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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可討厭了

說起我媽,我的思路就變得渙散,因為放鬆,腦子就變得懶洋洋的,怎麼也理不出個頭緒。理不出頭緒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媽,她有點討厭,這種素材擁擠在我的回憶里,一股腦地湧上來,各種味道各種色彩,夾雜著她的絮絮叨叨的,好多片段。

讓我好好數落數落她,趁著今天。

不到一歲,剛學走路,站也站不穩。我媽可討厭了,每次去外婆家的路上,都會把我放在村口合作社的窗台上,讓我「立能能」。窗檯有點高,每次都會把我嚇哭,怕自己摔下去。然而,一次也沒有。每次我媽都會又准又穩地接住我,從未失手。從那時我記住了:有媽在,不會摔。

四歲,發燒引起了肺炎,晚上我媽背著我去醫院。她可討厭了,我困得睜不開眼,她卻走幾步就要叫我一聲,存心不讓人家睡覺。那時候人們迷信,都說病小孩走夜路,容易在路上丟了魂兒,她就這麼兩步一回頭的叫著我的名字,怕我的魂兒迷了路。後來才知道,她是怕我肺炎引起呼吸障礙,就這麼「睡」過去醒不來。從那時起我相信:媽在,我的魂兒就在。

六歲,我去大姑家玩,回來的時候說想鍛煉一下,自己坐公交回家。大姑同意了。回到家,我媽不在,爺爺奶奶爸爸他們都誇我能幹。我媽可討厭了,她一回來,就把氣氛搞壞了。她從門口衝進來,看到我愣了一下,立刻抱住我,「哇」得一聲哭了起來。原來她去大姑家接我,聽到我獨自坐車走了,騎上自行車就去追。她把車子騎得飛快,闖了六個紅燈,被罵了N次瘋子,她聽不見也看不見,就怕那輛8路車,把我弄丟了再也回不來。我算是怕她了,不管走多遠,我也得回來。

八歲,我爸要承包廠子,家裡的值點錢的大件都抵押了,甚至我爸的毛呢大衣。我憂心忡忡,求我爸把家裡的床留下,睡地板,不是跟乞丐一樣可憐了嗎?我媽輕鬆地說沒事沒事,日子還和以前一樣過。於是我該吃吃、該喝喝,別的小孩有的,我都有,有時候,別的小孩沒有的,我也有。好像這回我媽沒說錯,日子真的和以前一樣。但就是依稀覺得,我爸我媽,都瘦了。直到有一回,我說想吃蘋果,我媽給我買了一個。水果販子一臉嫌棄地捏著一個蘋果遞給我的時候,我覺得我媽好討厭啊,這麼摳門,讓人家看不起。我吃蘋果的時候發現她一直眼巴巴地看著,就說媽你咬一口吧,就一口蘋果而已,她那個幸福的表情,別提有多沒出息了。後來我才知道,她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吃水果了。從那以後我再也不相信她了,我媽說「沒事」的時候,總要讓人費腦筋去想,她是不是有偷偷地一個人在那兒苦捱。不過從那時我心裡就有了底氣,因為多大的困難來了都沒事,因為,我媽在。

初二那年,我拉肚子,上吐下瀉都快虛脫了,腿軟得站都站不起來。走不了路,自行車后座上一坐就滑下來。我媽就背著我,一路走到了醫院。我說你行嗎?她說行呢行呢,沒有不行那一說。那一年,我體重86斤,她98斤。我媽可討厭了,對自己也沒個準確判斷。她腰不好,我病好了,她卻腰椎間盤突出,躺了好多天。從那以後我就知道了,我媽這人做事情沒輕沒重,她說她「行」的時候,你得掂量掂量再來。聽過一句話「女本柔弱,為母則剛」,以前不懂啥意思,看我媽就明白了,就是「當媽」是個化學過程,再瘦弱的女人,也會力壯河山。

那時候我覺得,我媽不光迷信、神經質、說話不靠譜、判斷力不佳,她還健忘。一家七口人,她給全家人做飯,經常把自己給忘了。我數學一直不好,估計就是她的遺傳。不光吃飯,買東西她也經常忘了自己。逢年過節換季買新衣服,她說我爸做企業,出去商談要體面,衣服不能寒酸;說我十幾歲的小姑娘要穿得好看,現在不穿,你到猴年馬月穿?於是每次都是我和我爸都煥然一新,而我媽,還是那麼灰不溜秋的一團。

小時候我從來沒覺得我媽好看,她不打扮自己,甚至裙子我都沒見過她穿。直到我長到二十多歲,整理相冊的時候才發現,我媽年輕的時候,比我好看。

在那個沒有美顏相機、沒有美圖秀秀、沒有整形醫院的年代,她那種好看,是那種天然到讓人不能質疑的好看。我這才依稀想起,小時候她領我走在街上,經常會有人問她,是不是那個會唱《九九艷陽天》的女演員?跟我媽一樣反應遲鈍的我,也沒有多想,因為我知道,我媽她確實會唱《九九艷陽天》。

所以你說她討不討厭?她從來都藏著她的好看,整整的一個年輕時代,我都不知道她曾經那麼好看。哪個小女孩不希望自己媽媽漂亮,這樣當年的驕傲,還能更徹底一點。

我媽當家理財的能力,也一般般。以至於我成年以前,都對我家的經濟狀況沒概念。別人家用清涼油驅蚊的時候,她給我買花露水;別人家喝糖水沖橘子粉的時候,她給我買易拉罐;市場上出了什麼新奇的好吃的,她也會買來讓我嘗鮮。那時候,別的小孩有的東西,我基本上都有;別的小孩沒有的,有時候,我也有。所以我的童年幾乎沒感到過窘迫,沒羨慕過別人家的光鮮。直到我自己工作,知道了他倆的工資,才明白我少年時的驕傲,有多虛弱和膚淺。

所以你說,我媽討不討厭?她讓我的整個童年和少年,都活在一種公主的假像里,不碰柴米油鹽、不懂世事艱難。

後來我考上重點高中,離家遠,冬天天天騎自行車凍傷了手,每天回到家,她就把我的手放到她肚子上暖。為了考大學,我每天都看書到很晚,我不睡,她也不睡,就在蜂窩煤爐子上給我煮咖啡。你都不知道她有多討厭啊,用搪瓷杯煮咖啡,煮出來的味道又苦又糊,還滿嘴的渣渣。我一直以為咖啡就是這個樣子的,還到處跟人吹噓說咖啡我知道,正宗的都是一股燒糊了的中藥味,還得有渣。那些年,我不知道暗地裡出了多少洋相,因為我媽煮的咖啡。現在我到了美國,天天都能用很好的膠囊咖啡機煮咖啡,可是有時候品著絲滑醇香的那些上品,卻偶爾會恍惚,會想念那些有點苦、有點糊的回味,和喝完滿嘴渣的憨態。

我媽不光咖啡煮得土,她燒飯也很土。一點也不照顧我少女時代的虛榮心。我經常想著去吃個西餐唄,或者在家學個義大利Pasta 唄,可是她,就喜歡把麵條煮啊煮,變著花樣做各種醬往麵條里拌。我爸說是因為我有胃病,為了好消化,我媽每次都把麵條煮得很爛。我曾經極度嫌棄地說「就是一年不讓我吃麵條,我也不會想!」。現在在美國,天天吃西餐。胃卻時不時地鬧革命,痛起來翻江倒海。往往這時候,煮一碗熱乎乎的湯麵,就成了我的回魂丹。有天在米國的大街上看見個館子,「西安美食」四個字赫然在目,衝進去喋了一碗,覺得不正宗。老闆娘不樂意了,說這可是我們這裡的招牌呢。於是我明白了,全世界的面都沒我媽做的好吃,因為我的胃,早已經被她調教得刁鑽。

高考報志願,我媽給我挑的,都是我家周圍的大學,別說離開家鄉,離我家十公里以外的都沒有。她還總說你不要離媽那麼遠嘛,要不我怎麼照顧你。你說她討不討厭?像個老母雞,總要把小雞仔護在翅膀下面才安心。據理力爭全力爭取下,才允許我報了一個外地的學校,於是,我去了北京。

我媽可討厭了,拉著我爸一起跟著我到了北京、到了學校,還在學校旁邊的旅館住了一個星期,哪兒也不去玩,就是幫我整理床鋪、天天到宿舍來拿我的臟衣服。同學們一定覺得我是個生活不能自理的低能兒,他們說,你媽回去了你肯定會哭鼻子的!可是,臨別的時候我沒哭,她卻稀里嘩啦哭了一路。

畢業,工作簽到了遙遠的南方。終於自由啦!可以逃離我媽的監管、還有她討厭的嘮叨。可是沒過倆月她又拉著我爸風塵僕僕地來了,還是哪兒也不去玩,就在我租的房子里天天打掃衛生、燒菜做飯。一個星期,我的臉就被她喂得圓了一圈兒。走的時候還說啥都不讓我送,我爸說不讓送就別送吧,省的車一開,她又哭得顫顫巍巍哄都沒法哄。我下班回來,發現門把手上方貼了紙條:

出門前確認:

1.鑰匙帶了嗎?

2.煤氣灶關了嗎?

3.電器關了嗎?

旁邊並列著「進門確認」:

1.確定後面沒有陌生人;

2.房門反鎖好。

卧室床頭櫃前還有一個!

1.睡前門窗關好,

2.手機放在伸手能拿到的地方,

3.卧室門反鎖。

我都快笑岔氣兒了。我媽,她又討厭、又神經。好像全世界都是壞人,隨時準備傷害她閨女。直到有一天我下班晚,真的被人跟蹤。雖說當時驚出了一身冷汗,但我媽的那些碎碎念,早就無形中造就了我超強的警惕性,有驚無險。那時候我發現我老媽她深藏不露啊,文化程度不高的她,暗地裡偷偷觀察這個社會,用不知疲倦的嘮叨,潛移默化地進行意識形態的影響,把保護自家閨女的網,織得密不透風。

後來,跟男朋友分手,工作上也遇到挫折。我電話里哭成了個水龍頭。說這個城市太冷漠了,我要回家。總是拖泥帶水猶猶豫豫的我媽,語氣從來沒有那麼堅決:那就回來!於是,我就跟個受委屈的小動物一樣,嘰嘰歪歪地回到了家鄉。這事我爸一直覺得我媽欠考慮,說我媽不考慮我的前途,隨隨便便就把那麼好的工作扔了。你說我媽討厭不?我不懂事,她也不懂?別人都說我那麼有潛力,堅持下來,一定會有一個事業巔峰。我媽卻說,我把閨女養大,不是為了讓她受委屈的。我也有點後悔,心想,有這麼一個胸無大志的媽,我一輩子也別想有太大的成功。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句話:全世界都在關注你飛得有多高,只有一個人在關心你飛得累不累。這個人,就是你媽。

後來於是我明白了,為啥我那麼努力,卻永遠不能優雅地讓人側目而觀。因為我媽太討厭了,她把她拙樸的基因,煮進了每一餐飯、每一杯咖啡、每一碗面。

現在,我還是沒啥大出息,胸無大志地過著每一天。因為我有這樣一個媽,她膽子小、沒文化、眼光也不長遠;所以她教育出的我,也沒魄力、不勇敢、捉鱉不欲下五洋,攬月未曾上九天。但是,我媽彷彿又一種奇特的力量,不管我走得有多遠,都會翻山越嶺、漂洋過海護佑在我身邊。讓我對艱難遲鈍、對美好敏感。就像水一樣,遭遇嚴寒時堅硬、面對溫暖時柔軟。

這就是我和我媽,生命中的一些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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