶座，但他心裡的坎過去了嗎？
這就是為什麼，站在窩闊台病床前的宗王會是托雷，因為朮赤當時已經去世，而察合台是支持他登上大汗之位的主要助力。
還有一件事一直讓窩闊台心裡發緊，這就是即便他登上汗位，也不過只繼承了成吉思汗的一萬怯薛軍（近衛軍），軍事實力上依舊遠遠不及拖雷。
托雷的離奇死亡，當時便引起的軒然大波，托雷的妻子唆魯禾帖尼便曾質問道：「我那心上人，他為誰犧牲自己？他為誰而死？」［13］
但說這些都已經沒有意義了，人都死了，身上不幹凈的還是時任蒙古大汗，即便托雷系的部屬心懷不滿，威壓之下也只能忍著。
從此之後，成吉思汗嫡子間的矛盾從朮赤——察合台，轉向了窩闊台——托雷系統。
這也是為什麼，當蒙古帝國大汗之位，從窩闊台王系轉移到托雷王系時，拔都（朮赤之子）會堅定的站在蒙哥（托雷長子）的背後。本來當年在成吉思汗面前，朮赤和察合台二人劍拔弩張，鬧到要決鬥之時，托雷可是在一旁看熱鬧的，沒有表明任何態度。但當托雷不明不白的死了，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讓兩個家族迅速走到了一起。
如果按照《元史》的記述，托雷可是窩闊台的救命恩人，但這位時任蒙古大汗，又是如何對待托雷的寡妻幼子的呢？
托雷去世不久，窩闊台在事先沒有任何溝通的情況下，便將托雷家族部屬遜都斯兩個千戶和雪尼惕一個千戶撥給自己的次子闊端。
托雷部屬得知後，全都憤憤不平，甚至傳出準備抗拒大汗召命的意圖。這時候，深謀遠慮的唆魯禾帖尼站出來，對部將們說道：「我們也隸屬於大汗，他是一國之主，他所下的命令都是正確的。」［14］
之後，在唆魯禾帖尼斡旋下，闊端和蒙哥間保持了良好的私人關係，這種相對友善的兄弟之情，一直持續到闊端去世，當時的大汗已經是蒙哥了。
唆魯禾帖尼
初次試探雖然受到了反彈，但總算達成了目標。窩闊台不久又心生一計，他要求唆魯禾帖尼帶著家眷嫁給自己的長子貴由為妻（按照蒙古習俗，寡居的嬸嬸可以嫁給侄兒）。
這種釜底抽薪，意圖徹底抹去托雷家族印記的計劃，可謂是挑戰了托雷部屬的底線，但面對大汗的詔書，一味硬頂顯然是不明智的。
唆魯禾帖尼委婉的回復道：「您的詔命本不敢不從，但我的孩子年幼，請讓我把他們撫養成人吧。」
在婉拒了大汗的召命後，她一方面將長子蒙哥送到窩闊台身邊，跟隨他東征西討，又藉助長子西征的名義，將蒙哥送至拔都賬下聽命，拉住了拔都這個重要的外援。
雖然唆魯禾帖尼憑藉優異的政治手腕，游刃與蒙古帝國的最高層，但窩闊台王系和托雷王系的關係，也只能算是斗而不破，貌合神離。
以至於窩闊台因酗酒暴斃之後，馬上就有人將懷疑的矛頭指向了托雷家族，認為是唆魯禾帖尼謀害了大汗。［15］
好在窩闊台的王后乃馬真違背了大汗的遺命，堅持要扶持自己的親生兒子貴由為汗。導致當時的矛盾，聚集在王后攝政（乃馬真攝政）之上，暫時化解托雷家族面臨的危機。
貴由汗
但當體弱多病的貴由汗執政三年去世，大汗之位再度空懸。作為托雷系統的盟友，拔都乾脆於1250年，在西部草原自己召開了一個「庫里勒台」推舉大會，大會上推舉出的大汗人選居然是蒙哥。由此可見，唆魯禾帖尼拉攏盟友的手段。
但這次由拔都召集的大會，並沒有得到窩闊台、察合台王系貴族的認可。1251年7月，新的「庫里勒台」大會召開，蒙哥（元憲宗）在托雷和拔都系蒙古王公的推舉下，成功坐上大汗之位，算是報了當年的一箭之仇。這時距離托雷不明而亡，已經過去了整整19年。
蒙哥登基後，尊唆魯禾帖尼為皇太后，托雷家族馬上露出了獠牙，有威脅的窩闊台王系成員幾乎被屠戮一空，海迷失（貴由王后）、失列門（窩闊台孫子）、鎮海（貴由汗的宰相）家族及部屬全部被殺，其餘王系成員多被遷往荒蠻之地禁錮。［16］
仇恨通常是可以繼承的，托雷家族記住了窩闊台的仇恨並施以慘烈的報復，窩闊台家族也同樣記住了蒙哥血腥清洗的仇恨，並準備伺機報復。
窩闊台的孫子海都被指定遷往海押力（今哈薩克塔爾迪·庫爾干爾），雖然名義上是分封，但海都手中一無兵馬，二無治權，跟流放也沒什麼區別。
如果蒙哥汗能堅持多活幾年，估計海都就得老死在海押力了，但歷史給了窩闊台家族一個機會。
八年後，蒙哥汗在合州釣魚城「折鞭」，托雷家族的兄弟倆忽必烈、阿里不哥分別稱汗，並互相攻軒。
托雷家族的內訌，給了海都機會，他在支持阿里不哥的過程中，徵集了不少兵馬。四年後，忽必烈坐穩了大汗之位時，海都已經發展成了一支不可忽視的勢力。
之後，由海都創建的窩闊台汗國，以及依附於他的察哈爾汗國，成了忽必烈的心腹大患，這場由「巫水之謎」引起的恩怨，從兄弟二人發展到兩個家族，最終演變成了國戰。
這時候，由先祖成吉思汗披荊斬棘創建的蒙古帝國，實際上已經分裂為元帝國（大汗汗國）、窩闊台汗國、察哈爾汗國、欽察汗國（金帳汗國）和伊爾汗國，五個部分了。
[1][2][3]、《元史·睿宗傳》__宋濂；[4]［9］、《蒙古秘史》__佚名；[5]、《蒙古秘史的版本、內容及其成書年代研究》__錢伯泉；[6]、《元史太祖本紀》__宋濂；［7］、《世界征服者史》__志費尼著［伊朗］，何高濟譯，翁獨健校；［8］［15］、《淺談闊迭兀阿剌忽里台大會》__常德勝；［10］［13］［14］、《史集》__拉施特主編，余大鈞，周建奇譯；［11］［12］、《元史·耶律楚材傳》；［16］、《蒙哥登基汗位及窩闊台系後王之去向考》__杭宏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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