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店裡的守望者
本報記者:
王嘉傑 刑事司法學院 2017 級
羅 瑞 刑事司法學院 2017 級
劉 妍 刑事司法學院 2017 級
嚴少澤 刑事司法學院 2017 級
高速的網路與便捷的物流似乎讓實體書店一步步走向命運的終結,
但仍有那樣一群人,在書店裡守望著生活,關於書的情懷仍在以不同的形式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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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建與經營:做一件事不一定非要有意義」
搜尋著網路上評分很高的豆瓣書店,走過了才猛然轉回去。書店門面很小,額匾也不大,兩扇小門長在磚灰色的牆體中。若不曾注意,它多半會被匆忙的行人忽略。
「我沒有什麼好採訪的。」老闆卿松正整理著四處擺放的書,隨意回道,在書架之間的狹窄空隙自如地來回。「你們有什麼問題就問吧。」他帶我們走進後設的庫房,直截了當地笑說道。「沒有」、「還好吧」是寡言的他面對幾乎所有問題的答案。
「做一件事不一定非要有意義」,他說。2006年,他和一同從風入松離職的妻子攜手創辦書店,準備了「沉香書屋」等四個名字,不料註冊表格要求至少六個備用,於是臨時想了「豆瓣書店」和「螢火蟲書店」。前四個竟然均已被佔用,倒是第五個替補上了。
開書店雖是兩人所願,但房租、書架、裝修、書籍貨源,需要開銷的地方太多了,他們最初欠下了整整四十萬元的債。開了不久的分店因為入不敷出陸續關門了。兜兜轉轉,最後留下的,還是北京成府路的和武漢武大附近的兩家店。「就堅持啊。」提起這段他人難以想像的艱難,他帶著笑說道。
為了維持書店的運轉和日常花銷,他自學設計。「這本書的封面就是我設計的。」他的聲調明顯高了幾分。書本封面是水霧般的藍綠。庫房裡擺著的蘋果電腦是他的設計工具,看起來很新。他的手機但卻是iPhone5版。「我倆對電子產品沒有什麼特別的追求,壞了再買。」
電腦的左前方,整齊的書堆上有個書店的紙質模型。是一個小姑娘留給夫妻倆的禮物。「呵,那個小姑娘啊!還算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他口中的那個姑娘中學就開始去看書,大學時就去做店員。
店員並不是小說中那種可以邊看書邊工作,滿是文藝調調的樣子。他們要做的,無非是一遍遍的整理書籍、幫顧客找書這樣瑣碎的事情,並沒有充裕的閱讀時間。「我們不招兼職的,工作就是要工作,不是讓你做一些別的什麼。」姑娘後來去了香港定居,在大公報工作。不知道是不是這段經歷給她的影響。她現在怎麼樣,他們也不知道。很久沒見過了。
在店裡,夫人負責結賬,柔聲告訴顧客價格,他則負責捆書,然後接過夫人遞來的書籤,和書一起交給客人。書店的微信號里還留著不少小甜蜜。夫人偶爾「犯傻」,某天夜裡想著今年又有奧運會,又有世界盃,到時候又喝可樂,又要吃毛豆,還要用遙控器,手不夠用怎麼辦,他脈脈地說:「今年辦的是冬奧會」。他說話做事都是慢條斯理的樣子,竟因為夫人影響而喜歡上聽搖滾。夫人則在朋友圈親昵地稱呼他為「大胖」,兩人結伴著去取新書,夫人被他「扔」進了書堆里,他調侃自己是一坨凍肉,夫人接道:「我是肉皮凍兒。」這種平凡的幸福,也許在不久,還會有另一個人來共同分享。
「平時我們不怎來上班的,有店員,周末他們放假,所以我倆來看店。」閑下來的時間裡,讀書當然是必不可少的事情,也會和妻子一起去看話劇。「都是小劇場,很小眾的。」大多是朋友送的票,有時間就去,隨他們心情。他們的社交活動並不多,平常最多和朋友出去聚聚。「我們不看電視的,也很少上網。」兩人還會一起出去旅遊,從來不做攻略,「想去就去了」。「我們喜歡逛博物館,一逛就逛一整天。」他們上次去了西安,「省博和碑林博物館真的不錯。」
他們創建了一個推薦書單的微信號,每晚九點半定時在微信號里下班打卡。某天書店裡的一個擺件玩偶的頭「離奇失蹤」,發文「無頭慘案,下班」,隔了一周又發文道「頭已找到,下班」。
那天採訪離開時,書店的音樂還在輕輕地響著,等著它的下一批讀者,守著它的下一個十四年。(豆瓣書店:海淀區成府路262號)
「閱讀與寧靜:一個專屬的秘密世界」
萬科賣場在六層分成兩個互不相通的部分,雨楓書館與那些沉浸在昏暗燈光里的特色餐廳涇渭分明。門口貼著的是二月書籍銷量排行,年度最佳書店的獎狀按年份擺成一排,檯子上暢銷書成行成列地擺開,書脊擦著書脊。
書店裡人並不多。有人一手書一手咖啡,也有人埋在電腦後。兩個初中模樣的女生正對著寫作業,尚亮著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近年大火的網路文學站,是早放了學過來坐著的。不遠處是帶著小孩過來的叔叔,帶著副細框眼鏡,穿著舒適而體面,一雙濃眉透出一股嚴肅來,陪兒子選書的樣子卻又是專註而溫柔。何曉只是茫茫書客其中之一。
她在臨窗的位置上坐著,正讀一本《呼蘭河傳》。「今天是星期五,學校開會,早放了一會兒學,我就過來了。」她微微一笑,說道,「我初中就知道這裡了。以前差不多每周都會來,現在高三忙起來之後來得就少了。」
她又說起學校的那塊高考倒計時牌,上面的數字一天天減少,那塊牌子反而一天比一天重了。說到這,她長舒了口氣,向窗外看去。書店外面是一個大露台,陽光鋪灑在上面,又順著露台延伸向更遠的屋宇。
「我成績不怎麼好的,已經打算好復讀了」,說這話時她有些落寞。壓力大的時候,第一個念頭總是來這裡坐坐,選一本中意的書,尋上一個舒服的位置,邊聽歌邊看書。她一直是一個人來這兒,從不與其他人一起,彷彿這裡是專屬於她的。
「五年了,似乎什麼都沒變。」大概還是有些變化的,就像今天的她,剛剛告別了一段感情,攥在手裡回憶是疼,捂住眼睛往遠了扔也是疼。假裝認真地去讀一本書,端端正正地發一會兒呆,似乎就能淡忘一些事。她抿著嘴笑了一下,又往窗外看去。
也許高考之後可以來這裡學古琴,以後有了孩子,還可以送他來這學語文。她又稍微走了個神。此時的天已經擦黑了。
書店裡依舊是任由墨香渲染的安靜溫柔。這些年裡,老闆娘似乎越來越繁忙疲憊。客人們還照常進來,認真看書的時間和帶走的書卻少了。但還是不斷有她這樣的人發現這裡,然後留在這裡。
「我的一個朋友和我說起過一家小書店,不記得它叫什麼了。」她重新低下頭。那裡店面不大,那裡人從來都不多,有新潮精緻的文具和精心挑選的書籍——有些在網上都很難找到。在那裡選書很容易,不會有一本書好多版本,卻無從下手的情況。但在那裡買書很難,因為它從不讓那些思想打折。於是很多人轉身離開,選擇網購那些心儀的書。這家書店也曾有過一個書籍討論群,但討論群一天一天地冷下去,這家書店在某一天也沉默地消失了,被一家新潮的咖啡館替代掉。「我的朋友很難過,她很喜歡那裡,可她甚至說不出那家書店消失的時間。」或許有一天這兒也會消失。
時間還早呢,何曉心想著,讓自己重新專註於手中的書本。(雨楓書館:昌平萬科店)
「旅行與遊學:書是生活的柴米油鹽」
好多年前,阿龍北上念書的時候,在午休後的第一節課前被老師拎起來,要他唱歌清醒清醒。於是他旁若無人地深情唱起,「在那遙遠的地方……人們走過她的氈房都要回頭留戀地張望……」彼時周圍人哈哈大笑……那也是他嚮往遠方的最深情的歌唱。
生在南方,客家人,說一口客家話味的普通話。喜歡唱《把悲傷留給自己》的中學時期剛過,未至十八的他,懷揣500元北上求學。在南方的火車站門口,買了左拉《萌芽》,綠皮火車晃悠著,他一直讀著。
畢業不久後他去了三亞,在那兒,給青旅打雜。辦理入住退房換被套,刷馬桶晾床單刷鍋蓋煮海鮮,整個青旅也就他一個店小二。他和敲字的旅客一起探討把「體驗」用在「生活」前是否合適,最終達成了共識;他覺得剛大學畢業就獨自來旅行的女孩瞎搗鼓出來的醉蝦肯定不怎麼好吃;也曾憑著點兒關於小波作品中好詞佳句的感悟和那位咖啡師每每分享交流很久很久;也有坐在門口大聲朗讀一位朋友留下的楚辭。他在後來的一篇回憶里寫道「世界真小,相遇像傳奇。」
也是在三亞,阿龍偶遇了丁哥,那位探討「體驗生活」的搭配是否合適的人。他曾在一篇文中調侃道:「五年前在海島因緣相識臭味相投,前歲追隨其到塔克拉瑪干沙漠邊城渡過一年,之後不見不歡而別,到如今我們誰都瞧不起誰。」
用阿龍的話來形容丁哥,「他是那種有勇氣重新開始的人」,丁哥考研考了一次僅差幾分,而後便毅然決然地去了了新疆開始辦起了教育機構,如今已是那兒的主管了。好友間也便多了些特別的「嘮叨」,「丁哥在電話里,不知道多少次說,歡迎我到新疆玩了,我都沒答應。我知道他每一次邀請都是真心的,可是我似乎有我的安排。」直到他的安排日程上出現了新疆,他背著一箱子的書去了那個沙漠邊上的小城。
白水城裡沒有讀書會,不甘心的他和丁哥合創了讀書分享群,聊作家的書,寫些「拙劣」的書評,有關三毛,北島,木心,張棗,柏楊,陳丹青,許知遠……也會分享一些有趣的音頻節目,喜馬拉雅裡面許知遠的單讀音頻,梁文道的一千零一夜,一個人的書房,或者為你讀詩……他在阿克蘇圖書館辦卡,又冷又忙的日子裡,他和丁哥依然堅持著閱讀。那時他幾乎讀盡了所有李娟市面上的書,「和遲子建、蕭紅的作品來比,李娟的可能欠缺些厚重感,有種忽略苦痛的刻意」,他解釋道。畢竟真實的日子裡有著李娟筆下未盡的瑣屑單調,最終,新疆的安逸未能留下他。
繼續走南闖北的他,在燈紅酒綠的上海,卻想去做季風書店的職工,「想在書店幹活的人都是特別懶的,真的特別懶」他調侃道,雖然最終也未能如願。後又找了個出版公司去應聘,也未果。在上海晃蕩了半年多,他又回到了那個求學的城市,停在了帝都。
偶然在網上看到了份出版社的工作,下午的班,他覺得時間挺好,「我早上可以去清北蹭課聽。」他笑談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北漂,掙著不多的工資維持著基本所需,卻把閑暇的時間都用在了「不務正業」上。「要是掙錢我就留在南方了」,這句話末了,他笑了笑。
蹭課這件事上,他獨來獨往,文學、歷史哲學感興趣者皆來者不拒,新學期的蹭課,從黃澄澄的番薯開始,「巴塔耶與福柯」「亞太政治經濟」「漢化」「鮮卑」「社會學研究的田野想像力」,諸多名詞均被他笑納。課上記寫的不多,畢竟他早已不是汲汲的應試者,思有所獲,遂下筆記之。偶遇某些感興趣的推薦讀物,找來讀讀後,和課上的胡思亂想重新糅合成新的所得所思。在某個維度里,他一直重構著自己的思想。
說到未來,阿龍還沒有什麼太多的打算,他和朋友一同運營著一個不大不小的公眾號,偶爾寫寫文章,書評、遊記、隨想,雜七雜八全都擺了上去,倒也頗有一番樂趣。如今雖稍稍定下來了,本性仍不改。前些天是海子的生日,他發文紀念,遂約好友來游昌平,想看看海子曾經的居所,爬爬海子曾經爬過的山。
「這十五年間,經歷不少吧。」對阿龍而言,身體和靈魂,大概都在路上。他在公眾號里說,「江山如此多嬌,只嘆身是江湖漂泊客」,如今只是暫定了,或許某天他還會重新上路。(萬聖書園:海淀成府路53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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