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贊其「美妙」,一位北大副校長用40年時間向「她」告白

當他在數學裡感受到「真理之無涯」之後,就再無法停下腦力探索、擴充智識邊界的步伐了。「數學之美妙,在於自由和純粹。」

田剛簡介:

現任全國政協委員、民盟中央副主席,中國科學院院士、美國藝術與科學院院士,北京大學講席教授、博士生導師,北京大學副校長、北京國際數學研究中心主任,「千人計劃」國家特聘專家。

北大未名湖邊小山和綠植掩映中,坐落著幾座紅綠相間的中式仿古建築。寧靜四合院內外,可以清晰聽到鳥叫。田剛和北京國際數學研究中心的一眾數學人,就在其中學習、研究、辦公。

與這座剛剛迎來120歲學校的歡騰成自然反差,四合院就是被划出的沉靜空間模樣。沒有精密儀器,沒有先進器材,演算推理、驗證研究,就在方寸之間,大腦之內完成,無聲且嚴密。

如今,這裡是田剛事業的落腳點——略顯凌亂的辦公桌後面,他在思考越來越多新身份帶來的新使命。然而數學的無涯,探索未知的渴望,邏輯與美的詩篇,仍時時驅動著田剛,用頭腦去「爬山」,就像40年前他一腳邁進數學系,追逐和享受數與形的樂趣一樣。

培育數學研究的肥沃土壤

只要在北京,田剛最常待的地方,就是這些四合院。辦公室在其中,研討教室也在其中。每周4小時輔導研究生研討班的日程,雷打不動。大家也很容易在其中將身形筆挺,頭髮里夾著灰白,穿運動鞋的田剛,一眼認出。

四合院中有懷新園,園名取自「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意為孕育蓬勃生機。懷寧園,其名寓意寧靜致遠,也為了表達對先輩數學家陳省身的懷念。兩座園子互相映襯,也應和著北大數學學科師生的治學願景:以寧靜之心做創新之事,引領數學學科邁向世界一流。

本世紀初,田剛就是懷著這樣的初衷,把科研教學的重心,漸漸從大洋彼岸遷回了祖國。「不管怎麼樣,我是一個中國人。」

當時,數學宇宙遨遊20餘年,在哈佛大學、紐約大學柯朗數學研究所、麻省理工大學、普林斯頓大學相繼有過學習和教學經歷的田剛,已經懷擁眾多數學界頂尖榮譽——從事幾何分析和辛幾何研究,解決了一系列幾何學及數學物理中的重大問題。1990年,在日本京都召開的國際數學家大會上應邀作45分鐘報告。1994年,獲美國國家基金會頒發的第19屆沃特曼獎。1996年,獲美國數學會韋伯倫獎。2002年,應邀在世界數學家大會上作1小時大會報告……

在國外數十年,此時的田剛太知道一個好的數學研究環境的重要,以及這個環境應該是怎樣——推行國際標準和制度,削弱與國際學術中心的遙遠距離帶來的不利影響,舉辦高質量學術會議,儘可能外部降噪,為研究者創建一個無干擾的環境……

2005年,田剛參與籌建北京國際數學研究中心(以下稱數學中心),致力於數學學科的前沿問題研究,培養新一代世界級數學家,為促進數學思想和成果的交流提供平台。

田剛也成為這座被稱為「學術特區」,被寄予厚望的「新體制」中心的首位主任。

「數學文化是探求真理的文化,需要毫不保守的創新精神。」因為「新」,資源可以更集中,嘗試可以更多樣,發展可以更快一些。田剛希望在這個平台,把資源用好用足,儘力打造一個壓力與寬容平衡,引進與培養相宜的純粹學術環境。「要建成世界一流學科,必須要重視來自國際前沿之聲。要創造環境讓世界上最優秀的年輕人願意來,引進不同面孔的頂尖國際人才。」

在田剛與同仁的努力下,數學中心摸索建立起一整套新的工作機制,凝聚了一批優秀學者,克服種種困難,做了大量踏實的工作。

為竭力保證公平和透明,數學中心建立起與國外一流大學同樣的終身教職制度。2011年首次招聘以來,數學中心實行終身教職制度改革,新引進的教師通常是6年工作合同,合同期內只有一次終身教職評定機會,不通過則只能離開。行政人員為全力保障學術,除了負責學術會議的舉辦、財務事宜的辦理,甚至需要了解北大周邊租房市場,協助許多新回國的學者租房。

如今,數學中心已走過13年,種子長大,開花結果。學科建設成果豐碩,科研成績斐然。數學中心人才效應凸顯,湧現出以許晨陽、劉若川等為代表的一批具有國際影響力的青年數學家,在國際數學四大頂尖雜誌上發表10餘篇論文。

在田剛看來,數學中心的第一個十年目標已經達成,正向著「我國新一代數學人才的培養基地和世界一流的數學中心」目標前行,未來要繼續努力,「為把中國建設成為數學強國貢獻更多力量」。

「頭腦遠航至新世界」

「如果只滿足於現實的技術引進和複製,怠於原創性研發,忽視基礎科學研究,我們將不會在科技方面取得真正的進步。」在科普講座中,田剛常比喻說,以數學為代表的基礎科學,就像是一個強大的引擎,它的有效運轉將帶動與之相關的科學研究和具體技術的巨大發展。這樣的例子在科學發展的歷史中比比皆是,對時空規律的認識,醫學成像的分析,今天的人工智慧,無一離得開「走在前面的數學」。

因為「數學有真用」毋庸置疑,所以我們才要花大力氣,為數學研究培育肥沃土壤。

「但具體提到數學這個學科,還是很多人會覺得很抽象,難以理解。我常會遭遇這樣的情形,當別人問起我是做什麼的,我說是做數學的,他們就會一笑說,好,好。邊說邊離開了,好像沒有話題再繼續聊下去了。」

自從邁進數學宇宙,且走得越來越遠,田剛就好像必須略顯被動地接受這種「無話題可聊」的窘境,不過他並沒覺得遺憾。當他在數學裡感受到「真理之無涯」之後,就再無法停下腦力探索、擴充智識邊界的步伐了。「數學之美妙,在於自由和純粹。」

專註在數學裡的感受,他再熟悉不過。上大學時騎自行車,腦中時常盤旋的是完美方程式;晚上宿舍熄燈後,數字與形狀卻在腦中一一排開;時至今日,家人都習慣了田剛時常出現的「兩眼發直」……大約只有身在數學王國里的人才知道,那種「頭腦遠航至新世界」的美妙。

更早的時候,田剛對數學的認識,多來自母親。母親雖做數學研究,卻從不對田剛提具體的學業要求——年少的田剛向母親報告滿分數學成績,母親只會說,「90分以上都挺好」。但田剛還是從母親那兒,翻到了歐幾里得《幾何原本》,發現了「找出9個球中的壞球需要稱量幾次」的益智題樂趣。興趣的建立,好奇的啟動,就在那樣一個相對寬鬆的環境里,慢慢達成。

不過後來在腦中真正「布滿數學」,卻終歸有些歷史進程與個人命運的偶然——如果沒有恢復高考,如果沒有高考數學滿分,田剛站在岔口,大抵不會走上數學的那一條路。

1976年,高中畢業的田剛相繼在模具廠、橡膠廠、圖書館、電視機廠打工,已經習慣了和有著不同背景的工友們共同生活,「到同事家裡吃個豬油飯,別提多香了」,「認識了很多經歷不同、背景不同的同事,對照之後,自己也更能克服挫折」,「離開學校一下成長很多,迷茫也坦然」「那會兒還讀了《飄》等一批文學作品」……一直到1977年,恢復高考的消息像一陣春風,為包括田剛在內的大江南北「上進青年」,帶來了新希望。

田剛搜羅出高中書本,啃讀數月。

「那個年代,中學沒有系統學什麼東西」,邁步進考場的田剛,終究有些忐忑,結果卻著實不錯——第一志願南京大學物理系沒有問題。

但因為數學滿分,田剛還是被老師堅決地「拽」去了數學系。

大一剛開學,因為家就在學校附近,田剛還打算先在家住一陣子,再搬去宿舍。但在去學校的路上,卻遇到了一個說「想去看看二年級數學課」的同學,「嚇了一跳!他竟然都學二年級的課了!」那種氛圍下,田剛說有一種「不得不珍惜時間、珍惜機會」的緊迫。當天,他便搬到了宿舍,開始與同學們並肩學習的大學時光。

大學4年,田剛做了逾兩萬道題,卻總還有一種「沒吃飽」的感覺。那個時候,他已然有了覺悟:在靈感乍現前,註定是「為伊消得人憔悴」的漫長準備。

「全然來自數學的喜悅」

1982年,田剛師從張恭慶教授,到北大念碩士研究生。這段經歷,讓他得到了相對充分的數學研究思維訓練,也打下了分析基礎。北大的教室、食堂、宿舍,好似為他連成了一個牢固三角,以此為基點,數學學術路堅實延伸了出去。

1983年夏天,張恭慶受邀到加拿大一所大學暑期學校授課,可以帶一名助教隨行。由此,田剛得到一次短暫的出國交流機會,也正是這次出國交流經歷,撥動了他出去見識一下的心思。

「單就數學能力而言,當時我認為自己可以和國外學生比試一番,但是他們一直在國外學習,學術交流頻繁,時間長了,也就比我見多識廣。」

機遇有時比想像中更快。1984年9月,田剛碩士畢業留校,成為北大數學系教師。隨後便獲得出國深造的機會,成為當年數學系外派的4人之一。

懷揣著學校借來的50美金,背著兩大箱子鍋碗瓢盆被褥雜貨,田剛和同學,抵達了舊金山國際機場。接著,他們「完美」呈現了未來數學家的算術天賦——每人拿出1美金,把行李從國際航站樓運到國內航站樓,再花上49美金,各買到一張前往聖地亞哥的機票。

就這樣,一窮二白地,田剛開始了他數學學術從量變到質變,從星星點點到星光璀璨的征途。初到聖地亞哥,在住宿志願服務家庭所在的山間,田剛還想:這什麼時候能回國啊?

一直到3年後的1987年,田剛才終於又踏上祖國的土地。

這3年間,田剛的學術關鍵詞,是「開闊」,也是「全身心」。「我的數學功底是在南京大學和北京大學打下的。到美國之後,接觸到數學研究最前沿課題,與頂尖高手同行對話,自己眼前的世界一下子打開了,研究興趣也拓展了。」

初到聖地亞哥,田剛每天睡不到4個小時。在加州大學聖地亞哥分校3年間,參加了能參加的所有討論班。「由於學習緊張,加之囊中羞澀,這3年基本上沒去校外餐館吃過飯。」1987年,雖然研究成果已經達到博士畢業要求,田剛還是決定,跟隨工作調動的導師丘成桐教授,到哈佛再學習一年,「有些事情急不來。」

1988年,田剛拿到哈佛大學數學系博士學位。博士論文中的數學結果至今仍被業內人士廣泛引用。

此間也並非沒有挫折。「一個想了數年的問題終於有了答案,卻被別人搶先一步得出結論。懊喪,但怎麼辦呢?站起來,爬另一座山。」

獲得博士學位之後,田剛先後在普林斯頓大學、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紐約大學柯朗數學研究所任教。1992年在柯朗數學研究所,田剛成為正教授。這時,他的研究視野也更加開闊,除了微分幾何,他還把研究領域拓展到代數幾何、數學物理。期間作出的多項突破性成果,也為他贏得了響亮的國際聲譽。1995年後,田剛又相繼擔任起麻省理工學院和普林斯頓大學教授、西蒙講席教授、Higgins講席教授。

在美國的經歷,除了帶給田剛榮譽、視野、經歷,還有許許多多關於「靈感」的經驗,比如數學學術研討交流的重要性,「科學研究也並不是躲進小樓自成一統」。

1987年臨近畢業之際,田剛在紐約州立大學與一位年長十幾歲的數學研究者一見如故。兩個同樣醉心數學的同道人,圍繞一個數學問題暢聊了數小時,之後又多次見面討論。「直到2001年在哥倫比亞大學一次聚會上,我們又一次討論起來,突然靈光一閃,找到了突破口,這個困擾我們十幾年的問題終於有了答案。」那一剎那,田剛說,有一種「全然來自數學的喜悅」。

也因為這種經驗,如今在北大帶學生時,田剛會格外重視研討交流的作用。「你準備了很久很久,有時候需要一個刺激靈感的外力。」

2001年,田剛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將近20年後,田剛帶著「一身武藝」,把據點漸漸搬回祖國,「我做出一些成績,離不開母校給予的大力幫助。現在我應該回國,給其他年輕人創造更多機會。」

獨立思考,鍥而不捨

其實早在上世紀90年代初,田剛就開始在國內講學。那時條件比較差。他還記得1996年在北大暑期學校授課的情形。「當時是在老三教,教室也沒有空調,非常悶熱,在近40度的高溫下,老師和同學都很辛苦,但同學們都很認真,聽得很投入。畢竟這種交流學習機會對同學們來說,很難得。」

1998年,田剛入選教育部長江學者計劃,每年有4個月時間回國工作、講學。2005年,北京國際數學研究中心建立之後,田剛開始一年至少有一半時間放在國內,直至全職在國內工作。他在國內的學生,也多了起來。

「我選學生,不只是看他的成績,更重要的是看他的獨立思考能力。」田剛會明確告訴新加入團隊的學生,「不要在遇到一點問題時候就來找我,自己先思考一段時間之後,再來找我。」

這種獨立思考的能力,也正是數學路上,給予過指引的母親、導師對田剛共同且最重要的要求。

田剛除了看重學生獨立思考的品質之外,還特彆強調鍥而不捨的品質。「我要求學生每天必須做與數學相關的事,至少8個小時,甚至到12個小時。學貴有恆,要想一鳴驚人,就必須要有足夠的耐心。別人沒做出來的東西,你兩天就做出來,這樣的事情發生的概率極小。」

因為要求明確,田剛在學生看來,平易之餘更多是個嚴師。他的博士生楚健春曾跟人直言「見到田老師緊張」;如今在國內外知名的年輕數學家許晨陽、劉若川在10多年前,也曾因和他約好時間會面卻看報紙坐過了站,戰戰兢兢杵在他面前。

當面不遮不掩要求嚴格,但其他人從田剛那兒聽來關於這些學生的評價,卻多是褒獎。在他看來,他們都是一些「解決了好些個重要問題」、前景可期的數學界未來之星。學生們也並非不理解田剛的「不含糊」,2013年北京大學舉辦了首屆「十佳導師」的評選,田剛教授眾望所歸,成為首批「十佳導師」。

如今,田剛在中美兩國已經帶出50多位博士生,有驕傲卻也有遺憾。「由於當前我們還不是數學強國,願意來學習的非中國籍優秀學生數量還不多,但這也正是我們未來努力的方向。」

保持「不含糊」

工作重心回到國內後,政協平台同時向田剛敞開了大門。

2004年,田剛增補成為全國政協委員,「這對於我們海外歸國人員來講,是一種非常貼切的關懷,最強的感受就是有了『參與感』。」

在田剛看來,「一方面感覺國家需要我們努力建言獻策,利用好這個平台;另一方面是更多地了解國家發展需求,在實際工作和調研中,與其他委員的交流中,也會對社會有更深刻的認識,能更加有的放矢地為國家服務。」

他的「參與」,就是從最了解、最關心的內容入手,且保持了在數學領域「不含糊」的精神——如果真理是個靶,在數學的世界裡,含糊的推論絕對射不中真理的靶心。

不含糊意味著切身的理解和準確的判斷。去年9月,全國政協以「優化創新環境,改革科技評價體系」為主題的雙周協商座談會上,田剛結合自身在科研評獎方面的經驗,直言「評價結果是榮譽而不是待遇」,他細緻橫向對比國際學界慣例,列舉我國科技評價制度中存在的「評委常常不是同行專家」,「科技獎勵的結構不夠合理」等亟待解決的問題。提出將評價權交給同行評議專家,正確處理評價結果和待遇關係,改進和優化科技獎勵的結構等建議。

不含糊意味著足夠深入精細的了解。2014年,田剛曾相約北大的數位老師和朋友,自發到廣西和內蒙古邊遠縣市調研基礎教育資源狀況。在廣西,他們划船到一個小島,看到一位老師同時兼顧小學裡所有年級的課程,田剛頗受觸動,「農村老師收入很低,確實非常困難,而且這些老師還要承擔起後勤工作,時間也捉襟見肘。」

回到北京後,田剛牽頭寫了一個數萬字的報告,論據細膩紮實、建議切中肯綮。並在第二年的兩會上,提交了「穩定農村教師隊伍建設,促進基礎教育均衡發展」提案,建言補足貧困地區基礎教育資源短板,留得住老師,讓孩子們能夠享用到足夠的基礎教育資源。

自2017年2月,田剛被任命為北京大學副校長以來,數學之外的工作也多了不少。儘管公務繁忙,他每天還是會盡量為自己留出個人思考以及做科研的時間。「晚上或者凌晨,可以安靜思考一些問題。」

總有人強調年紀對於創造力工作的決定性作用。但5年多前,田剛還率先證明了Yau-Tian-Donaldson猜想,從而解決了Kahler-Einstein度量存在性這一60年來懸而未決的世界數學難題,整個數學界為之側目。如今,田剛即將60歲,但對他來說,數學的新挑戰和新目標一如既往。

「爭取在數學研究上有新的進展和突破,也希望更多年輕人投入到數學等基礎科學的研究事業之中,在基礎科學方面成為領跑者,在應用科學方面為國家發展做出貢獻。」

此外,他還有堅持了數十年的愛好,登山。「登山的特點就是保持毅力,奮勇向前,不達目的決不罷休。要選就選一個自己目光所及範圍內的最高峰。」不過在他看來,登山的意義也絕不僅僅是「征服」,「當然還能看到自己選定路徑中,獨一無二的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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